而劉旸此番反應(yīng)如此敏捷，迅速領(lǐng)會到劉皇帝言外之意，也是有人提前表示了類似的看法。

    在治本之議的討論中，還有一個人向劉旸進言了，那就是他的蕭妃。

    雖然只是閑談，但劉旸發(fā)現(xiàn)，自己這個妃子的見解，完全不下于那些理政大臣。關(guān)于解決黨項之亂，蕭燕燕也說，倘若黨項不存，何以為亂？

    當(dāng)然，這件事，劉旸還是瞞下來了，只當(dāng)主妾私話，否則傳出去，不是好事！

    第158章 武德司的整頓

    太子匯報畢退下，劉皇帝也就那么靜靜地在陽光下躺了一個白日，待再度睜開雙眼，日已西斜，夕陽余暉，籠罩在整個皇城，漫天的云彩格外喜人。

    望著那無限風(fēng)光，劉皇帝頭腦有些發(fā)懵地問了句，什么時辰，得到答案后，還感慨了一句，只是近黃昏。

    久臥并不是好事，起身頭竟有些發(fā)昏，還是喦脫見機上前扶住了他。劉皇帝卻有些不滿意，推開攙扶，閉目養(yǎng)了會神，方才緩過來。

    “官家，李郡公已然等候多時！”在劉皇帝活動著有些僵硬的手腳之時，喦脫稟道。

    聞言，劉皇帝扭頭稍微搜尋了一下，果然，在不遠處見到了李崇矩的身影，正安靜地站在夕陽下，面色沉靜，態(tài)度端謹(jǐn)，哪怕看到劉皇帝已然起身，也沒有多余的動作。

    只是李崇矩那稍顯佝僂的站姿，給人一種遲暮之感。劉皇帝當(dāng)即有些生氣：“為何不叫醒朕？為何不給守則看座？”

    喦脫趕忙解釋道：“是李郡公要求的，官家許久沒有如此酣睡，不便打擾?！?/br>
    劉皇帝眉頭微皺，頓時明白，李崇矩這是老毛病又犯了，讓喦脫親自去把李崇矩扶過來。

    待李崇矩近前，劉皇帝讓他坐下，仔細地打量了他一會兒，方才輕嘆道：“你呀！這是何必？自己找罪受，是要讓朕心生愧疚嗎？”

    聞言，李崇矩面色微變，立刻解釋道：“聽聞陛下近來少眠，難得酣睡，因而是臣讓喦大官不要貿(mào)然打擾……”

    一聽這話，劉皇帝下意識地就想發(fā)問，聽誰說的？武德司的眼線埋到朕身邊了？只不過，話到喉頭，生生咽下去了。

    “罷了！”劉皇帝擺擺手：“朕知道，讓你重新出山，本就心不甘情不愿的，朕也任你去了，你自己覺得安心便好！”

    劉皇帝這么說，李崇矩哪里還坐得住，當(dāng)即起身，拱手道：“陛下此言，臣不勝惶恐！”

    見李崇矩這種表現(xiàn)，劉皇帝又盯了他兩眼，方才道：“看來朕如今想和你推心置腹，說些提己話都很難了……”

    李崇矩已經(jīng)不知如何接這話了，心中不免哀嘆，就陛下這樣的談話方式，這氛圍又哪里愉悅得起來，滿朝公卿，又有誰在皇帝面前不是誠惶誠恐的。

    所幸，劉皇帝沒有再為難李崇矩，拿起來茶幾上的半杯涼茶，稍一抿，眉頭頓蹙：“涼了，換熱茶，給守則也上一杯！”

    “是！”喦脫趕忙命人換茶。

    劉皇帝又恢復(fù)了他悠然自得的模樣，甚至翹起了二郎腿，一巔一顛的，看著李崇矩：“守則，你看起來可憔悴了不少，武德司這段時間的千頭萬緒，辛苦你了！”

    李崇矩也恢復(fù)了沉穩(wěn)，輕聲應(yīng)道：“千頭萬緒，也終有理順的一日！臣今日見駕，正欲向陛下稟報司務(wù)！”

    “哦？”劉皇帝笑了笑，輕松地說道：“差不多半年了，連你這個前武德使，都費了這么長時間，顯然，武德司是痼疾已深??！”

    李崇矩沉容稟道：“回陛下，武德司之弊，首在用人，用人不當(dāng)，導(dǎo)致制度廢弛，弊病叢生。王寅武在任時，任用私人，取朋黨而廢公義，以致上下充斥大量才不配位者。

    經(jīng)臣仔細考察權(quán)衡，已然清除不當(dāng)其職者一百三十六人，究治恃權(quán)亂法、為非作歹者六十三人！”

    “有這么多？”劉皇帝好奇道。

    話是疑問，然而從其態(tài)度，卻并沒有看出多少驚訝，相反，給人一種還不夠的感覺。

    “經(jīng)過這么一番整頓，武德司想必傷筋動骨了吧！”劉皇帝道。

    李崇矩道：“臣遵從圣諭，只盼能肅清不正之風(fēng)，引武德司重復(fù)正軌！”

    “你說得不錯！”劉皇帝點點頭，慢悠悠道：“武德司之弊，首先就出在人事上！朕用你整頓司務(wù)，就是從上到下解決弊病。

    你的整頓，與朝廷吏治一樣，這是不能放松的，稍一松懈，必是亂象頻出！而武德司不是一般的衙署，出了問題，可比朝廷出幾個貪官污吏要嚴(yán)重得多！”

    “陛下明鑒！”

    “什么明鑒，老生常談罷了！”劉皇帝淡淡一笑。

    “陛下，所有王寅武私黨之中，有一人如何處置，臣心中遲疑，還需請陛下示訓(xùn)！”李崇矩又道。

    “何人？有何特殊，讓你特地拎出來說！”聽其口風(fēng)，劉皇帝不禁來了些興趣。

    李崇矩稟道：“王玄真！此人乃是王寅武侄子！”

    “繼續(xù)！”劉皇帝輕輕地應(yīng)了聲。

    李崇矩：“經(jīng)臣多方考察，此人雖屬王寅武私人，但為人精明勤勉，干練敏銳，多有見識，在武德司任上，并沒有為jian作惡，相反，多有建樹。不論李繼遷之叛，還是西北亂象，都是他提前所覺，只是不為王寅武重視?！?/br>
    “如你所言，這倒是個人才??！”劉皇帝笑瞇瞇的：“你起了愛才之心？”

    李崇矩拱手道：“此人確實頗具才干，在武德司諸吏職中也是出類拔萃，只是他與王寅武干系頗深，倒也可惜了！”

    “你這話言不由衷！”劉皇帝當(dāng)即道：“你既然開口了，朕怎能不給你一個面子！再者，朕用人，何曾看其出身了？

    用人唯才，這是朝廷吏治根本，武德司更是才干優(yōu)于德行的地方，哪有那么多顧忌！王玄真你要用，那就大膽地去用，朕沒有意見！”

    “謝陛下！”李崇矩聞言微喜，當(dāng)即表示道：“不瞞陛下，臣有意將王玄真放在西北！”

    劉皇帝眉角稍蹙，很快釋然，意味深長地道：“西北如今正是多事之地，也正需干練有為之才??！你替朕給那王玄真帶句話，王寅武是王寅武，他是他，勿慮株連之禍，讓他盡心王事朕自有回報。西北是個舞臺，讓他好好表現(xiàn)，再建新功，朕看著！”

    “是！”聞言，李崇矩暗暗松了口氣。

    事實上，對于王玄真的舉薦，李崇矩心里也是很猶豫的。哪怕劉皇帝嘴里說著不在意，但此人畢竟是王寅武提拔的，又是叔侄，關(guān)系親厚，王寅武都落得那般下場，對于這種“王黨”核心，劉皇帝心中豈能沒有芥蒂。

    然而，左思右想，李崇矩還是打算開這個口，既為武德司保留一個人才，也向劉皇帝表明心跡，他任事為公，絕無私情。

    對于武德司的整頓，說到底，還是對王寅武勢力的清算，消除他十年任上的弊病與影響。然而，這么大規(guī)模的整頓，本就意味著混亂與不安，武德司上下，也早已人心惶惶。

    用王玄真，也是向底下的司吏們傳遞一個訊號，整飭結(jié)束了。從李崇矩本心而言，他也不愿意進行這種大清洗式的整頓，搞一刀切，本就是在破壞制度與規(guī)矩，若是每換一任主官，都要來這么一場“運動”，那對武德司的發(fā)展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整頓好了，接下來，就要用心在正事上了！”劉皇帝沒有管李崇矩復(fù)雜的心思，繼續(xù)指示道：“西北的亂象，朕已經(jīng)容忍很久了，如今已然忍無可忍。那里也需要好好地清算一番，所涉之貪官、臟吏、亂民、叛賊、逆匪，需要盡數(shù)誅除，澄清出一片朗朗乾坤！”

    說這話時，劉皇帝是殺氣騰騰的。沉吟幾許，又悠悠：“當(dāng)初拿下西北之時，還是太過容易了，一并接收，留下了太多隱患，積弊至今，致生惡疾。

    既然生病了，那就得治，生了惡瘡，哪怕多流點血，也要連同腐rou一并剜掉！朕治國這么多年，也明白一個道理，想要長治久安，就不要怕生亂子！朕有這個決心，也不怕流血千里！”

    過去的經(jīng)驗告訴劉皇帝，大亂之后必有大治，而各地的情況，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一統(tǒng)天下的過程中，不論是川蜀、湖南、江浙還是兩廣，都發(fā)生過大亂，都有過嚴(yán)重的清理，但如今，都穩(wěn)定得很。

    迫于西北的特殊環(huán)境，過去一直沒有什么徹底的整治，過大的動作，但事與愿違，遺毒至今。導(dǎo)致偌大的西北，成為大漢帝國最不穩(wěn)定的地區(qū)。

    第159章 西州盡復(fù)

    雄健的金雕飛揚于碧空，游弋于群山之巔，俯視大地，棕黃的羽翼在陽光下顯得熠熠生輝，銳利的鷹目搜尋著獵物，伴著一聲震空長鳴，振翅直下，勢若閃電，猛撲向甘草地間覓食的野兔。

    這顯然是個經(jīng)驗豐富的“獵手”，動如雷霆，一擊致命，兔雖敏捷，卻也難逃噩運，丟了性命。

    金雕則抓著它的獵物振翅而起，在蒼穹下盤旋一陣，肆意地掠過群山，直尋它的主人而去。

    天山南麓的原野間，魏王劉旻正與楊延昭行獵，一行數(shù)十騎，意氣風(fēng)發(fā)，輕裝疾行，待聽到金雕歡喜的鳴叫，劉旻勒馬而停，沖左右笑道：“聽這聲音，看來我家雕兒是有收獲了”

    金雕撲棱著翅膀，直向劉旻一行人，隨行鷹奴趕忙下馬迎了上去，然而大雕來勢甚猛，以鷹奴之強壯，也幾乎被掀翻，連退好幾步，方才穩(wěn)住身體。

    金雕則沒有在意鷹奴的狼狽，得意地振動著翅膀，向劉旻發(fā)出一聲鳴叫?？粗鴣G棄在面前的兔尸，劉旻露出笑容，道：“好雕兒！”

    這只雕，是四哥劉昉送給劉旻的，已經(jīng)豢養(yǎng)多年，甚是喜愛。策馬上前，輕柔地撫摸著雕兒強健的羽翼，近乎慈愛地吩咐道：“這是雕兒的獵物，將之庖制一番，給它進食！”

    “是！”鷹奴恭敬地聽命。

    “此雕雄健，騰飛萬里，恰如此時此刻的殿下?。　睏钛诱言诤?，出言小小地恭維了一下。

    劉旻呵呵一笑，調(diào)轉(zhuǎn)馬頭，策馬持弓，對楊延昭道：“元顯兄，我們可不能落后了，今日比一比，看誰獵獲更多！”

    “殿下有此雅興，自當(dāng)奉陪到底！”楊延昭爽朗一笑。

    劉旻是好打獵的，但是自西征以來，已經(jīng)有幾個月沒有野外游獵了，此番，也是趁著漢黑之間戰(zhàn)事緩和，局勢稍定，方有此閑情。

    很是盡興，待日暮天晚，一行人方才滿載而歸，朝著天山南麓的烏赤城而去。不知是否刻意謙讓，劉旻獲勝了，比楊延昭多獵獲一只黃羊。

    順著托十干河緩緩而走，一行人的身影倒映在清澈的河水中，劉旻看不到疲憊，放眼四顧周遭山水林土，不由感慨道：“此地荒蕪，但物產(chǎn)卻一點不少，這一路西進，所占之地，有不少都是適合墾殖的，若能善加開發(fā)利用，足以養(yǎng)兵數(shù)萬！”

    “是??！”楊延昭在側(cè)，聞言頷首：“末蠻以西，不乏平原沃土，山林密布，兩水縱橫，又是一片風(fēng)水寶地，堪稱塞上中原，只是人煙稀少，略有不足……”

    經(jīng)過兩個月的奮戰(zhàn)，西征大軍已然取得了巨大突破，龜茲戰(zhàn)役，雖然付出了巨大的犧牲，但終究在漢軍將帥堅決的意志下被攻破了。

    龜茲戰(zhàn)役打得很艱難，場面也很殘酷，絞rou機一般的戰(zhàn)場，在大漢歷次戰(zhàn)爭中，都不多見。若論規(guī)模，也算不上什么，但戰(zhàn)爭史上，卻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這是大漢開始大規(guī)模使用火藥，大量在火藥加持下的戰(zhàn)爭利器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并取得了突出的效果，漢軍最終獲勝也得益于對火藥的集中使用。

    再堅固的城池，在火藥的強大的爆破能力下，也難長久支撐，戰(zhàn)爭的模式在悄然之間，也開始發(fā)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龜茲既下，黑汗主帥阿里亞曼在騎兵的接應(yīng)下，只收容了數(shù)百人，狼狽西竄，兩萬多龜茲守軍全軍覆沒，在漢軍報復(fù)性的處置下，不留俘虜，無一存活。

    殺紅了眼的漢軍，甚至打算把聚集城中的三萬多平民一并屠戮，還是劉旻保留了一絲理智，又或者出于勝利者的憐憫，最終并沒有狠下殺手。

    即便如此，對于龜茲城平民的處置，也沒有體現(xiàn)出仁慈手軟，為了安撫軍心，那些上城參與守城的人，也被一一甄別出來斬殺，余者盡數(shù)貶為奴隸苦力，女人則盡數(shù)賞賜給將士，在西域這個地方，人力還是太稀缺了。

    拿下龜茲之后，漢軍就地休整了半個月，修繕城防，補充糧械，穩(wěn)固龜茲以東的廣大地區(qū)，而后領(lǐng)軍繼續(xù)西進，向天山南麓的末蠻地區(qū)挺進。

    黑汗人則保持著他們的堅韌，雖遭慘敗，士氣大衰，倒也沒有直接徹底陷入崩潰。漢軍在龜茲的休整，同樣給了他們一定調(diào)整的時間，哪怕十分短暫。

    阿里亞曼在末蠻城將黑汗在天山以南所有的軍隊都聚集起來，并匯同了一萬來源于國內(nèi)的援軍，輔以剩下的一萬多騎兵，再從當(dāng)?shù)卣骷瘔讯?，徹底的窮兵黷武，勉強組織起了一支四萬多人的軍隊。

    然而，這四萬多軍隊，即便談不上烏合之眾，但戰(zhàn)斗力，絕對不如龜茲城的兩萬多守軍。龜茲的失陷，對黑汗的打擊是巨大的，尤其是大量精銳士兵的傷亡，可謂傷筋動骨。

    當(dāng)面對漢軍再度西進的來勢洶洶，或許是龜茲功敗垂成的陰影，讓黑汗主帥阿里亞曼的判斷出現(xiàn)了差錯。

    不敢再據(jù)城而守，被動挨打，他們在龜茲以成據(jù)守、以騎制敵的策略，完全被漢軍看破，基本宣告失敗。而漢軍的強大城戰(zhàn)能力，也清清楚楚地告訴黑汗人，靠守城，是打不過漢軍的，只會讓自己陷入被動。

    而經(jīng)營多年，以堅固著稱的龜茲城，都抵不住漢軍的進攻，何況末蠻這樣的小城。因此，這一回，阿里亞曼選擇率領(lǐng)全部軍隊，主動出擊，東進迎擊漢軍。

    比起城戰(zhàn)，黑汗軍隊更擅于野戰(zhàn)，并且，不顧后果組織起的四萬軍隊中，最有保障的戰(zhàn)力還是那一萬多黑汗騎兵。

    不論出于何等考慮，阿里亞曼近乎破釜沉舟的決策，都符合漢軍的將帥的意愿。黑汗人對防守失去了信心，他們同樣對龜茲血戰(zhàn)產(chǎn)生了陰影。

    雙方會戰(zhàn)于末蠻城以東一百余里的巴什鎮(zhèn)，這一仗，雙方擺開陣勢，積極對攻。黑汗軍隊采取了他們最習(xí)慣的戰(zhàn)法，把最擅長的東西都拿出來了，以伊斯蘭信徒為主的志愿兵瘋狂沖擊，常備軍押陣于后，輔以騎兵游弋突擊。

    漢軍則針鋒相對，同樣把他們步騎結(jié)合的戰(zhàn)法拿了出來。比較有意思的是，雙方不約而同地打起了埋伏，各自遣精騎，繞襲敵后。

    漢軍這邊，是魏王劉旻親率五千鐵騎，繞行數(shù)十里，奔襲黑汗軍后陣，最終，形成了一場大混戰(zhàn)。

    當(dāng)戰(zhàn)斗陷入僵持，黑汗軍后繼乏力的缺點便被放大了，漢軍憑借著更精銳的士兵，更出色的指揮，有高效的組織，取得了巴什之戰(zhàn)的勝利。

    失敗的黑汗軍，一潰數(shù)百里，除了少量騎兵得以逃脫之外，余者或死或降。主帥阿里亞曼，這一回沒能逃掉，于敗陣之際，亡于亂軍之中。

    更為慘重的是，三千重騎，全軍覆沒，這可是八刺殺袞的支援的近衛(wèi)軍隊，是黑汗國最為精銳的軍隊。

    當(dāng)然，消滅這支黑汗重騎，漢軍也付出了巨大傷亡，甚至可以說，巴什之戰(zhàn)重漢軍大部分的傷亡，都是這黑汗重騎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