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865節(jié)
第281章 燕燕,幫我參謀一二 傍晚,東宮,宣德殿。 寢室內(nèi),劉旸靜靜地躺在軟榻上,額頭放著一張疊起的毛巾,一副疲憊的模樣,整個的狀態(tài)明顯堪憂。 “殿下!”蕭綽侍候在側,看著劉旸這副疲憊不堪而又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由關心地喚了聲。 “我無事!不用擔心!”劉旸聲音很低沉,始終閉著眼睛,只是把額頭的毛巾拿下,用手背輕捶額頭,很是傷神的模樣。 蕭綽見狀,立刻湊近,用那雙柔軟的手,幫劉旸輕柔按捏。這個法子明顯有用,很快,劉旸面上的不適表情便緩解了許多。 “殿下還在為朝中之事煩憂?”看劉旸始終心緒難平,蕭綽猶豫過后,終是主動發(fā)問。 劉旸聞問,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沉吟了下,反而提醒道:“朝廷這場風波,已然數(shù)月,仍舊持續(xù)不止,自上而下,朝不保夕,讓你父兄親戚,也都小心謹慎一些,不要被人拿住把柄。陛下是鐵了心要刷新吏治,誰勸,也無用,誰犯事,都難逃!” “妾知道了!”見劉旸表情凝重,蕭綽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應道。 “陛下要進行吏治革新,于國于民,應是好事,殿下似乎有異見?”蕭綽輕聲問道。 對此,劉旸沉默了一會兒,方才悠悠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心慈手軟,迂腐懦弱?” “妾不敢!”突聞此言,蕭綽臉色微變,趕忙起身佝身表示道。 見她這副緊張的模樣,劉旸笑了笑,朝她伸手示意了下,輕嘆一聲道:“我豈不知吏治不清之害?對于那些貪污腐敗、恃權弄法、欺君害民的蠹蟲,我也恨不能盡除之! 只是,陛下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搞株連,興大獄,恰如秋風,席卷落葉。然,凡興大獄,必有冤枉,尤其是皇城、武德二司橫行,既壞法制,又失臣心。 大漢這么多法制,都是陛下一點一點完善的,可是他自己,似乎卻沒有多少信心,總是喜歡一意孤行,以這等粗暴直接的手段來解決問題,希望能以最慘痛、最醒目的方式,警告世人。 凡是不依國法,那立法何用?天子口銜天憲,道理不假,然若天子都不重視法制,肆意踐踏,那上下臣民,還有何人把大漢法典當回事? 殺人的震懾效果自然是顯著的,我也不反對殺貪官,只是,陛下恨之太深,責之太嚴,cao之太急了。 依此法,即便貪官都被殺盡了,大漢朝綱也亂了,于國于民,又有何益?” 劉旸這番衷心之言,顯然在心里憋久了,都不敢對外人說,即便今日冒險勸諫劉皇帝,也是很保守的,即便如此,也引得劉皇帝大怒。有些心里話,也只有在蕭綽這里敢一吐為快了,這是多年下來,蕭綽獲得的太子的信任。 “妾實在不知,殿下心中竟有如此多的憂思,如此重的負擔!”蕭綽柔和的目光中,帶著一絲心疼,道:“這些話,您今日向陛下進言了?” 聞問,劉旸眉頭皺了下,睜眼看著蕭綽,目光中帶著探詢:“此言何意?你都知道我今日向陛下進諫了?” 蕭綽低下頭,輕聲道:“不止如此,還知道,殿下被陛下申斥了,宮中已經(jīng)傳開了……” 聽她這么說,劉旸愣了許久,方才苦笑道:“傳的真快??!都說這高墻深宮,禁衛(wèi)森嚴,但拿這流言消息,似乎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感慨一句,劉旸有些傷神地說道:“這些日子,因憂恐求到我面前的臣工,數(shù)不勝數(shù),都希望我能勸阻一下陛下。然而,陛下不只是天子,更是我父,我這做兒子的,還能忤逆父親的意志嗎?” “但殿下還是進言了!”蕭綽道。 “是??!”劉旸長嘆一聲,把今日垂拱殿勸諫的情況與結果簡單說了一遍,然后問道:“你說,我今日進言,究竟是對是錯?” 對于這個問題,蕭綽顯得很鄭重,認真地想了想,方才道:“利弊參半!” “還能有利?”劉旸有些意外,似乎在他看來,只有壞處一樣。 蕭綽冷靜地幫劉旸分析道:“這弊處自不用多說,殿下貿(mào)然進諫,違逆陛下意志,惹陛下不快,招致訓斥。不過,從陛下的反應與處置來看,他老人家雖然一時慍怒,但并未真正生殿下的氣,僅僅是訓斥一番了事。 這利處,自然在人心了,當此緊迫朝局,群臣惶恐,人心不安,唯恐被問罪殺頭。殿下能在此時冒著被陛下責難的風險,挺身而出,為臣工進言,足顯儲君的擔當。 殿下本就以寬仁能容著稱,經(jīng)此一事,內(nèi)外臣僚,對殿下會更加心信服……” 蕭綽說完,劉旸意外了瞥了她一眼,眼皮抽動幾下,道:“我卻是沒有考慮這許多,只是不忍見這朝堂,成為一個恐怖世界罷了。如今,滿朝寂然,以疾苦請退者,不知凡己,哪里像一個太平世界的光景。 今日,我收到了好些諸部司衙官員的辭呈,各有隱情,言語含糊,但我清楚,他們就是害怕了,寧肯不做官了! 我還得把他們召集起來,盡量安撫,讓他們回歸己職。我不是怕朝廷無人可用,而是怕怠慢了國事公務,怕陛下以此為由把他們都處決了!安分守己,恪盡職守,或許只是危險,總有過去的一日。 然而,蠢蠢欲動,貿(mào)然行事,只會招致橫禍啊!陛下常說不以言問罪,不搞不教而誅,不為誅心之事,然而……” 劉旸話沒有說完,但那聲悠長的嘆息,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殿下,恕妾多嘴!”見劉旸憂慮滿懷,揮之不去,蕭綽思吟了一下,主動道:“您是不是有些過慮了?” “怎么說?”劉旸看向她。 蕭綽道:“朝堂上固然是一片恐怖,但前幾日,妾去上清觀進香,路過市井街頭,看到洛陽依舊繁榮,百姓安居,生民樂業(yè),那些最好仗勢逞威、偷jian耍滑的基層職吏,也都格外安分,市面一片安定祥和……” 蕭綽這么說,劉旸的表情也發(fā)生了少許變化,多了幾分思考。見狀,蕭綽繼續(xù)道:“或許殿下,不該僅僅盯著宮廷與朝堂,洛陽的街頭巷尾,市井民生,或許能稍微開釋愁緒……” “你這話,倒與陛下所言,有相通之處!”劉旸凝眉思索了片刻,嘆道:“說起來,歸洛陽已半年有余,我還未去看看洛陽如今市貌,究竟如何,該抽個時間出宮逛逛了!” “殿下英明!”見劉旸愁緒稍解,蕭綽也露出一點淺笑,說道:“依妾想來,陛下若是聽到殿下的作為,應會很高興的。 而殿下接下來,也不當再就此事,多作發(fā)言,需知過猶不及。否則,若是徹底惹惱了陛下,對殿下實無益處,對朝局改善也無幫助!” 聞言,劉旸笑了笑,臉上難得地露出點輕松之意,打量著她,道:“怎么,你這是在教我做事?” “妾不敢!”蕭綽低下頭。 “是也無妨!”劉旸擺擺手,道:“既然開口了,那就說完,你覺得我該如何做?” 見劉旸不似開玩笑,蕭綽略作遲疑,低聲道:“妾實不敢指教殿下,殿下如何做,陛下也已給你指明了,穩(wěn)定朝政,安撫人心,如此而已……” “你倒是看得清楚!”劉旸輕聲呢喃了一句,不過,經(jīng)過與蕭綽這一番對話,他的心情確實好轉(zhuǎn)了許多,臉上的表情也不再那么苦大仇深。 心中的郁結得到些許緩解,胃口也就來了,正欲傳膳,便見內(nèi)侍王約走了進來,小聲稟報:“殿下,淮陽公主求見!” “五妹?”劉旸聞言,有些訝然:“這么晚了,她來作甚?” 王約小心地瞥了眼劉旸,見他心情似乎已經(jīng)恢復不少,這才說道:“適才,駙馬張璟被武德司下屬抓捕了,京畿都知蘇承親自帶隊……” 第282章 無不可殺之人 劉旸才有所舒展的眉頭,頓時又蹙了起來,顧不得細問,立刻讓王約把淮陽公主劉萱叫進殿中。 劉萱方二十五歲,風華正茂,富有氣質(zhì),尊貴而優(yōu)雅,樣貌上有些她母親周淑妃的姿顏。不過,此時的劉萱,難以保持她平日里的高貴優(yōu)雅了,娥眉微蹙,面帶憂慮。 “拜見太子!”劉萱下拜行禮。 “好了,不必多禮!”劉旸看著她,擺了下手,道:“先入席,一起用膳吧!” 聞言,劉萱搖搖頭,言語中終于露出少許焦急:“張璟他被武德司的鷹犬抓走了,我如何能吃得下東西,二哥,你能不能……” “不用多說,我知你來意!只是,具體情況,我暫時也不清楚,已經(jīng)差人去調(diào)查了,很快便有消息!”劉旸伸手打住劉萱,安撫道:“張璟犯了何事,你知道嗎?” 劉萱搖搖頭:“武德司的人,只說是奉上命,沒有任何解釋,便當著我的面把張璟抓走了!” “想來不是小事??!”聽其描述,劉旸表情嚴肅起來:“否則,即便武德職吏再猖獗,也不敢到你的公主府上放肆!” “二哥!”劉萱又喚道。 “你別急,先在我這里坐會兒,等等消息!”劉旸肅聲道。 見狀,劉萱即便心情急切,也不得不按捺著,但即便坐在那兒,也有些魂不守舍。劉旸看了,對蕭綽示意了下,蕭綽這才起身,上前摟著劉萱的肩膀,輕言安慰。 一般而言,太子想要了解什么事,難度都是不大的,除非有來自頭上更強大的阻力。但顯然,在駙馬張璟的事情上,劉皇帝并沒有下封口令。 對于太子來使詢問,武德司那邊,如實解釋回答,因此很快,劉旸便收到了回復,甚至附有一份關于張璟罪行的詳細描述。 而看完武德司提供的一些情況之后,劉旸也不禁面露惱火之色,幾乎下意識地砸了下食案,嘴里斥道:“可惡!可恨!” “二哥!”見劉旸這種反應,劉萱心頭便是一顫,緊張地問道:“究竟怎么回事?張璟他怎么樣了?” 劉旸看著劉萱,把命王約把手中的資料給她看,然后板著一張臉,不作話。劉萱慌忙地接過一覽,很快芳容失色:“怎會如此?” 劉萱一臉的不敢置信,緊跟著道:“二哥,這一定是武德司的那些酷吏羅織罪名,陷害張璟!” “五妹,你一向聰穎,難道連基本的判斷都喪失了?張璟駙馬,若無確鑿證據(jù),武德司的人,豈敢如此?”劉旸冷聲道:“他所犯之事,簡直駭人聽聞,丟盡皇室顏面!” 劉萱兩眼有些紅了,道:“不可能!張璟一向溫良謙和,與人為善,他是翩翩君子,不會的……”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劉旸有些憤怒,盯著劉萱道:“五妹,你是張璟枕邊人,他在外面的所作所為,你難道就一點沒有察覺嗎?” “我,我……”對此,劉萱有些啞口了。不是沒人向劉萱旁敲側擊過,只是,都被劉萱忽略了。 見她這副模樣,劉旸不禁搖頭,嘆道:“五妹,這件事,我恐怕幫不了你了!” “二哥!”聞言,劉萱有些急了:“你是太子,你若肯施以援手,代為求情,爹或許寬恩饒?。 ?/br> 劉旸聞言,苦笑一句:“今日,我才被爹訓斥了一番,宮里都傳遍了,你難道沒有耳聞?當此情形,我若進言,只怕非但無法救張璟,反而會加劇爹的憤怒!” 聽劉旸這么說,劉萱愣愣地望著劉旸,眼淚終于有些忍不住,一滴滴滑落下來。她知道,劉旸是不會誆她的,也沒那個必要。 “難道就沒有辦法了?” “至少我沒辦法!”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適才蕭綽的話,稍作猶豫,劉旸搖頭道:“他犯的事情,實在太嚴重了,即便是我處置,也要抓起來,明正典刑!” “二哥能為那些臣僚進言,就不能為駙馬求情嗎?”劉萱道。顯然,對于劉旸進諫的事,她是聽說了的。 聽她這么說,劉旸的表情也冷了兩分,道:“我進言,是為公義,為朝綱體統(tǒng),而非為那些罪有應得之人!” 劉萱一時沉默了,良久,哽咽道:“爹不會殺了張璟吧?” “難知!”劉旸沉吟了下,應道。 “我不求寬恕其罪,只盼望能留他一命,給他悔過贖罪的機會,今后一定嚴加管教!meimei從沒求過你什么,二哥能否……” 不待劉萱話說完,劉旸便果斷道:“若是其他事,我絕無推搪之辭。唯獨此事,我也不能徇私,否則,如何孚人心?朝廷正在刷新吏治,打擊違法犯罪,尤其是仗勢欺人的權貴。若給他所謂悔悟的機會,那些受他侵害的官吏商民,誰去憐恤他們,誰給他們做主?” 不過,觀察著劉萱有些慘然的表情,劉旸終究心軟,對于這些弟弟meimei們,他平日里還是多有關懷,此時,也難免動一絲惻隱之心。 想了想,又道:“五妹,聽哥哥一句勸,此事,你最好不要插手,更不要去求爹,那樣只會適得其反,將爹徹底逼到大義滅親的地步。回府去等消息吧……” 聽劉旸的安慰,劉萱卻感受不到絲毫溫暖,她又非愚鈍之人,哪里聽不出劉旸的意思。顯然,張璟此次危險了。 “叨擾二哥了,二哥請繼續(xù)用膳吧,meimei告退了!”緩緩起身,劉萱行了一禮,轉(zhuǎn)身離開了。 望著劉萱失望的背影,劉旸有心叫住她,終究沒有出聲。待其徹底消失在視野,方才嘆息道:“可惜了!” 見狀,蕭綽輕聲道:“殿下做得沒錯!張璟所作所為,令人發(fā)指,簡直死有余辜!” 事實上,劉旸在了解張璟罪行之后,心中就已經(jīng)默默為其判死刑了,劉皇帝是不可能放過他的。若是尋常時候,或許還能有小概率的可能,但以朝廷目前的局勢,只要犯行屬實,證據(jù)確鑿,那張璟就沒有任何活命的可能了。從劉皇帝讓武德司直接批捕,而非交給宗正寺,就已經(jīng)能夠看出了。 “只是可憐五妹了!她是外柔內(nèi)剛的性,如何能受此打擊啊!”劉旸搖頭道。 蕭綽也不禁感慨:“當初,公主擇婿,民間傳為美談,如今看來,所托非人??!” “唉……”又是一聲重重的嘆息。 不出劉旸所料,經(jīng)過足足三日的調(diào)查、審問、取證,在受到武德司詳細的匯報后,劉皇帝很是果斷地下達詔令,駙馬張璟,罪大惡極,判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