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位則是武清公王彥超，這個老一輩的藩鎮(zhèn)節(jié)度。王彥超算不得開國元勛，也不是劉皇帝的從龍之臣，甚至連投效朝廷的時間都不算早，但這個人軍事才干出眾，并且具備有別于一般武臣的政治嗅覺與見識，在大漢南征北戰(zhàn)、一統(tǒng)天下的過程中也立下了汗馬功勞，再加上資歷深厚與劉皇帝的良好印象，最終得了一個縣公爵位，也高壽，享年七十五歲，屬于善終，一生經(jīng)歷豐富，也沒有什么遺憾。

    當(dāng)然，大漢功臣勛貴凋零得得太多了，再加上與向訓(xùn)前后腳離世，聲勢被掩蓋了，并沒有引起太多的反響，家人置辦喪事也很低調(diào)，王彥超算是走得是靜悄悄的……

    此時，功臣閣門大開，莊嚴(yán)肅穆的閣堂內(nèi)，濟濟一堂，大漢在京功臣勛貴的當(dāng)家者基本都來了。這是今年的第二次，上一回還在由太子主持的公祭典禮上，這一回則奉詔而來。

    主祠內(nèi)的空間很大，一兩百人聚在一起，絲毫不顯擁擠，場面很嚴(yán)肅，秩序井然，在這種莊重而神圣的地方，所有人都保持著敬畏，不敢有任何逾制舉動，只是依爵等次第排好，以虔誠的心態(tài)瞻仰著先輩們的牌位與畫像，默默告慰著英靈。

    事物總是向前發(fā)展的，一代新人換舊人，當(dāng)初大漢勛貴們，可是慕容延釗、柴榮、向訓(xùn)、髙懷德、趙匡胤、魏仁溥、王樸、李谷、薛居正那一批的風(fēng)云人物，如今，已經(jīng)被一些二三代勛貴所替代了。

    在場之中，資望最高者，已經(jīng)變成河內(nèi)公韓通了，要知道，韓通雖然追隨劉皇帝較早，但從來不是第一階梯的權(quán)貴，地位始終低人一等。

    如今，情況不一樣了。如慕容延釗、柴榮乃至趙匡胤者，功勞再大，能力再強，又能如何，早就化為一抔黃土。

    而他韓通，命夠硬，活得更久，身體倍棒，至今尚能吃酒食rou，兒子已然位居宰堂，這等顯赫聲勢，已然超過絕大部分貴族了。

    在場的勛貴中，誰見了他韓通，都得乖乖低頭，恭敬低喚聲“韓公”，即便他倚老賣老，對他們指三說四，也得老實聽著。

    這樣的地位與待遇，可是當(dāng)初韓通享受不到的。因此，功臣閣內(nèi)，站在眾勛貴之首，韓通雖拄著拐杖，但卻是昂首挺胸的，那拐杖是檀木鎏金，龍頭形狀，還是去年劉皇帝看他腿腳不便賜的。

    而韓通觀察著供奉在臺案上的那些“老伙計”們，心中感慨之余，腦中也不由思考，等他死了，應(yīng)該也能入閣吧。這該是必然的，連王彥超都有資格，何況他韓通！

    莊重的環(huán)境氛圍中，沒有一點雜聲，都默默地等待著，畢竟正主還沒到。不過，并沒有等待太久，隨著一聲高昂的宣呼，劉皇帝的聲影出現(xiàn)了。

    老皇帝駕臨了，這些人前顯貴的貴族們雖然不至于像耗子見了貓，但也差不了多少，一個個低眉順眼，屏氣凝神，就連韓通也不敢再保持著挺胸的姿態(tài)。

    竹杖已然成為了劉皇帝的標(biāo)配，行走期間是片刻不離手，也不再像當(dāng)初那般龍行虎步了，只是在太子劉旸、晉王劉晞的陪伴下，慢吞吞地穿過眾勛貴，在一道道小心敬畏的目光中，一步步地走向眾人之前。

    突然一個住步，便讓人下意識地緊繃起身體。劉皇帝停在了平原公孫立的面前，這個經(jīng)常被劉皇帝拎出來教訓(xùn)的“反面教材”，如今也是老態(tài)頓顯，須發(fā)花白，身形瘦削，嘴里也只剩下幾顆爛牙還堅挺著。

    看著他這副老樣，劉皇帝不免有些共情，指著孫立布滿斑點的老臉，道：“你這憨貨，也老了??！”

    迎著劉皇帝溫和的目光，孫立咧嘴一笑，還是耿直地說道：“老臣雖老，但還是陛下的馬前卒！”

    聞言，劉皇帝笑了笑，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這回是王彥升。啖耳將軍，自從北伐之役，自漠北九死一生歸來后，身體便一直不好，一度讓人覺得行將就木，但快二十年過去了，當(dāng)初的老戰(zhàn)友們，博望侯郭進(jìn)等都早早故去，他仍舊在世。

    不過，歲月的侵蝕實在難以抵御，王彥升也蒼老得不成樣子，腿是瘸的，老眼昏花，耳朵也有些不好使，劉皇帝叫了他一聲，都沒什么反應(yīng)，還是旁邊的楊業(yè)提醒了一句，方才有所回神：“陛下來了？在哪兒??？”

    “陛下在你當(dāng)面！”楊業(yè)不由湊到他耳邊拔高聲音提醒著。

    這回聽清楚了，王彥升當(dāng)即要行大禮，動作笨拙，絲毫不見當(dāng)初的強健。要知道，王彥升當(dāng)年可是以勇武剽悍著稱的。

    見其狀，劉皇帝下意識地探手托住王彥升，握了握他的手，讓楊業(yè)攙著，吩咐了句：“好好照顧著！”

    以劉皇帝的稟性，原是該懷疑王彥升這番作態(tài)有沒有偽裝的可能，但此時，他卻沒有多想，既憐功狗之老，也給君臣關(guān)系留下一點溫情余熱……

    再往前走，劉皇帝注意到石守信了，自回京以來，擔(dān)任過一段時間禁帥，不過，很快就染病不起，一直臥榻養(yǎng)病。

    看著石守信病態(tài)深重的老臉，劉皇帝眉頭凝起，道：“身子不爽，行動不便，就好好休息，何必要動彈？”

    劉皇帝這話，權(quán)且當(dāng)是關(guān)懷吧，石守信咳嗽了兩聲，拖著有些虛弱的聲音道：“陛下相召，豈能困縛于區(qū)區(qū)病榻？臣已年命不永，更當(dāng)珍惜聽取圣訓(xùn)的機會……”

    石守信此言，是極盡謙卑忠順，但聞之卻頗令人感傷。劉皇帝老眼之中有些許波瀾，抬手輕輕地拍了拍他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第382章 朕知道你們不滿

    一段并不算漫長的路，卻仿佛走過了春秋，跨越了歷史，直至靈臺前。望著排列整齊的功臣牌位，裊裊上升的煙氣彌漫在周邊，望著那一道道牌位，一個個鐵畫銀鉤的名字，劉皇帝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一道道身影，一段段回憶。

    看得久了，劉皇帝老眼甚至有些恍惚，那一個個已然作古的人物回頭再望依舊是鮮活的，好似正在香火后朝自己參拜，不知覺間，劉皇帝的眼眶中滋生了些濕潤，那一段段難忘的崢嶸歲月此時也仿佛清晰了起來，那那般讓人懷念。

    手中的竹杖抬起往側(cè)邊一遞，喦脫立刻躬身彎腰，雙手捧著，這根普通的竹節(jié)仿佛已經(jīng)成為了象征著劉皇帝無上權(quán)力的權(quán)杖。

    劉旸則親自接過侍者準(zhǔn)備的香，點上，然后恭敬地呈與劉皇帝。燃燒的香料，散發(fā)著刺鼻的味道，也熏得兩眼發(fā)酸，但劉皇帝兩眼眨都未眨一下，只是表情肅穆，鄭重拜了三拜。

    在場所有人都低著頭，但大部分人也都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劉皇帝的表現(xiàn)，雖然這等紆尊降貴有做戲的嫌疑，但這份尊重還是讓勛貴們心中油然而生一種感動之情。

    祭拜之后，劉皇帝轉(zhuǎn)過身，氣質(zhì)頓時一變，外露的情緒盡數(shù)收斂，手一伸，拿回竹杖，掃視了一圈，開口了：“朕知道你們大多心存疑竇，也不用猜了，今日將你們召集到一起，無甚大事，只是有些話想同你們聊聊！”

    看著面色各異的眾勛貴，劉皇帝抬手示意了下，道：“都坐下！”

    眾人面面相覷，閣堂內(nèi)一片敞亮，但哪有地坐？不過，在韓通的帶頭下，一個個迅速反應(yīng)過來，撩起袍腳，席地而坐。一時間，劉皇帝居高臨下的地位，立刻凸顯出來了……

    以一種俯視的姿態(tài)掃了一圈，稍作醞釀，道：“朕知道，你們中間有人對朕不滿！”

    一張嘴便是滿堂皆驚，像一根悶棍，狠狠敲擊在勛貴們腦袋上。劉皇帝則慢悠悠地道：“過去，朕出臺了不少舉措，削減你們的待遇，壓縮你們的俸祿，限制你們的權(quán)力，如今，連經(jīng)營地田宅產(chǎn)業(yè)都要干預(yù)。如此種種，條條框框，換作朕，心中都會不滿！

    你們之中，只怕有不少人都想不通，江山是你們父輩、祖輩隨朕打下來了，披荊斬棘，出生入死，而后有今日之大漢！

    老子英雄兒好漢，江山都是你們打下來的，這太平世界，浮華人間，享受一二，又能如何？”

    劉皇帝這番話，沒有彎彎繞繞，說得可謂直白了，也確實說中了一些人的心理，這是很尋常的事情，自古有之。只是，當(dāng)劉皇帝以如此不加掩飾的態(tài)度說出這些話時，所有人都心頭凜然，老一輩的人如韓通、石守信、潘美、楊業(yè)等，都下意識地想起了過去劉皇帝炮制勛貴的情形，這該不會是又要有什么動作了吧？

    很多人下意識地便生出擔(dān)憂，此前因稅改之事，他們已經(jīng)被折騰得不淺了，損失不小，到現(xiàn)在事情還沒結(jié)束，這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當(dāng)然，就眼下而言，如何應(yīng)付劉皇帝才是最為緊要的事，這種狀態(tài)的劉皇帝，實在讓人畏懼。

    旁人還沒開口，老掉牙的孫立已然領(lǐng)先一步，由坐改跪，拜道：“陛下對臣等天高地厚之恩，臣等皆感懷不已，敢有如此悖逆之心？”

    孫立反應(yīng)快，其他人也一點都不慢，紛紛叩拜，賭誓表忠，有慷慨激昂者，也有痛哭流涕者，場面一片激烈。劉皇帝的話似乎真有振聾發(fā)聵之效，王彥升此時也清醒過來了，怒目圓睜，高喊道：“若有如此狼心狗肺、不知感懷之徒，老臣必將之擒來，千刀萬剮，生啖其rou！”

    眼前跪倒一片，一個個竭盡全力表現(xiàn)著自己的忠敬與感激，于劉皇帝而言，卻仿佛在看一場滑稽劇，有些荒誕的效果。這些人的表演，劉皇帝最多信一分，都是食rou的人，這等溫良謙恭，騙得了誰？

    面上波瀾不驚，毫無變色，劉皇帝直接看向帶頭的孫立，直接道：“孫立，這幾十年來，你孫家的子弟、親戚、故舊，因犯事，被朕發(fā)落、被國法處置的人有多少，朕粗略估計了下，也有二十幾人，其中還不乏嫡親血脈。

    似乎你那幼子吧，還是幼孫？如今尚在西北服刑，這么多年了，你就不掛念，不擔(dān)心？想念之余，你心中就沒有怨恨，就沒有不滿，認(rèn)為朕對你們過于苛刻？”

    又一次，孫立被單拎出來數(shù)落，從壯年到老年，幾十年了，對于這樣的情景，孫立雖然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甚至算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但是，面對劉皇帝這等誅心之問，仍舊忍不住心悸，尤其劉皇帝那不帶感情的眼神，甚至讓孫立想起了當(dāng)年劉皇帝初掌龍棲軍時，那是何等的殺伐果斷，那時自己似乎還違逆過陛下……

    念及此，孫立不由哆嗦了下，再無輕松之感，有些慌張道：“陛下，總是臣管教不嚴(yán)持家不善，導(dǎo)致不孝子弟枉法亂制，陛下不以此罪臣，已是格外寬恩，老臣豈有怨望？”

    “長進(jìn)不少啊！”聽孫立吐露出這么一番話，劉皇帝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一個大老粗，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應(yīng)該沒有提前教給他吧。

    走了下神，劉皇帝很快又哂笑著道：“只是，設(shè)身處地，朕是沒那么容易放下的，也沒有那么高的覺悟！”

    劉皇帝這話，就是不講道理了！大漢的這些勛貴臣僚們，這些吃人的統(tǒng)治階級，確實難有什么太崇高的理想覺悟，但在劉皇帝的壓迫下，裝也得裝像樣。孫立又何曾想次次裝孫子，屢屢被當(dāng)眾被訓(xùn)斥，他孫平原不要面子的嗎？但是，真要不了。

    此時，迎著劉皇帝那略帶玩味的眼神，孫立卻是豁出去了，抱拳叩首道：“陛下既如此講，老臣亦無話可說，若有罪責(zé)，臣唯有束手就縛，絕無怨言！”

    當(dāng)孫立做出這副“躺平”態(tài)度時，劉皇帝也不好再苛刻了，當(dāng)然他召見群貴的目的也不在此?？粗蠎B(tài)龍鐘的孫立，沖他擺擺手，嘆息道：“罷了，起來吧！朕還是了解你的，說幾句混話，抱怨兩句，一點都不奇怪，若說有什么悖逆之舉，朕也是不信的！”

    “謝陛下信任！”孫立聞言叩首，涕泗橫流，感激極了。

    只是，看著孫立這副姿態(tài)，劉皇帝又不禁想，真的是這樣嗎？

    屏棄雜念，劉皇帝緩緩踱了兩步，手指著身后的牌位，朗聲道：“不過，縱有千般不是，但朕今日，當(dāng)著這些功臣元勛，當(dāng)著你們的祖宗英靈，重申一遍，卿不負(fù)朝廷，朝廷必不負(fù)卿！”

    第383章 敞開談

    劉皇帝話落，勛貴們都不由面露意外，這樣的“允諾”劉皇帝過去同不少人說過，但還從未拿到如此場合來講。在場眾人，幾乎涵蓋了大漢半數(shù)的勛貴，如今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說出口，該是有安撫人心的意思。

    然而，效果很差，這非但沒讓他們放下心，反而讓人心頭如懸大石，畢竟，劉皇帝也是個笑里藏刀的主，態(tài)度越溫和，反而讓人懷疑背后有沒有什么埋伏，以免行差踏錯，害人害己，后悔終生。

    不過，很多人還是意識到了，接下來，劉皇帝要說的，才是正事。而看著勛貴們那一臉的沉凝，滿眼的猜疑，劉皇帝默默嘆了口氣，怎么說真話的時候，反而沒人相信呢？

    拒絕了劉旸的攙扶，撐著竹杖也慢慢坐下，看了看位置居前的韓、潘、石、楊等人，劉皇帝以一種平靜的口吻說道：“你們都是大漢的功臣勛貴，朕也一向視作手足子侄，在場沒有外人，朕就說點實在的吧！”

    聽劉皇帝這么說，一干人等再度打起精神作聆聽狀，劉皇帝微微仰頭，以一種悵然的語氣道：“關(guān)于你們的怨艾，朕或多或少，是能夠理解的，別看朕是皇帝，但有些事情，也是能和你們感同身受的。

    過去，你們心中最大的不滿，大概是爵位降等世襲。朕建立的爵祿繼承制度，你們很多人都覺得過于嚴(yán)格，甚至苛刻。

    自古以來，哪有犒賞功臣，還要設(shè)置如此多條條框框，扣扣索索，一點都不爽利，可謂吝嗇至極。對于朝廷的爵祿繼承制，你們大部分是排斥的，乃至恐慌，你們怕幾代之后，子孫已然淪為布衣平民，也怕出現(xiàn)些意外，導(dǎo)致傳承斷絕。

    朕，嘴里說著與國同休，但所作所為，似乎恨不能把你們打落凡塵，與那些黔首氓吏一般看待……”

    “狡兔死，走狗烹，你們中間有不少人都生過這樣的念頭吧！”劉皇帝一張嘴，就有些停不下來，抬手向后指，道：“就是這功臣閣中供奉著的人，其中也有許多人生出過這樣的想法，那樣的情緒，朕都知道，都看得清楚，當(dāng)然，也能夠理解！”

    “朕也承認(rèn)，在爵制上設(shè)定的規(guī)矩有些嚴(yán)，設(shè)立的限制有些多！于你們這些與朕櫛風(fēng)沐雨，篳路藍(lán)縷，一路走過來的功臣故舊們是有所虧欠的。

    但是，有些事情，朕不得不為，朕是天子，不只要考慮小家，還要顧及天下的蕓蕓蒼生，朕與爾等一起來結(jié)束亂世割據(jù)，一統(tǒng)宇內(nèi)，打下了如今這輝煌燦爛的升平世界！

    創(chuàng)立江山，得來不易啊，實在是需要珍惜，為了這太平時光能夠持續(xù)得更久些，朕也不得不未雨綢繆，多做些考量與準(zhǔn)備！”

    “這些話，聽起來或許顯得冠冕堂皇，甚至還有幾分虛偽，那朕就再說點實在的東西！朕要建立的，是一套健康的，可持續(xù)的，能夠真正與國休戚的爵祿傳承制度，朕要的是一群積極進(jìn)取、滿懷抱負(fù)、永不言棄的國家基石，而非一干碌碌無為、只會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的膏粱子弟！

    功勞、爵祿、權(quán)勢、地位，是父祖輩們舍命拼搏而得，蔭庇你們是應(yīng)該的，但不意味著可以讓你們永遠(yuǎn)心安理得地去享受。

    這話說得可能有些重，但你們捫心自問，有沒有道理？在場這么多人，這么多家族，有多少是清清白白，規(guī)規(guī)矩矩，安安分分的？

    這些年，勛貴子弟生出的事端、鬧出的麻煩、還少嗎？若僅僅是滋生是非也就罷了，那些竊國盜官、欺君害民、魚rou百姓乃至草菅人命之事，不知你們是否忘了，但朕可一樁樁、一件件記得清清楚楚！觸目驚心！駭人聽聞！死不足惜！”

    說到這兒的時候，劉皇帝面上還保持著平靜，但森寒的語氣讓堂內(nèi)的溫度都仿佛降低了幾度，一字一詞，都向銳利的刀子一般刺向勛貴之心。

    環(huán)視一圈，劉皇帝繼續(xù)說著他自認(rèn)為的“實在話”：“朕是把你們當(dāng)作國家基石來看的，社稷之穩(wěn)定，江山之延續(xù)，都需要你們來維護(hù)、鞏固，你們是朕眼里的自己人。但正因如此，朕才要嚴(yán)格要求你們，你們?nèi)羰菈櫬淞耍谴鬂h也就危險了！

    為了酬報你們的功績，朕給名、給利，甚至給予特權(quán)，這是你們應(yīng)得的，但不意味著，你們可以憑借著朝廷的恩典，任意妄為，肆無忌憚！”

    劉皇帝這一通噴，讓在場眾人都膽戰(zhàn)心驚的，哪怕問心無愧的楊業(yè)，都不禁縮著頭，凝著眉，不斷自省自家有沒有犯事……

    群臣垂首，劉皇帝平復(fù)了下心情，又道：“大漢之爵位，以軍功為先，這點不容動搖。過去在于扶危濟難、一統(tǒng)天下，在于南征北戰(zhàn)、東討西進(jìn)。

    如今天下太平了，大漢周邊也少有敵手，爾等無用武之地了，可以馬放南山、安享繁華了，這是大多數(shù)人的想法。

    但朕再說一句，從這等想法滋生蔓延開始，便是爾等墮落之始！朕不只一次訓(xùn)示過，這個天下很大，遠(yuǎn)不止九州，外邊的土地很廣，足夠爾等馳騁建功。但是，聽進(jìn)去的，愿意為止吃苦付出、努力打拼的，實在太少了！”

    到這里，劉皇帝終于開始吐露他的機心了：“朕過去的二十年，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漢唐之強盛，為何終究逃不脫一個覆滅的結(jié)果？大漢有今日之強，立國也才四十年，國運又能有幾年，百年？兩百？還是三百？

    朕每思之，往往惶恐，乃至茶飯不進(jìn)，也求尋根溯源，最終得出了一個難道對錯的答案。歷代王朝之沒落，往往逃不脫幾個原因，君昏臣庸，文恬武嬉，官場腐敗，民不聊生……

    但根本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天下的庶民百姓活不下去了，無地可耕，無衣可穿，無糧可食，不得不揭竿而起，搏命求生，全天下的百姓都反抗了，國家豈能不亡？

    然而，是什么導(dǎo)致這些，是皇室，是貴族，是官僚，是地主，殘民太狠！虐民太甚！朕設(shè)立那么多制度，原本是打算通過規(guī)矩來約束爾等，但這么多年看下來，效用并不大。

    該發(fā)生的，依舊不可避免地在發(fā)生，殺了那么多貪官污吏，處置了那么多勛貴子弟故舊，但警示意義能有幾分，又何曾讓人記入心底？”

    “若是換作從前，朕是必懷一顆仇讎之心，將這全天下的污垢清掃干凈，讓這天下真正太平晴朗！”劉皇帝臉上露出少許遲暮之態(tài)，太息道：“可是朕終究老了，也折騰不動了！

    朕思來想去，也只想出這么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倘若爾等貪妄難遏，與其用在國內(nèi)，用在那些小民百姓身上，不若對外，到了外邊，任你們?nèi)绾巫鳛?，朕也不管，朝廷也不管?/br>
    封國的詔書已然下達(dá)了，內(nèi)容你們也都知道了，想升官的，想升爵的，想發(fā)財?shù)?，都可以去，朕不設(shè)限制。過去你們父祖隨朕打天下時，是為朕打，如今，你們當(dāng)為自身，朕將予諸國王分封之權(quán)，你們打下的、占下的、搶下的，不論是土地、人口、牲畜、房宅、財產(chǎn)，都可歸屬于你們。

    朕唯一的要求，只是希望你們對大漢的黎民百姓能夠溫和些，能夠多幾分憐憫與體恤……”

    第384章 反響

    閣外春光，分外明媚，但大漢的諸多勛貴們此時可沒有多少心情來欣賞這大好風(fēng)光。雖然神色各異，但大多在回味適才功臣閣內(nèi)劉皇帝那番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