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828節(jié)
劉旸笑了笑,問:“可有中意人家?” 劉煦頓了下,道:“聽聞海寧侯劉光義家的小女才貌俱佳,品性純良,可為良緣。只是,不知本人如何,也不知海寧侯家是否愿意出嫁,此事以我思量,還得求到坤明殿,讓娘娘費些心了!” 劉旸點頭:“這是喜事,想來娘娘也樂意之至,這可是皇室長孫成婚,當cao辦得隆重些?!?/br> 劉煦仍舊搖頭:“如今國家不甚安寧,朝廷提倡節(jié)儉,還是不適合大cao大辦,禮節(jié)至即可!” 兄弟倆又聊了幾句,劉煦主動告辭,畢竟太子國事繁忙,他也不好占據(jù)太多時間。不過,在劉煦離開之后,劉旸嘴角的笑意不再矜持地掛著,逐漸消失,面上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思索。 對于自己這個大哥,要說一點都不忌憚,那就完全是在騙自己,但是,每一次會面,劉煦給劉旸的感覺都在變化。如今,劉煦看起來已有釋然放下之態(tài),那等輕松從容,言行舉止,很難裝出來,但同樣的,劉旸這心頭的異樣感,也不可遏止地增加了。 “殿下!”慕容德豐的聲音把劉旸從深沉的思緒中拽了回來。 抬眼之間慕容德豐正恭恭敬敬地侍立在案前,手上拿著一道奏章,穩(wěn)住心神,劉旸問道:“陛下有何示諭?” 慕容德豐應道:“陛下有諭,榆林最新消息,平叛戰(zhàn)果,可著宣慰司公告宣揚,至于榆林,暫且維持當前局勢,行營奏報,一概同意,對西北平叛的支持,不能減少!” 劉旸接過手諭看了看,放下,沉默幾許,嘆道:“就照陛下諭旨辦理吧!” 慕容德豐頷首,看了太子一眼,有些鄭重道:“殿下,陛下還有一言,榆林平叛,袁、李二賊雖先后落敗,但平叛只完成了一半,不能半途而廢!” 這話里自然有提醒的意味,看著慕容德豐,劉旸輕笑兩聲,道:“我明白!” 由于去歲冬的兩場剿賊戰(zhàn)役,官軍獲得了決定性勝利,對此,東京這邊的朝廷上層,自然免不了喜悅,就是劉皇帝也在新年賀詞中對趙王劉昉的工作予以夸獎肯定。 但同樣,免不了雜聲,尤其是財政司的大臣,便起心思。他們的想法也很簡單,既然榆林大亂已定,剩下的小亂,不足為慮,朝廷也當因時制宜,及時調(diào)整。 說到底,還是舍不得那大股的錢糧資源,無窮無盡地投向西北。過去的幾個月,為榆林平叛,朝廷可是花錢如流水。 到如今,樞密院的平叛計劃已然完全鋪開了,別的不提,就那十幾萬軍隊,人吃馬嚼,每日的消耗都是海量,再加上難民問題,也是大包大攬。 西北那邊,交通條件惡劣,尤其在關(guān)內(nèi)的北部高原上,溝壑縱橫,雖然過去修建了幾條主路,但都十分原始,運輸承載能力有限。 而大部分兵員、糧械的輸送,都是在冬季里完成的,嚴酷的氣候,更加劇了損耗,運輸過程中造成的損耗浪費也極其嚴重。 在朝廷大規(guī)模的封鎖平叛政策下,其背后最主要的支撐,就在于各項軍需物資,沒有充足的保障,也就無法執(zhí)行下去。 僅僅是一個冬季,那巨大的開支,已經(jīng)讓朝廷這邊感到rou痛了,尤其主管財政的王著、沈義倫這些大臣了。 此前,平叛是政治正確,沒人敢反對,咬著牙也要堅持。而劉昉那邊,也沒有辜負朝廷的信任與支持,兩場與叛軍的決戰(zhàn),直接打垮了袁、李二叛,榆林的形勢,rou眼可見地轉(zhuǎn)好。 在這樣的情況下,對榆林平叛適當?shù)恼{(diào)整,在很多人看來,是勢在必行了,再不濟,削減一下榆林兵力,減輕壓力,并非不可成行。有些人,甚至直接考慮起善后事宜,在這方面,過去朝廷也積累了足夠的經(jīng)驗。 當然,除了財政方面的壓力,還有一些大臣,更加在意榆林叛亂造成的影響,尤其是關(guān)內(nèi)道的民生狀況,越發(fā)惡劣,不得不防。 這些聲音匯聚到一起,還是比較響亮的,而是都是有的放矢,為國為民。對此,劉旸心中也有所權(quán)衡,不過雖與大臣們廷議商討過,并沒有貿(mào)然表態(tài),而是收集意見,上報給劉皇帝,聽從圣斷。 在此事上,下面人再積極,鬧騰得再厲害,劉皇帝那里通不過,都是白搭。如今,答復來了,劉旸表現(xiàn)倒也還算平靜,或者說他早有預料。 “這場榆林之亂,即便平定了,朝廷損耗怕是也超乎想象!”劉旸輕嘆一聲。 慕容德豐默然,想了想,道:“趙王殿下的奏報,既然說三到六月,可徹底平定榆林,解決西北之患,臣以為,可相信其的判斷?!?/br> “四弟的判斷,我自然相信!”劉旸很干脆地點點頭,隨后苦笑道:“朝中臣工,只能盡量安撫了!” 當然,這也是如今劉旸最主要的職責,和協(xié)群僚,共治國家。 “殿下明鑒!” “適才臣在殿外見到了秦王殿下!”本欲告退,慕容德豐躊躇幾許,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一聽這話,劉旸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平和地道:“我們兄弟之間,敘敘話罷了!” 然而,敘話何必要到政事堂中來?就好像聽到了慕容德豐心聲一般,劉旸道:“安東缺人,秦王希望朝廷能把榆林難民,遷徙一部分到安東,定邊屯墾,我已經(jīng)同意了!” 聞言,慕容德豐反應過來,沉吟了下,有些言不由衷地道:“秦王殿下為安東發(fā)展,真是嘔心瀝血,不肯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就好像沒有聽懂慕容德豐的暗示一般,劉旸揚揚手,道:“此事于國有利,當為必為!” 慕容德豐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慕容德豐告退,劉旸又沉思幾許,沖貼身內(nèi)侍王約道:“去請趙相來!” “是!” 這個趙相,指的自然是趙匡義了。很快,趙匡義求見,劉旸也毫不啰嗦,語氣嚴厲地道:“榆林亂事已然控制住,那邊局勢暫時不必朝廷憂心,但關(guān)內(nèi)這數(shù)月以來的亂象,該進行整頓了!” 此言一出,趙匡義當即明白劉旸的心思了,顯然,還記掛著關(guān)內(nèi)那些不和諧的現(xiàn)象,不過,對于這些,趙匡義也同樣看不慣,盤算了下,也覺可以動手了,拱手道:“關(guān)內(nèi)的禁制,確實可以適當放寬,那些亂象,也理當整頓!” 見趙匡義表態(tài),劉旸露出了笑容:“此事,可由趙相牽頭cao辦!” “是!” 第200章 見微知著 和煦的春光籠罩在東京街頭,春風中尚帶有絲絲寒意,潔白的柳絮四處飄飛,撩撥著行人的鼻腔,街市間不時發(fā)出幾聲爽快的噴嚏聲。 氣候回暖,萬物復蘇,上一個嚴酷的寒冬似乎正在不斷遠去,東京城內(nèi)的活力,也重新爆發(fā)出來。街道之上,人流如潮,一派熱鬧的景象。 長桿支起的幌子在微風中搖動,起一個灶臺,架幾張桌椅,一個東京市內(nèi)最普通的食肆就搭起來了。劉旸坐在條凳上,慢條斯理地吃著炊餅,目光卻始終關(guān)注著街市上的景象,川流而過的馬車,挑擔的貨郎,抗包的苦力,沿街鋪開的攤販,游蕩的吏卒,還有不時巡邏而過的巡衛(wèi)。 城市之中,也是有階級之分的,經(jīng)過幾十年的發(fā)展,東京城內(nèi)的聚居界限也越發(fā)清晰起來,早有南貧北富、內(nèi)貴外賤之分。當然,如論熱鬧,還得屬南城,南市。城市繁榮與否,除了看那些富貴云集之地,還需看這些小民黔首的生活。 “阿嚏!” 脆響吸引了劉旸的注意,低頭一看,只見二子劉文濟一手掌著粥碗,一手拿著湯匙,正不知所措,小臉上沾著水飯,見這場景,劉旸哪里不知怎么回事。 臉上露出點溫和的笑容,劉旸掏出一方手帕,遞給他:“自己把臉擦干凈!” “嗯!”劉文濟乖巧地應道。 看著少了一半的粥碗,劉旸問:“吃飽了嗎?” “飽了。” “好吃嗎?” “好吃!” “帶你去其他地方逛逛!”劉旸輕笑道。 聞言,劉文濟靈動的兩眼頓時放光,小臉上也露出雀躍之色,直接站了起來,一副積極的樣子。雖然被太子妃、蕭妃教育得乖巧聽話,但對于宮外的世界,仍舊充滿了好奇與幻想。 “店家,結(jié)賬!”劉旸撫了撫劉文濟腦袋,扭頭沖街邊忙碌著的商販喊道。 這是個夫妻檔,聽到招呼,男主人趕忙小跑上來,面上洋溢著熱情的笑容,憨厚的糙臉上也明顯帶有小市民的精明,目光一掃,搓了搓手,小心道:“客官,一共五十二文!” 對于這樣一個小攤販來說,劉旸可算是大主顧了,且不提那精致的穿著,就那一盤鹿rou就值二十文,平??缮儆腥它c。 “五十二文。”劉旸嘀咕了下。 見其反應,店家趕忙把菜價給介紹了一遍,而后咬咬牙,做出一副大方的模樣:“您給五十十文即可!” 注意到其表情,劉旸笑了笑:“你們生計經(jīng)營,也不容易,我又豈能占你這兩文錢的便宜?!?/br> “掏錢!”說完,劉旸沖一旁候著的王約道。 見狀,店家立時眉開眼笑,連贊劉旸大氣。找完錢之后,劉旸掃了眼這小販,沖其招招手,道:“你若是不忙,可否坐下,我有幾個問題想討教一二?!?/br> 店家一愣,有些為難,不過劉旸的氣度擺在那里,也不敢拒絕,躡手躡腳地坐下,小心道:“客官要問什么,小人可什么都不懂?!?/br> 劉旸本就是興之所致,見他這樣的反應,反而上了心,溫和道:“你不用緊張,只是簡單聊聊?!?/br> “聽你的口音,是京城人氏?” “正是!小人家從祖父起,便一直在東京,如今也有幾十年了!”店家答道。 劉旸露出點笑容:“如此說來,你們一家,算是陪著大漢,陪著東京,一起成長到如今??!” “您說得真好!”店家露出點樸實的笑容,語氣中也生出幾許自豪:“小人祖父兩代,都曾參軍,跟著陛下打天下。您知道昭烈廟吧,里面供奉的靈牌,就有我祖、父二人的名字,小人每年還會去祭拜!” “哦?”聽他這么說,劉旸興趣更濃,表情也更顯溫和:“還是英烈之后?。〔恢獱奚诤翁??” “祖父陣亡在淮南壽州,我父親則亡于乾祐北伐,歿于南口大戰(zhàn)中!”其人嘆了口氣。 聞言,劉旸微微頷首:“正有你祖父這樣舍生忘死的英烈,方有大漢今日之盛世啊!” 說著,劉旸又掃了眼這個臨街攤販以及倚靠的鋪面,好奇道:“據(jù)我所知,戰(zhàn)場犧牲將士,朝廷都會以軍階、功勞,發(fā)放撫恤,賜與田土,有你祖父兩代人,你們所得撫恤,應當不少,足以養(yǎng)家才是,怎會做起這辛苦的小本買賣?” 提及此,店家的話匣子算是打開了,應道:“祖父二人,都沒能做上軍官,即便祖父,也只是一什長。當然,也給我們這些子孫留下了兩百多畝地。 只是,我家還有叔侄兄弟,分家之后,每家的土地,也就攤薄下來了。小人有四個兒子,長子已然成婚,還要為剩下三個兒子置辦采納之禮,如今,土地都由兒子們料理,念及東京尚有這處房產(chǎn),小人也有些烹飪的手藝,這才拾掇拾掇,經(jīng)營這處買賣。 畢竟,東京食客頗多,賺的錢也更多些,比起那幾畝地,收益更高!” 劉旸眉頭下意識地蹙起:“幾畝田!你祖父二人,不是留下了兩百多畝地嗎?你家叔侄兄弟有多少人,即便分家分產(chǎn),還不能養(yǎng)活一家?” 店家有些猶豫,此時也回過神了。見狀,劉旸臉一板:“但講無妨!” 被嚇了一跳,踟躕幾許,還是支支吾吾道:“小人家本分得三十五畝地,都是五丈河邊的良田,若善加經(jīng)營,養(yǎng)活一家自不成問題,甚至還有富余。只是,朝廷稅收不低,勞役也頗多,前些年糧價也始終上不去,何況,有二十多畝田都變賣了……” “尋常農(nóng)家,都恨不得守著田土一輩子,你家又是五丈河流過的沃土,怎會變賣,家里遇到什么困難?”劉旸一副尋根究底的模樣。 “官人,小人不能再多說了!”店家連連搖頭,臉上已然帶有少許惶恐。 深深地看了此人一眼,小民之艱,這四個字突然在腦海中盤旋,這還是英烈之后的有產(chǎn)者,那些真正的普通黎民黔首呢? 想了想,劉旸又露出點笑容,語氣更加溫和:“我本就隨口問之,你有顧忌,我也不勉強。再說說看,經(jīng)營這食檔,有多久了?” “大概有五年了!” “這一日能獲利多少,得有五六百錢吧!”劉旸笑道。 店家連連搖頭:“沒有那么多,像官人這樣的大主顧,還是少見的。尋常食客,花幾文錢點些水飯、炊餅也就夠了,即便點雞、羊rou片,也用不了二十文!” 聽他這么說,劉旸點點頭,指著桌上那剩下一半多鹿rou道:“你們的鹿rou,味道不錯!” “不瞞官人,我們這小攤,比不得那些大食館,這些鹿rou,都是鄉(xiāng)里人自己打獵所得,rou不多,但做得也更用心些?!?/br> “不錯!”劉旸輕笑道:“不過,味道可有些淡,沒放多少鹽吧!” 聞言,店家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近來鹽貴……” “如今東京,鹽價多少?”劉旸當即追問道。 “哎!”說著便嘆了口氣,道:“如今已然攀至八十文一斗,比十年前漲了一倍,就是半年前,也才六十七文一斗?!?/br> “為何?”劉旸的臉色眼瞧著不好看了。 “據(jù)說,是因為西北叛亂,當?shù)氐那喟}運不出來,因而鹽價也跟著上漲?!?/br> 劉旸聞言,稍一思忖,不由有些惱怒地道:“西北叛亂,與東京何干?東京城內(nèi),有多少人是吃青白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