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第138章 番外:隔世花 現(xiàn)在正是綏和十年初, 而前世,瑟瑟就是死在這個時候。 經(jīng)歷了隔世重生之后,她愈發(fā)相信, 有些事是難以用常理解釋清楚的, 夢中的場景或許真的是前世自己的葬禮。 她緘默了良久,抬頭看向沈昭,見他明眸清澈, 浮漾著溫柔的笑意, 是前世從未有過的模樣…… 前世的阿昭從未像現(xiàn)在這般幸福平和過,真正的鋒芒盡斂, 君子如玉。既然塵光已逝,何必總攥著陳年舊事不放? 她心里有個聲音:溫瑟瑟啊溫瑟瑟, 哪怕夢做得再多, 你也該往前看, 不要總纏著阿昭問那些他不愿意提及的傷心往事。 想開了這一層,她徹底將那些遐思拋諸腦后, 抬手摟住沈昭, 軟糯笑問:“我想出去走走, 你帶不帶我去?” 沈昭撫著她的鬢角:“你想去哪兒?” 瑟瑟眼珠一轉(zhuǎn):“看我爹。不是興師動眾,鳳駕排場地去看, 而是像這人間大多數(shù)的女兒回家娘那般,備些禮品, 悄悄地去?!?/br> 沈昭無限寵溺縱容地道:“好,我陪你去。” 自打蘭陵死后, 沈昭不止一次提出可以將已經(jīng)查封的原長公主府邸解封, 還給溫賢和溫玄寧, 供他們在京中居住。 可溫賢生怕觸景生情, 不肯接手,玄寧顧忌著朝野內(nèi)外的流言蜚語,生怕給瑟瑟惹麻煩,也托詞不要。 這般情形下,長公主府還封著,溫賢住在他自己的府邸里。玄寧本已辟府獨居,可從瑟瑟那里聽說了一些父親的事,怕他孤獨之下越發(fā)鉆了牛角尖,便借口自己的府邸還需修繕,死皮賴臉搬進(jìn)了萊陽侯府里。 沈昭答應(yīng)了瑟瑟回娘家,可他們到底不是人間平凡的夫妻,不能‘像這人間大多數(shù)的女兒回家娘那般’,沈昭怕掃瑟瑟的興,暗中給皇城到侯府的路布了防,一切安排妥當(dāng),才領(lǐng)著瑟瑟出宮。 什么都順利,就是臨出門前,傅司棋那小子死皮賴臉非要跟著。 沈昭還生著氣,沒好臉色給他,說起話來也陰陽怪氣:“呦,這不是快要當(dāng)新郎倌的傅大人嗎?朕哪敢使喚你啊,你如今有了門好親事,跟大舅子也投緣,快去巴結(jié)著,別在朕這兒浪費時光。” 傅司棋當(dāng)即跟被踩著尾巴似的:“我能跟徐長林投緣?”他揪著沈昭的衣袖,雙目瑩瑩,可憐巴巴:“陛下,臣都是為了靈兒才這樣做的,在臣的心里,十個徐長林也及不上陛下分毫。您要是拋棄臣,那臣可真就心如死灰,了無生趣?!?/br> 話說到這份兒上,站在一邊的瑟瑟瞅著那含情脈脈、一臉幽怨惆悵的傅司棋,輕咳了一聲:“我在這兒,是不是挺多余?” 沈昭立刻把袖子從徐長林手里抽出來,嫌棄地?fù)哿藫?,道:“你要是不會好好說話,朕就把你送到甘南去,聽玄寧說,那里缺水,人十天半個月不洗一回澡……” 話未說完,傅司棋‘撲通’跪倒在地,揪著沈昭的裙裾,撕心裂肺地吼叫。叫得卻不是‘陛下開恩’,而是:“爺爺啊,您瞧瞧,您才走了幾年,陛下就翻臉不認(rèn)人了,他好狠的心,竟要把孫兒送去那苦寒之地!” 對于這種實則考驗人接受能力的戲碼,瑟瑟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人都說太平盛世好,朗朗乾坤,政治清明,風(fēng)調(diào)雨順,可太平日子過久了,也會覺得乏味。 譬如從前,強(qiáng)敵在側(cè),沈昭也好,傅司棋也罷,都不敢有一絲絲懈怠,日日籌謀,精心布局,生怕一時不慎被猛獸一口吞了。而如今呢,天子乾綱獨斷,四海歸心,朝野平靜,就算生了一身的心眼手段,也毫無用武之地。 這君臣兩大約是無聊極了,逮著個機(jī)會就想秀一秀臉皮和演技,恨不得可勁惡心對方。 要論臉皮和演技,沈昭十年來穩(wěn)坐山巔,從未有過堪與之匹敵的對手,是真正的天山雪蓮,絕世奇葩。 自然,小傅子也絕不是對手。 沈昭微微一笑,拍了拍傅司棋的頭,道:“是,朕就是狠心,就是翻臉不認(rèn)人,你想如何?你能如何?” 傅司棋咬了咬牙,狠話未出口,就聽沈昭悠閑自得地說:“哦,按照一般的套路,面對冷血無情的君王,做為忠臣這個時候該死諫了。前朝便有武大夫宣室殿上撞柱明志……” 傅司棋捂住自己的額頭,叫道:“我不撞!我好不容易快要娶妻了,生活美滋滋的,我憑什么死諫?” 恰在這個時候,魏如海進(jìn)來了,瞅了眼這兩人,一臉的見怪不怪,如舊低著眉眼,恭敬道:“馬車已備妥,可啟程了?!?/br> 沈昭立即將傅司棋甩開,拉著瑟瑟的手大步出了殿門,留下傅司棋懵了一陣,委屈兮兮地爬起來,緊跟上他們。 已是春天,風(fēng)暖和煦,柳枝抽芽,連綿堆疊的城闕樓閣從皚皚白雪中解脫出來,恢復(fù)了明艷燦爛的顏色。 這一年的長安城格外繁華,因沈昭加開了恩科,各路舉子齊聚于此,給帝京添了些許熱鬧,些許書卷氣。 擦肩而過的人中,三五成群,多是布衣直,頭戴儒冠。 進(jìn)入鬧市,瑟瑟和沈昭便下了馬車,悠閑漫步。 自然,身后跟著傅司棋和婳女,就像從前兩人未成親時,沈昭帶著瑟瑟出來。 街衢兩側(cè)有叫賣的貨郎,貨品琳瑯且新奇,瑟瑟一一看過,瞧了熱鬧卻不買,看上去興趣有限,走到街尾,見有人支了攤子在說書,卻怎么也不肯挪步了。 最初,那個關(guān)于‘玄機(jī)陣’的傳說就是在街邊的說書攤上聽到的。 可如今,說書人不喜歡說這些虛玄詭異的故事了,一水說的都是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盛世姻緣,又甜又溫馨。 瑟瑟從前不怎么喜歡這個調(diào)調(diào),可今日卻聽得入迷,一直到講完了一段‘金鳳玉露一相逢’的浪漫邂逅,才依依不舍地隨著沈昭離去。 兩人走了一段,瑟瑟還沉浸在剛才的故事里,笑說:“我從前不覺得,可經(jīng)歷了這么多之后才明白,能沐浴在和暖春風(fēng)下,毫無心事,沒有煩憂地聽一段花好月圓的故事,真是極幸福美滿的?!?/br> 沈昭握住她的手,道:“你若是喜歡,我就把這些說書人都弄到宮里去,每天讓他們說給你聽?!?/br> 瑟瑟笑著搖頭:“不,還是讓他們在這里,在民間,說給更多的人聽?!?/br> 說話間,兩人走到萊陽侯府的門前。 提前未知會,沒有儀仗,更沒有禁軍開道,溫家上下都不知道瑟瑟回來了,自然也沒有人迎接,府門緊閉,冷冷清清。 傅司棋上前敲門,管家來開,那是副生面孔,并不認(rèn)得他們,只是見諸人衣著華貴,氣質(zhì)脫俗,料想來歷不凡,便客客氣氣地將他們請進(jìn)了花廳。 “各位有所不知,我們侯爺才大病了一場,身子骨虛弱,一直都是臥床靜養(yǎng)的。前幾天玄寧公子回來,還帶著小公子,侯爺高興,逗著小公子玩了好一會兒,大約是累著了,正在休息,也不知醒沒醒,諸位先坐,待老奴去看看?!?/br> 這話聽上去周到有禮,但其實暗藏玄機(jī)。 溫賢自來了長安便避見外客,懶于應(yīng)酬。但傅司棋口口聲聲說只管去通報,萊陽侯一定會見他們。管家拿不準(zhǔn)自家侯爺想不想出來,便先放下這一套說辭,到時候見或不見都是有理由可借的。 瑟瑟瞧著管家疾步離去的背影,心道父親既然懶理俗務(wù),又是從哪里尋來這樣得力的人,真是稀奇…… 稀奇了未有一炷香,便有了答案。 管家去而復(fù)返,迎著一秀麗婦人出來,正是溫玲瓏。 溫玲瓏一見是瑟瑟,高興得當(dāng)即笑顏綻開,可笑未綻到底,便又看見了沈昭,一時驚慌失措,下意識想要參拜,被婳女?dāng)v住胳膊扶了起來。 沈昭沖她微頷首,溫和道:“不必多禮,我們只是想來看一看岳父。” 管家一聽這話,瞬時傻了:“岳……岳父?”再看看溫玲瓏,剛才的反應(yīng)便有了解釋,腿不住打彎,軟綿綿地跪倒在地,道:“參……參見陛……陛下。” 眾人皆知,萊陽侯只有一個女兒,高居鳳座的溫皇后。 禮數(shù)周全了,可卻有些掃興。沈昭瞧著眼前場景,心道要是遣他們二人去通報,溫賢就算再想躲懶,懾于皇權(quán),也得乖乖出來面圣。到時候必是一套叩拜呼萬歲,這樣一來,他陪著瑟瑟大費周章微服回娘家又有何意義? 瑟瑟一定也會覺得掃興的。 沈昭低眉微忖,沖瑟瑟道:“這樣吧,你自己去看看岳父,我們今晚在此住一宿,你們父女盡可互相傾訴心事,若他想見我,再領(lǐng)著他來見?!?/br> 瑟瑟高興地應(yīng)下,讓溫玲瓏領(lǐng)著她去。 而管家則引沈昭和傅司棋去后院廂房住下。 管家是溫玲瓏從萊陽婆家?guī)淼?,平素在商賈之家,迎來送往練就一身圓滑精明,可到底沒有在帝都久待,見的世面有限,更加沒有接待過這樣頂天的人物。一時慌亂,竟忘了要先遣個人去跟后院的玄寧和元祐說一聲圣駕駕臨。 三人一行,穿過芙蕖,走上游廊,忽聽太湖山石畔傳來孩童和大人的嬉鬧聲,溫玄寧站在假山腰,朝著底下笑道:“玄素,你仔細(xì)些,當(dāng)孩子跟你似的,皮糙rou厚???” 伴著話音,一個小胖子抱著孩子從游廊的拐角跑出來,正與沈昭他們面對面。 此人便是月余前當(dāng)街調(diào)戲天子的好漢——溫玄素。 第139章 番外:流云鏡 溫玄素的臉色堪稱精彩。 因為那日的酒后荒唐事, 溫賢狠把他修理了一頓,他也因此被禁足府中,好長一段時間沒出去逍遙了。 溫家在萊陽也是頗具聲名的清流世家, 家教自然嚴(yán)格, 若是溫玄素未飲酒清醒著,那日的事根本不會發(fā)生。他雖有些不為世俗所接受的癖好,但向來講究個你情我愿, 不屑于干強(qiáng)取豪奪的事。 偏偏那夜失了理智, 沒把持住……雖是瓊飲佳釀惹得禍,但也是因為那張臉實在太俊美, 太撩人心弦。 伯父打他打得厲害,像是因為他惹到了不該惹的大人物, 可究竟是什么大人物, 伯父卻三緘其口, 怎么也不肯告訴他。 溫玄素心癢了幾日,卻也漸漸放下了, 不想, 機(jī)緣巧合, 竟讓他又見到了當(dāng)夜驚鴻一瞥的妙人兒。 在這樣微妙的對視下,傅司棋把手放在了劍柄上, 在劍出鞘前,那管家迅速反應(yīng)過來, 沖著不遠(yuǎn)處假山上的溫玄寧高喊:“公子,圣駕駕臨, 快出來接駕!” 這一喊, 足有震徹天地之效, 把溫玄素也徹底震住了。 他呆愣在原地, 默默把懷中的雪穗兒放到地上,正覺天塌地陷、無比憂郁,被一股大力順著脊背壓下來,溫玄寧已飛奔了過來,摁著溫玄素和自己一同向沈昭鞠禮。 沈昭涼瞥了一眼那不怕死的小胖子,默念了數(shù)遍:陪瑟瑟回娘家,不能惹禍!不能打人!不能打人……臉上挑起一抹極端正的笑意,沖溫玄寧和顏悅色地說:“起來吧,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br> 溫玄寧才回京不久,對前些日子發(fā)生的事全然不知,還樂呵呵地招呼沈昭喝茶,一邊將溫玄素引見給天子,一邊遣人去請元祐過來。 倒是傅司棋先看不下去,但又顧念著臉面,沒有明說,只道:“陛下有事想單獨和玄寧說一說。” 逐人之意滿滿,玄寧向來知道這位皇帝陛下的脾氣,便讓溫玄素先下去了。 只是這胖子一步三回頭,幾分哀怨,幾分纏黏地屢屢看向沈昭,把沈昭看得笑容越發(fā)森涼。 “家父近些日子身體不適,恐有怠慢之處,望陛下不要責(zé)怪?!睖匦幭瓤吞?。 沈昭溫煦道:“朕剛才說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岳父的心情朕都能理解?!?/br> 玄寧表面應(yīng)著,心里卻道:我jiejie好好的,你從未失去過她,你怎會理解?這種事,不是親身經(jīng)歷都不會理解的…… 但他當(dāng)即又覺得這些念頭很不祥,忙搖了搖頭,暗中囑告神靈他失言了,千萬要保佑他jiejie長命百歲,無病無災(zāi)…… 兩人各懷心事,難免冷場,待沈昭反應(yīng)過來,茶湯已下去半甌,可他們所出的石亭卻靜悄悄的。 他收了收心,道:“你呈上來的稅制革新方策朕看過了,很有見底,看起來你這幾年沒有虛度光陰,是在暗中使勁?!?/br> 這話暗藏深意,玄寧猛地提起精神,不得不小心應(yīng)對。 “臣一直都認(rèn)為,良臣佳策未必盡在朝野,還有可能在田間鄉(xiāng)野?!?/br> 沈昭輕笑了笑:“旁人的佳策在哪兒朕不知,可你這些年在田間鄉(xiāng)野歷練得很好,不再是舊日的貴公子,也學(xué)著會cao心了?!?/br> 溫玄寧微微一笑,算是回應(yīng),抬手給沈昭又斟了滿杯。 沈昭道:“朕也不跟你繞圈子了,田間鄉(xiāng)野去得,朝野自然也去得,你既回來了,就別再走了。雖說如今乃太平治世,但仍需要有人替朕cao心。文淵閣缺個學(xué)士,你瞧著怎么樣?” 傅司棋站在一邊聽著,聽出沈昭有再召溫玄寧入朝的意思,不由得為他高興??梢宦犐蛘丫挂n文淵閣學(xué)士一職,又不免驚訝。 大學(xué)士乃清流文官中的翹楚,往上邁一步,極有可能就是丞相。 外人看來,溫玄寧這些年是受了蘭陵公主的連累,仕途坎坷,命運多舛,值得人嗟嘆。但剖去這些表面,他曾去雍州賑災(zāi),曾去中州平叛,曾暫代侍中監(jiān)國理政,自州郡到京師,他雖有爭議之處,但功勛累累,若要認(rèn)真論一論,也不是沒有那個可能…… 傅司棋為他這個猜測倒吸了口涼氣,瞠目看向沈昭。 沈昭卻在溫玄寧,笑道:“怎么沒什么反應(yīng)???是嫌這官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