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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漢世祖在線閱讀 - 漢世祖 第856節(jié)

漢世祖 第856節(jié)

    聞言,楊延昭沉吟片刻,說道:“眾將并非怯戰(zhàn),他們的顧慮,也是有道理的。我們已然跨越天山,深入黑汗國境,軍需供饋,困難陡增,新占之地不平,可供利用的糧餉就有限。

    幾番激戰(zhàn)下來,南北兩路兵馬,都是死傷慘重,實力大損,能夠控制住當下局面,已然不易。而我們對于怛羅斯的情況,終究陌生,后路不靖,貿(mào)然兵發(fā)六百里,實在冒險了。何況,已然入冬,不便持續(xù)作戰(zhàn)。

    再者,西征將士,即便有一部分輪換補充,大部分人,已然在安西待了兩年了,兵心思歸,也是人之常情。將士們,也確實再需要一段時間的休息??!”

    楊延昭說完,劉旻沉默了,良久,方才嘆道:“你們所慮,我不是不知,只是心有不甘?。 ?/br>
    二人商議間,碎葉城中忽然爆發(fā)出一陣激烈的吵嚷聲,聽起來混亂無比,王宮之中都隱隱能夠聽到。一名軍官匆匆入內(nèi),劉旻眉頭皺起:“城中發(fā)生了何事?”

    軍官稟道:“殿下,常古將軍上報,因拆毀禮拜寺,引發(fā)伊斯蘭教眾不滿,紛紛阻止,城中教徒聚眾裹亂,沖擊執(zhí)行將士!常將軍請示,如何處置?”

    聞言,劉旻一時沒有作話,只是那張臉越發(fā)冷峻起來,不論是此前的慘勝、符后的崩逝,還是適才諸將的反對,都讓他心中積累了大量負面情緒。

    此時,終于控制不住了,先是偏頭對楊延昭道:“你們的考慮是對的,后路不靖,難啟征伐,我們確實要停下休整一些時日了……”

    言罷,即沖軍官吩咐道:“傳令,阻我軍令、沖擊大軍者,殺!”

    “是!”軍官受令,雷厲風行地便去傳命去了。

    而隨著劉旻這道輕飄飄的軍令,方平靜不久的碎葉城,再度混亂起來,殺戮與死亡在這座絲路重鎮(zhèn)彌漫看來,比楊延昭進城時還要酷烈。

    三日過后,城中居民,只剩不到三千人,堅持保衛(wèi)伊斯蘭者,幾乎無一幸存,禮拜寺終究被暴力拆毀……

    第261章 面目可憎

    冬去春來,冰雪消融,寒意漸遠,大漢又迎來萬物復蘇的時節(jié)了。對于劉皇帝來說,過去的開寶二十二年是悲喜交加的一年,榆林之亂平定、攻入黑汗拓地兩千里只是小喜,符后駕崩則是大悲。

    垂拱殿內(nèi),落地的琉璃鏡前,劉皇帝攤開手站著,整個人倒映在鏡中,兩名宮娥小心翼翼地給劉皇帝著裝打扮。

    年紀確實是大了,兩手根本伸不直,端在空中久了還覺酸累,腰桿也難如當初那般筆挺了,不得不向歲月妥協(xié),佝僂下去。

    “歲月是把殺豬刀啊!”劉皇帝打量著鏡中自己那蒼老甚至已經(jīng)顯得有些陰騭丑陋的面容,自嘲道:“朕年輕之時,自認長相還是算得上俊俏的,如今看來,怎么如此面目可憎,難怪連那些故舊都陸續(xù)遠朕而去,莫非是朕這張臉太過讓人生厭?”

    劉皇帝在這里呢喃自語,聽得侍候著的宮人們膽戰(zhàn)心驚,幫他整理袍衽的宮娥纖手都不住地顫抖。喦脫算是會說話的了,此時也不知該如何接這話,劉皇帝如今的面貌確實是讓人不敢恭維,自然是不能說實話的,然而若是罔顧事實地吹捧,喦脫也是體驗過的,就怕被斥一個欺君。

    伴君如伴虎,說實話不行,說瞎話劉皇帝也不愛聽,自符后崩后,劉皇帝越發(fā)喜怒無常,時?!胺覆 ?,連伺候了劉皇帝二十多年的喦脫都難以把握了。

    恰好想到了什么,喦脫趕忙轉(zhuǎn)移話題道:“官家,適才翰林待詔黃居寀送來了一副御像圖,官家是否要御覽一番?”

    “嗯?”劉皇帝似乎回過了神,吩咐道:“取來看看!”

    “是!”

    黃居寀乃是當朝有名的繪畫大師,與其父親黃荃本為孟蜀宮畫師,川蜀平定后,隨孟昶一道被押赴東京,后父子倆一并入宮,擔任漢廷畫師,過去的二十多年,筆下誕生了大量優(yōu)秀作品,大漢開寶時代的宮廷風貌以及重要大事,在他們的繪畫中都能找到記錄。

    一個月前,劉皇帝偶來興致,讓黃居寀給他畫一幅肖像畫,如今,總算有結(jié)果了。很快,喦脫招呼著兩名內(nèi)侍,將畫軸在劉皇帝面前展開,劉皇帝的畫像也映入眼簾。

    畫上展示,劉皇帝頭頂紫冠,一身華服,一臉的英武威嚴,渾身上下都仿佛散發(fā)著神圣的光芒。畫畫也講究氣韻,眼前這幅畫,韻味倒是十足,十足的印象流……

    或許是眼神不好,劉皇帝掃了一眼不夠仔細,又湊近看了兩眼,轉(zhuǎn)身又對比了下鏡子中的影像,眉頭擰起:“喦脫,你說這畫的是朕嗎?”

    “是!”喦脫脫口而出,觀察了下劉皇帝表情,又道:“只是,官家乃當神圣,黃翰林固然畫技精湛,但終是凡筆,豈能盡書官家威儀,只能稍窺百一神韻……”

    “呵呵!”劉皇帝被喦脫這番話逗笑了,擺了擺手,感慨道:“朕是發(fā)現(xiàn)了,朕年紀越大,這些個畫師,就越不會畫朕,畫像也越畫越不像……”

    喦脫腦海中浮現(xiàn)出“為尊者諱”四個字,但是,也不敢說出口。

    劉皇帝則沒管那么多,指示道:“朕記得,黃居寀最為擅長的,還是花鳥竹石,讓他畫人物像,是不是為難他了?只可惜,顧閎中早死了幾年,否則他那一支妙筆,定能生花。”

    感慨了一句,劉皇帝對喦脫吩咐道:“給黃居寀傳句話,就說這幅畫朕不滿意,他畫得不像。不過,朕再給他一個機會重畫,若是再拿此類之作糊弄朕,朕就要治他欺君之罪了!”

    “是!”喦脫立刻應道。

    心中暗暗為黃居寀默哀了一下,這差事不好做啊,這哪里是畫像,分明是畫皇帝的心思,但這個時期劉皇帝的心思何其難測,讓人想想都害怕。不過死道友不死貧道,只要火別燒到自己身上就行,何況,黃家父子在宮中當值這些年,也是多受榮寵,既享其恩澤,就要擔雷霆之風險。

    “那這幅畫如何處置?”喦脫又請示道。

    “留著!等新畫出來,再對比一下,看哪個更像朕!”劉皇帝淡淡道。

    “是!”喦脫應命,朝內(nèi)侍打了個手勢,趕緊收起來放好。

    看完畫,劉皇帝又回到鏡前,與鏡中的自己對視了好一會兒,老眼漸漸朦朧。對面的自己,滿頭的花白,一臉的皺紋,甚至有兩顆十分明顯的老人斑,那股衰老遲暮之意,由內(nèi)而外地散發(fā)著,劉皇帝從未感受如此深刻過,甚至有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惶恐與心寒。如今的劉皇帝,不像當初,他是越衰老,越不想承認……

    “過去,朕是不大相信一夜白頭、泣淚而亡的故事,只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時,卻不得不信了!”劉皇帝語氣中帶著幾許哀傷:“人生之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實在不是什么好事啊……”

    “還請官家保重御體??!”見劉皇帝情緒又不對了,喦脫本能般地勸慰道。

    “朕身體好得很!用不著你們這些人時刻提醒!”劉皇帝忽然扭頭,惱怒道。

    注視之下,喦脫大感驚悚,縮手縮腳,支吾不敢再言語。這個時候,宮娥取來冕冠,小心翼翼地幫劉皇帝戴上,如此方才打扮完畢。

    十二條冕旒在眼前微微晃蕩,垂下的綴珠,每一顆都仿佛映現(xiàn)出一個世界,一種心情,見到鏡中被擋住的面容,劉皇帝忽然道:“這冕旒,似乎起到遮丑的作用了!”

    這話,再沒人敢亂接了,這個清晨,劉皇帝似乎就和自己的外貌長相杠上了,反復提及,仿佛成了他的一個痛處。

    年紀上來了,話確實也多了,走了幾步,劉皇帝又指著頭上帝冠感慨道:“這冠冕似乎是越發(fā)沉重了,就像這越發(fā)廣袤的國家,讓朕大感不支啊!”

    無病呻吟了一番,劉皇帝這才恢復了正常,手一擺,吩咐道:“走,上朝去!”

    “起駕!”喦脫聞言,終于松了口氣,趕忙唱和引路。

    不過,沒走兩步,劉皇帝又頓住了,扭頭瞧了瞧那面落地鏡,心中忽然涌出一個想法,便冷聲道:“把這面鏡子給朕砸了,它把朕照得太清楚了!”

    “是!”

    第262章 講個笑談,說個趣事

    劉皇帝上朝的地方紫宸殿,洛陽乾元殿那是大朝、大典舉辦的地方,像這種尋常時候的小朝,劉皇帝選定了紫宸殿。雖然比不得乾元殿蓋世的宏偉壯麗,紫宸殿也是洛京皇城內(nèi)比較大的宮殿群了。

    紫宸殿內(nèi),劉皇帝依舊高高在上,俯視群臣,文武百官,都乖乖巧巧地恭立在殿中。當然,像這樣的小朝會,不是所有朝臣齊聚,依《會典》制,除了政事堂宰臣、禁軍三衙以及一些特殊差遣、勛階官之外,下屬諸部司衙都是照期輪番上朝奏事,否則百官到齊,光議事就得浪費不少時間。

    不過,在過去的二十來年,由于劉皇帝下放權力,久不上朝,這項典制并非有得到貫徹落實,朝政還是由政事堂負責處理。

    比較出奇的是,在最近半年,劉皇帝上朝的頻率明顯增高了,縱然不像早年那般勤快,每個月也總有那么五六次。

    日頭已高,和煦的春光鉆入殿中,卻給大臣們的心情帶不來多少輕松與和明媚,見禮完畢,都靜靜地等著劉皇帝發(fā)話。

    劉皇帝呢,則做出一派自認為輕松的姿態(tài),笑了笑,道:“有些日子沒上朝了,朕今日心情不錯,先不談國事了,給眾卿講個笑話!”

    此言一落,眾臣面面相覷,不知所以,老皇帝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疑惑的同時,心中都下意識地增添了幾分小心。

    “臣等恭聞陛下垂訓!”趙匡義出列,拱手道。

    “不要這么嚴肅,就是講個笑話,娛情罷了!”劉皇帝擺擺手,悠悠然地說道:“也不復雜,朕昨夜做了個夢,夢到了前漢武帝劉徹,當然,是人到晚年的武帝。

    不得不說,那股蠻橫跋扈,剛愎自用,實在有些令人生厭。滿頭蒼蒼,明明已然衰老遲暮,卻仍然自負多猜,狂妄無比,竟然讓朕給他行叩拜之禮。你們猜,朕是如何回應的?”

    聽劉皇帝沒頭沒腦地說這么個夢,所有人都訝然無比,然而,臉色都逐漸凝重,這故事沒有講完,就已經(jīng)透著一股不尋常的意味。

    “武帝功德蓋世,但陛下功德遠勝之,即便夢中相見,也該是武帝向陛下行禮!”王著主動應道,想要當這個捧哏。

    而劉皇帝聞言,瞥了他一眼,輕聲道:“你說這話,也是把朕當成武帝了?”

    “臣不敢!”一聽這話,王著頓時抖似篩糠,腦中瘋狂示警,危險!心中暗道,壞了,又搭錯話了。

    不過,劉皇帝卻沒過于計較,只是繼續(xù)講述道:“朕原本敬武帝也是一代雄主,功績甚偉,為我中國開疆拓土,使強漢屹立于宇宙蒼穹,無人敢纓鋒芒。

    然而,他卻不依不饒,在朕面前夸耀他的功績,什么更化改制、推恩令、大一統(tǒng),什么北逐匈奴、南平甌越、遠拓西域,是那般洋洋自得。

    結(jié)果朕只兩個問題,便讓他啞口無言,無地自容。諸卿且猜猜,朕說的是哪兩個問題啊?”

    這一個問題,不管是李昉、趙匡義、王祐、呂端等宰臣,還是其他文臣,都面色大變,顯然有所猜測,就是楊業(yè)這個新任的兵部尚書,也若有所思。

    如果說第一個問題還有王著敢搭話,那么這一個,所有人都不敢開口了,都緘默著,只希望劉皇帝這“興致”能快點過去。

    見無人作答,劉皇帝掃了一圈,落到太子劉旸身上,道:“太子說說看?!?/br>
    劉旸聞聲身體一繃,出列拱手道:“恕臣愚鈍,實在不知!”

    聞言,劉皇帝頗覺無趣,嘆了口氣,慢條斯理地道:“朕只問武帝,可還記得巫蠱之禍與罪己詔!諸卿恐怕是想象不出武帝的反應了,怒不可遏,而又慚愧無地,實在有趣!

    至于功業(yè)之比較,朕只問他可知流求,可知南洋諸島?最終啊,這武帝是無話可說,拂袖掩面而走……”

    “哈哈哈……”劉皇帝的笑聲并不高昂,卻在殿中震蕩,傳入每個人的耳朵里,只是,只有一個人的笑聲,就顯得有那么些尷尬了。

    劉皇帝也發(fā)覺了,低頭看去,他的臣子們,一個個緊繃著臉,表情凝重,甚至有落汗者。又瞧了瞧劉旸,他面色保持著平靜,但袖口露出的半只手卻緊緊地握著,顯示著他內(nèi)心的波瀾。

    “怎么都不笑,這個故事,難道不好笑嗎?”劉皇帝一副疑惑的模樣:“雖然荒誕,朕卻覺得挺有意思……”

    劉皇帝在那里輕松地笑語著,殿中群臣可實在沒有這個心情,連附和賠笑,都格外勉強,倒是沉默不言更容易些。

    見無人附和,劉皇帝的興致終于冷了下來,想了想,道:“罷了,只是戲談,聊作解趣罷了,就不提了!”

    可以看到,隨著劉皇帝此言落,所有人都下意識地松了口氣。劉皇帝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又慢條斯理地道:“朕就再給眾卿講一則奇聞趣事吧!”

    “說的是當朝之事,有這么一名官員,做任何事情,從來都不自己動手。比如如廁,據(jù)說需要有四名侍女伺候,侍女還得是年輕美貌的,過二十的不要,一人執(zhí)羅扇,一人捧香爐,一人拿廁紙,還有一人專門負責擦屁股……

    呵呵呵……眾卿覺得,此事奇不奇,此人怪不怪???”

    殿中的大臣們,再度一臉錯愕之色,劉皇帝竟然把如廁這種污穢之事拿到金殿上來說,但是,機敏的朝臣們都察覺到了,有人要倒霉咯,好奇的只是,誰活得如此“精致”?

    劉皇帝沒有再笑了,環(huán)視一圈,語氣突然轉(zhuǎn)厲:“這說的是哪位臣工?。渴欠裨诘钪?,站出來,讓大家瞧瞧,也讓朕看看!”

    言罷,殿中群臣便開始東張西望起來。沒有讓他們等待太久,從朝臣后列中,走出一人,顫顫巍巍的,沒到中間,便軟倒在地:“臣有罪!臣有罪!”

    “這是何人吶?”劉皇帝的目光仿佛刀子一般,刺向洛陽府尹呂蒙正。

    呂蒙正也是滿臉惶恐,低頭抱拳道:“回陛下,洛陽府判官鄭緒!”

    “洛陽府判官是幾品官啊?”劉皇帝又問道。

    “從四品!”

    “我當是多大的官,多高的品級!我倒很好奇,被四個人圍著,這屎拉不拉得出來!”劉皇帝奮力地拍了下寶座的把手。

    這一動靜下,眾臣震顫,齊刷刷地俯首。而那洛陽府判官鄭緒,則磕頭不止,嘴里依舊呼喊道:“臣有罪!臣有罪!”

    見狀,劉皇帝身體前傾,表情竟然顯得有些猙獰:“朕更好奇的是,你洛陽府的判決書文,是不是也由別人代筆的?”

    這下,鄭緒嘴里換了吐露的字眼:“臣該死!臣該死!”

    殿中一片沉默,空氣都幾乎凝固了,只剩下“臣該死”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劉皇帝坐直了身體,輕聲道:“眾卿也聽到了,這鄭緒一直說他該死,既然他也覺得自己該死,那朕就成全他?!?/br>
    “殿中衛(wèi)士,將此人,拖出去斬了!”

    “是!”

    在鄭緒凄厲的“饒命”哀嚎中,堂堂的洛陽府判官,就這么結(jié)束了生命,上朝之前,沒讓家人準備好一方棺材,就沒先見之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