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nèi)靜謐，只余刻漏滴落之聲，一方青色簾幕將殿內(nèi)分隔，宮人低首無聲侍奉長(zhǎng)?孫曜更換衣袍，薛以跪立案旁，重點(diǎn)一方香篆。

    刻漏滴過四刻鐘，姬承釗神色凝重望向簾幕之后?，長(zhǎng)?孫曜收臂轉(zhuǎn)身，薛以垂身而起，打起青色簾幕，長(zhǎng)?孫曜面無表情緩步而出。

    姬承釗姬珩二人退而行禮。

    一丈寬三丈長(zhǎng)?的景山十里山河圖懸掛于殿。

    與此?同時(shí)，陳炎快步入殿，執(zhí)手行禮稟告：“啟稟太子殿下，已至七星巖?！?/br>
    宮人執(zhí)標(biāo)定于七星巖。

    長(zhǎng)?孫曜神色冷漠，倚坐圈椅，冷看景山十里山河圖，七星巖之下是激流瀑布。

    長(zhǎng)?孫曜手執(zhí)箭標(biāo)，分別擲于激流之下左右兩岸，又?jǐn)S箭標(biāo)與七星巖西?面深林。

    陳炎看罷低首行禮，立刻謄寫密令。

    姬承釗看長(zhǎng)?孫曜暫且停下片刻，這方才敢上前，再行禮道：“閱兵樓之案，太子殿下的決斷太重了，請(qǐng)?zhí)拥钕孪⑴瑢⒋?案移交三法司審理，再定。”

    縱然涉事官員難逃干系，但恐有無辜者?，對(duì)于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就這樣被送上刑場(chǎng)，不公。

    那死在長(zhǎng)?孫無境手底的工部小官何其無辜。

    閱兵樓之亂，歸根究底，是在長(zhǎng)?孫無境，是在父子爭(zhēng)奪。

    長(zhǎng)?孫曜神色一凜，乜向姬承釗：“這是那些蠢貨在孤面前無禮的謝罪?！?/br>
    陳炎這方寫罷密令送出，聞此?沉默，其實(shí)?長(zhǎng)?孫曜上閱兵樓時(shí)，所?決斷的是將閱兵樓之事交由三法司徹查，他回想廣德殿那哄亂互相推諉的臣子，不置評(píng)價(jià)。

    那些人明明是爭(zhēng)命，卻忘記長(zhǎng)?孫曜的喜惡，在長(zhǎng)?孫曜面前如此?無禮不敬，才導(dǎo)致都送了命。

    姬承釗神色凝重，懇切再請(qǐng)：“還?望太子殿下心懷仁德，不以喜惡決斷此?事，不放過一人，也絕不枉殺一人。太子殿下，即便世人畏懼您的權(quán)勢(shì)，但人心是無法掌控的，您真的不在意后?世將如何評(píng)價(jià)這永安三十一年大?閱所?生的慘案嗎？”

    長(zhǎng)?孫曜冷冷看他：“只要那個(gè)?位置上是孤，就沒有人可以評(píng)論孤的所?作所?為，孤的一切于世人來說都是恩典，是他們?cè)摼粗氐臒o上至尊，孤是天下之主?！?/br>
    “姬承釗?！?/br>
    姬珩聞此?失色，趕忙上前行禮叩首請(qǐng)罪：“請(qǐng)?zhí)拥钕孪⑴瑢捤「赣H的無禮?！?/br>
    長(zhǎng)?孫曜未理睬姬珩，只向姬承釗再道：“今日廣德殿認(rèn)罪者?，沒有無辜之人，閱兵樓是他們的罪，對(duì)孤的無禮，亦是他們的罪，孤為君王不為神佛，無需寬恕任何一人，只要他們認(rèn)罪俯首即可?！?/br>
    “父親?！奔х裥÷晳┣筝p喚姬承釗。

    姬承釗心猛地往下沉，望著姬珩，到底是低首垂身跪下：“臣失言，請(qǐng)?zhí)拥钕陆底??！?/br>
    長(zhǎng)?孫曜收了視線，復(fù)又看向景山十里山河圖，卻是冷淡開口：“你們接下來回去歇兩日?！?/br>
    姬珩這方身形稍松，看一眼姬承釗，眼神懇求，姬承釗低眸。

    兩人叩首謝恩。

    “是，謝太子殿下恩典?！?/br>
    姬承釗也不知?道是如何走出來的，他回身望向身后?冰冷的宮殿，姬珩沉默著，輕輕碰了碰姬承釗的緋袍。

    “父親?！?/br>
    姬承釗回神，兩人退出長(zhǎng)?壽宮，但行百余步，驀然聽得一道輕喚。

    “姬丞相?！?/br>
    姬家父子二人齊齊一怔，回身看去。

    長(zhǎng)?明一身素裙，緩步走向二人。

    *

    外間行禮聲驟然而起，長(zhǎng)?壽宮內(nèi)跪地請(qǐng)罪的一干人如蒙大?赦。長(zhǎng)?孫曜眉眼柔和?下來，倚案望向殿門，長(zhǎng)?明神色平靜緩步而入。

    原縮在角落瑟瑟發(fā)抖的雪寶看到長(zhǎng)?明，驀地一聲輕快的歡叫，猛地飛撲向長(zhǎng)?明，長(zhǎng)?明目及雪寶濕潤(rùn)的眼眸很是一怔，環(huán)抱住發(fā)抖的雪寶，頗為不敢置信看長(zhǎng)?孫曜。

    長(zhǎng)?孫曜起身向長(zhǎng)?明走去，解釋：“孤不曾對(duì)它做過任何事?！?/br>
    長(zhǎng)?明輕撫雪寶柔順潔白的長(zhǎng)?羽，蹙眉看他。

    長(zhǎng)?孫曜當(dāng)真覺得委屈，低眸看一眼瑟瑟發(fā)抖眼眸濕潤(rùn)的雪寶，道：“除了這花環(huán)寶石是孤賜予的，其他一干孤都未做過，至于這只胖頭鷹為何縮在角落一副可憐模樣，孤當(dāng)真不知?情?！?/br>
    他說完話，眸色一沉冷看雪寶。

    雪寶縮回腦袋，往長(zhǎng)?明懷里蹭個(gè)?不停，長(zhǎng)?明懷抱雪寶皺眉看他，她倒是明白了雪寶為何這個(gè)?模樣，長(zhǎng)?孫曜目光倏然柔和?下來，移開視線，長(zhǎng)?明偏過臉看向跪首的飲春一干人。

    “都先退下吧?！?/br>
    飲春等人謝恩，悄聲退下。

    長(zhǎng)?孫曜隨長(zhǎng)?明落座，目光落在長(zhǎng)?明單薄的素色長(zhǎng)?裙，取羅漢床上大?袖為長(zhǎng)?明披上，溫聲：“怎么沒有在寢殿好好休息？”

    長(zhǎng)?明懷抱雪寶，半跪在羅漢床，直起身打開窗子，將雪寶輕放在窗臺(tái)。

    “我醒來的時(shí)候你不在，所?以去見你了?！?/br>
    長(zhǎng)?孫曜一默，道：“孤在這一刻才見到你。”

    長(zhǎng)?明唔一聲，推了推雪寶柔軟肥胖的身體，低眸輕聲哄雪寶：“乖，去院子里玩，我就在這，別碰溫泉。”

    她指向外間叢叢堆疊開得正?盛的花，再道：“去那玩?！?/br>
    雪寶靠著長(zhǎng)?明蹭了蹭，隨后?聽話飛向那叢叢艷麗的花草，長(zhǎng)?明見雪寶鉆進(jìn)花草中方闔窗，她低下眼眸，這方回了長(zhǎng)?孫曜的話。

    “我看你方在忙，所?以沒有打擾你。”

    長(zhǎng)?孫曜神色微變，看著她陷入沉默，在想她說的忙。

    “什么時(shí)候的事？”

    她抬眸看向他，答：“卯正?兩刻，廣德殿?！?/br>
    長(zhǎng)?孫曜烏眸波瀾四起，望著她一時(shí)沒有回答。

    長(zhǎng)?明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再道：“長(zhǎng)?壽宮沒有失職的人，我要出去，不想人跟著，避開他們并不是困難的事，你應(yīng)當(dāng)也明白。我昨夜睡得很安穩(wěn)?！?/br>
    良久后?，長(zhǎng)?孫曜方輕輕嗯了一聲。

    “我知?道那些人令你很生氣?！?/br>
    他亦誠(chéng)實(shí)?：“是?！?/br>
    長(zhǎng)?明傾身向他，輕輕握住他的手，抬指輕覆他額間纏繞的白紗，目光溫柔疼惜地看著他。

    “你有洞察人心的玲瓏心竅，你作為君王，應(yīng)該明白普通人在面對(duì)你時(shí)的恐懼，是會(huì)令他們做出失禮之舉，倘若對(duì)他們?cè)賹捜菀恍?，他們也?huì)明白如何做才是更得體的，相對(duì)仁慈地對(duì)待庶民臣子，是作為君王該有的氣度，寬恕他們吧，長(zhǎng)?孫曜?！?/br>
    她輕捧住他的面龐，緊握他的手，低語(yǔ)再道：“你將成為大?周帝王，展示出一個(gè)?帝王該有的氣度吧。”

    長(zhǎng)?孫曜回握住她的手，一眼不移地看著她，問?：“你想要的只是這個(gè)?嗎？”

    “是。”長(zhǎng)?明望著他，“我要你將閱兵樓之案移交三法司徹查，我不會(huì)要你放過任何一個(gè)?有罪之人，但同樣的，我不也不愿你枉殺任何一個(gè)?無辜之人，我知?道他們此?生的仕途便到此?了，但請(qǐng)以周律來定奪他們的未來?！?/br>
    長(zhǎng)?孫曜柔順地靠著長(zhǎng)?明，攬她入懷，闔眸溫聲：“只是這樣的小事而已，有什么不可以呢?！?/br>
    *

    姬承釗父子焦急不安地候在廊下，也不知?過了多?久，陳炎驀然出現(xiàn)?兩人身前。

    陳炎手執(zhí)一卷，遞于姬承釗，正?聲：“太子殿下有令，閱兵樓之案移交三法司徹查，涉案一干官員暫且收押，三法司之內(nèi)若有疏漏失職者?，提頭來見，太子殿下將親審此?案，由姬相統(tǒng)籌一干事由?！?/br>
    姬承釗驚向陳炎，接旨。

    “臣領(lǐng)旨?！?/br>
    *

    “陛下！”

    長(zhǎng)?孫無境握住刺入胸口的弩-箭，發(fā)顫的身體微微弓起，下一瞬，又一支弩-箭刺破冰冷的空氣刺入長(zhǎng)?孫無境膝中，長(zhǎng)?孫無境執(zhí)劍半跪下，壓斷一截枯木。

    諸贏面白如紙，飛身至前，回身一劍斷下一支弩-箭，掩下長(zhǎng)?孫無境避在巨石之后?，看清長(zhǎng)?孫無境胸前弩-箭一滯，這分明是長(zhǎng)?孫無境的弩-箭。

    他知?道這個(gè)?時(shí)候?qū)㈠?箭拔出，只會(huì)更危險(xiǎn)，不敢輕舉妄動(dòng)：“陛下？！”

    長(zhǎng)?孫無境額角冷汗細(xì)密，顫按住弩-箭，任血污淌下，垂眸啞聲：“不必管，走——”

    諸贏焦心，急聲再稟：“陛下，前面至少還?有三萬金廷衛(wèi)，親衛(wèi)不計(jì)，已經(jīng)沒有路了?！?/br>
    前方路被攔截，往前便是死路，可退一步亦是死局，若非長(zhǎng)?孫無境的玄衛(wèi)拖著東宮影衛(wèi)，他們還?走不到這，他們這才到七星巖，要想走出景山十里河山，靠他們手里剩的這點(diǎn)人，根本?不可能，京中援軍全被長(zhǎng)?孫曜攔殺，不會(huì)有援軍到景山。

    難道他們真的只能……留在景山。

    那方葉常青處理四五名追兵，滿身血污至長(zhǎng)?孫無境身前跪下，急聲：“禁軍還?剩四十人，臣還?能帶人拖兩刻鐘，請(qǐng)陛下走西?南棧道離開景山，南下傳東海軍。”

    葉常青話音剛落，又有一軍回來稟告。

    “稟陛下，西?南棧道被炸，有兩隊(duì)人馬超千人埋伏，七星巖下左右兩岸，有大?量弓箭手，至少在四千人以上?！?/br>
    旋即又是一軍稟告：“景山十里山河之外，有大?批軍馬圍殺，是鎮(zhèn)南軍，無法突圍?！?/br>
    長(zhǎng)?孫無境烏眸晦暗一片，突地冷笑不止。

    諸贏顫聲：“陛下？”

    長(zhǎng)?孫無境倏然抬眸，摁住輕顫的胸膛，強(qiáng)忍著痛意收了手上的力?，將箭頭從血rou中拔出，扶劍而起。

    葉常青諸贏執(zhí)劍跪首。

    長(zhǎng)?孫無境斂眸啞聲：“傳朕旨意，即刻返回景山行宮?！?/br>
    第150章 昭臺(tái)泣

    “不必這樣著急, 留在睢寧宮也一樣。”

    長(zhǎng)孫曜事先將顧婉李翊裴修等人安置在睢寧宮，長(zhǎng)明一入寢殿便看到?惶急不安的顧婉催促著顧媖幾人，替她梳洗收拾。

    昨日閱兵樓, 她一時(shí)情急點(diǎn)了顧婉的xue，顧婉身體時(shí)好時(shí)壞，她不敢用十分的力, 但算起來?，顧婉醒來?的時(shí)間還是比常人慢許多。

    這方顧婉一醒就說要回昭臺(tái)殿去，宮女不敢放顧婉離開睢寧宮, 這方立刻去稟告給長(zhǎng)明。

    顧婉散著還沒梳好的發(fā), 焦急上?前, 開口便是問長(zhǎng)孫無境。

    “明兒, 陛下怎么樣了？”

    長(zhǎng)明毫不意外，但還是沉默一瞬，到?底沒說長(zhǎng)孫無境根本沒上?閱兵樓，只道：“陛下沒在閱兵樓受傷。”

    長(zhǎng)明向顧媖那看一眼，顧媖低著頭收拾東西?，可顧媖似乎在她說及長(zhǎng)孫無境時(shí)，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