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音急轉(zhuǎn)，又驚又喜又疑：“就像碎裂千萬片的玉瓷復(fù)原如初，發(fā)生了根本不?可能發(fā)生之事一般。”

    暨微蒼老的眉眼震愕地緊蹙著，顫聲再道：“太子妃殿下?的脈象柔和有力、節(jié)律整齊，與常人無?異！”

    扁音再道：“太子殿下?脈象無?異。”

    暨微同?道：“草民所診，太子殿下?也是脈象無?異?！?/br>
    扁音震驚之余，恍然發(fā)現(xiàn)長明原本雪白的長發(fā)已恢復(fù)如初，濃墨似的長發(fā)如同?緞子般地垂落。

    這?樣的話，長明聽了許多遍，她靠在長孫曜懷中，眉眼錯愕地緊蹙，茫然又小心地看?向?四下?里的每一個人，啞澀的聲音也沒能從唇中擠出。

    她的夢里原只有長孫曜，現(xiàn)下?……好多好多人，從姬神月出現(xiàn)到霜降寒露，再到薛以和送炭盆的宮人，再是太后、暨微圣人與扁音，每一個人都是那?樣的真實(shí)?鮮活，所有的聲音和氣息，都真實(shí)?得不?像夢。

    現(xiàn)下?就像是某個普通的日子醒來，她有些身體不?大?舒服，長孫曜喚人給她看?診似的，可卻來了好多人，她所知道的大?周最厲害的醫(yī)者們都在這?里。

    長孫曜強(qiáng)有力的心跳聲在耳際“咚咚咚”地響，充滿了力量，她甚至能清楚地感覺到他身上每一塊肌rou的顫動。

    這?個夢不?免太過真實(shí)?，四下?的寒意不?知在何時退散，空氣中都是暖烘烘的熱流。

    她竟在夢中覺到了冷暖……這?一切都太過荒謬！

    長孫曜聲音顫抖：“長明……”

    長明茫然僵滯地望向?他。

    長孫曜握著她的手貼在微燙的面頰，低眸啞聲：“下?輩子的事還很遙遠(yuǎn)，但我們這?輩子還有很長很長——”

    長明呆怔望著他，指尖顫動地蜷起，她感受著掌下?真實(shí)?熟悉的溫度，掛在眼睫的淚倏然砸落。

    ……

    待長明完完全全反應(yīng)過來，知道一切都為真實(shí)?而非夢境時，已是半個時辰后，暨微薛以等人退出了寢殿，殿內(nèi)除了長明與長孫曜，只余姬神月太后扁音霜降四人。

    她呆怔地伸手探向?腹部，這?處本該有一劍刺穿的傷。

    她記得的，她在長琊受了傷，除了腹部，她的后背、右臂也都有見骨的未痊愈的傷，她的心口，也因?yàn)榘螝屝男M蠱絲留下?了大?片的血線一樣的傷口，但現(xiàn)在這?些傷都不?見了，好似不?曾存在過一樣。

    長孫曜顫抖斂起長明的衣袍，將長明裹回雪裘中，卻不?敢放送，他屏息看?向?姬神月：“母后？”

    “我也不?清楚。”姬神月面上驚色愈甚。

    她對生死?蠱所知，也只先古武王手札，但先古武王手札并未說?及過生死?蠱除了以生引死?，還有其它效用，長孫曜的脈象沒有問題，身上的取血所留的傷口也全部愈合消失。

    按扁音所說?，長孫曜身上的長生蠱蠱血已經(jīng)出現(xiàn)蠱毒，但現(xiàn)下?長孫曜的長生蠱蠱血已經(jīng)完全沒有蠱毒。

    還有便是長明身上的傷，姬神月霜降扁音幾?人都很清楚就算長明身上沒有殞心蠱，那?樣重的傷，便是用鵲閣最好的藥，少說?也得半年才能將外傷養(yǎng)好，而現(xiàn)下?，那?些傷卻是完完全全的消失了，便連長明的右臂也完全恢復(fù)。

    可即便是完全融合的沒有失血的長生蠱，以長明后背和腹部的傷來說?，至少也需要半月左右才能恢復(fù)，更別?說?長明的右臂，而長明受損的心脈就算用長生蠱也應(yīng)當(dāng)需要半年左右才能修復(fù)。

    “我不?是應(yīng)該死?了嗎？為何……會是這?樣的？我、我睡了很久？”久到她的傷都恢復(fù)了，她的夢好像很長很長，又好似只短短一瞬，她陷在夢境與現(xiàn)實(shí)?中，幾?不?能分辨。

    她看?向?長孫曜，長孫曜的容顏卻好似沒有改變，她還是那?夜的模樣，還是她閉上眼前的模樣。

    “三日又六個時辰?！奔裨碌穆曇暨€在發(fā)顫，“今日已是二月十一。”

    長孫曜神色陡然一變，他同?長明種生死?蠱之夜是二月初七，今日若是十一，那?便已是第四日。

    “你確實(shí)?死?過一回了，不?……是你們都死?過一回了?！奔裨骂澏秵÷暋?/br>
    長孫曜長明齊齊滯住。

    姬神月完全不?愿回想，那?是她此生最大?的噩夢，是她此生最痛苦的時刻。

    “寢殿門一直沒有打開，我沒有聽到你們的聲音，我一直等，可始終沒有聽到你們的聲音，所以……二月初八下?午，我進(jìn)來了……”

    霜降扁音默聲立在一旁，她們也不?敢回想。

    姬神月看?著長孫曜垂落的墨發(fā)，渾身顫抖：“你們沒有呼吸，沒有脈搏，渾身冰涼，你躺在她身邊，連同?頭發(fā)都是白的……”

    霜降低著眼眸，那?日長孫曜同?長明兩個人如同?死?尸一樣，或者說?，那?日她同?姬神月看?到的確確實(shí)?實(shí)?是兩具尸體——長孫曜和長明確確實(shí)?實(shí)?死?了。

    兩人沒有任何的氣息和脈搏，渾身冰涼，甚至是兩個人的身體都已經(jīng)僵化，在她和姬神月看?到時，從她探的長明和長孫曜的身體僵化程度來說?，兩人差不?多是死?了七個時辰，也就是初七子時左右兩人就應(yīng)該死?了……

    那?日在她面前的，確確實(shí)?實(shí)?是兩具尸體。

    但姬神月不?認(rèn)，姬神月不?許任何人進(jìn)入寢殿，瘋瘋癲癲地說?長孫曜和長明只是在休息。

    她不?想用瘋瘋癲癲那?樣的詞來形容姬神月，但姬神月那?會兒真的已經(jīng)完全瘋了，再沒有往日的高?貴驕傲模樣，姬神月像是一個瘋子。

    姬神月封了消息，命人停了地龍，因?yàn)樘^溫暖，會令尸體更快腐壞……姬神月一直說?長孫曜和長明在休息，誰都不?許打擾。

    這?幾?日姬神月便魔怔地坐在外殿，嘴中始終說?著這?樣的話，說?長孫曜和長明在休息，好像只要不?認(rèn)，兩個人就真的還活著一樣。

    她害怕，如若長孫曜真的就此死?去，姬神月就會這?樣瘋掉。

    但今日！

    她到現(xiàn)在都還覺得是夢。

    姬神月再不?許人進(jìn)入寢殿，她便也只在初八那?日同?姬神月入過寢殿，她們無?從得知，長孫曜和長明是何時“活”過來的。

    那?份先古武王手札她也看?過，曾與先古武王求得生死?蠱的情人，雙雙死?在了生死?蠱之下?，并沒有先死?后生，那?對情人直至尸體腐爛也沒有任何生跡，而先古武王便也就此封存生死?蠱。

    “為什么？”長明面上像紙般蒼白，脆弱得好像碰一下?就會碎掉。

    “什么意思？”長明下?意識地攥住長孫曜溫?zé)岬氖郑幢愀杏X到他身上的暖意，身體也還止不?住地顫抖。他同?她一起死?過了？為什么？

    長孫曜緊擁住她顫抖的身體：“長明？”

    “為什么？你會同?我一起死?了……”她望向?他，顫聲再問。

    姬神月幾?人一下?明白，長孫曜沒有告訴長明生死?蠱之事。

    “生死?蠱。因?yàn)殛變和?你用了生死?蠱?！奔裨聠÷暋?/br>
    長明怔怔轉(zhuǎn)頭看?向?姬神月：“生死?蠱？”

    姬神月發(fā)顫的話音卻是清晰有力：“先古武王生死?蠱、昭王后的生死?蠱，曜兒便是同?你種了這?生死?蠱?！?/br>
    她望著長明發(fā)怔的眉眼：“我想同?你單獨(dú)說?會兒話?！?/br>
    “母后——”長孫曜攥著長明的手變了神色。

    “好?！遍L明覺得一定要答應(yīng)姬神月，這?件事很重要。

    “你先出去等我一會兒，好嗎？”長明又望向?長孫曜，輕輕地握緊他的手，沒待他啟唇，又說?，“我們等會兒再見，答應(yīng)我?！?/br>
    ……

    “入京港前兩日，我的暗探從?？h傳回了一道密折?！?/br>
    長明以為姬神月是要與她說?生死?蠱，她沒有想到姬神月卻是說?起?？h，?？h……椋縣……？

    “?？h有消息傳你是南楚皇族蕭氏血脈，椋縣毒疫便是南楚遺族為你而謀劃。”

    長明心跳如擂鼓，話到嘴邊卻又沒聲，該如何說?，南楚遺族在椋縣所謀劃的毒疫確實(shí)?應(yīng)該是為了她……為了得到與她相談的機(jī)會。

    姬神月：“椋縣和長琊還有許多事都被曜兒壓著，很多事我都還不?清楚，關(guān)于你身世的傳言是否是真的？長琊到底還發(fā)生過什么？

    “長琊與椋縣之案，你應(yīng)當(dāng)是最關(guān)鍵的，但曜兒給我的折書幾?要將你在其間的存在完全抹除，他一定還有所隱瞞。你也可以不?用回答我，這?是你的自由。”

    長明沉默了許久，深深呼了幾?口氣，才似下?定決心地望向?姬神月：“我不?知道母后看?到的折書所寫都是什么……關(guān)于母后所收到的關(guān)于我的身世的密折，與?？h毒疫與我有關(guān)的傳言……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更合適……”

    姬神月沒有立刻追問，等了好一會兒，長明才再次開口。

    “此次?？h毒疫確實(shí)?為南楚遺族所為，南楚遺族在?？h謀劃毒疫煽動?？h暴-亂，是為分散我與夫君的護(hù)衛(wèi)，誘引我至長琊，這?件事我至長琊時已經(jīng)得到證實(shí)?，藏匿長琊的南楚遺族為首之人自稱是南楚太后袞氏。

    “袞氏說?我不?是玉凝兒之女?，說?我的生母是南楚末帝寵妃，我是南楚末帝之女?，當(dāng)年是因戰(zhàn)亂流落云州，她與了我一副所謂的我生母的畫像。

    “那?副畫像——畫上的那?個女?子生得同?我一模一樣，畫上有南楚末帝的題字落款，我不?確定那?些題字落款是否為真，那?個女?子是按照我所繪，還是真的有另一個同?我一模一樣的女?子，那?幅畫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在東宮。

    “南楚遺族此外還挾持了八十九名?琊縣附近的百姓囚于長琊中，南楚遺族認(rèn)我為南楚皇女?之事，當(dāng)日在長琊的百姓應(yīng)當(dāng)都聽到了……

    “以袞氏為首的一眾南楚遺族，希望我認(rèn)回蕭氏，他們脅迫我，所以我動了手……藏匿長琊的一眾南楚遺族，大?抵都是死?在了我手里。

    “但我不?記得我到底殺了多少人……再往后，夫君來了，我再醒來便已經(jīng)出長琊了……”

    姬神月冷聲：“倘若你真的是南楚血脈，你當(dāng)如何？”

    長明一怔，道：“夫君說?我不?會是南楚血脈……”

    “如果是呢？”姬神月神色無?比嚴(yán)肅。

    “椋縣關(guān)于你的傳言剛起便被壓下?，你所說?的那?些被挾持至長琊的百姓根本不?存在，至少我現(xiàn)在還完全沒有聽到長琊有被南楚劫持囚禁的百姓的消息，和你有關(guān)的李翊幾?人全被曜兒關(guān)押，沒有任何人能問話一二，因?yàn)榇?周的太子妃怎能是南楚皇室血脈。”

    長明面上愈白……因?yàn)榇?周的太子妃怎能是南楚皇室血脈……

    “長琊之中確實(shí)?有八十九名?百姓?！遍L明啞聲，李翊幾?人之事她已經(jīng)猜到，但長琊的百姓不?存在？

    她搖頭，卻又肯定道：“那?些百姓不?可能有事，我相信夫君不?會對百姓動手，即便……即便所有人都聽到了南楚遺族的話，他也絕不?會濫殺無?辜！”

    他必然是出于某種原因，暫時安置著那?些百姓。

    “我不?會是南楚皇室血脈，南楚那?般說?不?過是想利用我?！?/br>
    姬神月定睛望著她許久，才又道：“曜兒是君，他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他必定不?會殘殺無?辜百姓，如若長琊確實(shí)?有你所說?的那?些百姓，恐是曜兒為了瞞過長孫無?境等人暫時做了一些安排。”

    短暫停頓后，姬神月語氣冰冷再道：“但你恐怕真的無?法與南楚撇清關(guān)系，更何況，若如你所說?，有八十九人聽得了此事，他們又會如何想？如果你真的是南楚血脈，你又該如何？

    “倘若你是南楚皇族血脈，你同?曜兒便隔著國仇家恨，即便此事與曜兒無?關(guān)，但周滅南楚是事實(shí)?，南楚蕭氏與袞氏全部死?于長孫氏與姬氏之手也是事實(shí)?，而曜兒，他是長孫氏與姬氏兩族血脈的延續(xù)?！?/br>
    長明錯愕望著姬神月，此事太過荒謬，她根本不?信那?些南楚人嘴中的任何一個字，她只怕過，因?yàn)樾柺系热说哪?些刻意被百姓聽到的話傳出后，即便她不?是南楚皇族血脈，也會有人以此做文章，認(rèn)定她是南楚皇族血脈，于他來說?、于大?周儲君來說?不?行。

    可她卻并沒有想過她若真是南楚蕭氏血脈，同?他該是有所謂的國仇家恨……

    她從小便作?為大?周人在顧家生活，她所珍視的那?些人、待她好的那?些人也沒有一個是南楚人，那?些突然冒出來的自稱是她親人臣子的南楚遺族，卻是那?樣待她……

    “我做了十七年顧長明，三年長孫明，長孫明之后我只是長明，我沒有做過一日的蕭家人，無?論國與家，我都不?曾歸屬南楚歸屬蕭家，母后所說?的那?些人，對于我來說?，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從小到大?，我的身邊有的只是師父、顧家、裴家，再大?些也只還有李家，夫君。這?些才是我所在乎的人，我曾領(lǐng)兵鎮(zhèn)壓南境，剿殺南楚最后的勢力，我在長琊，袞氏一眾脅迫我傷害我，欲折辱我欲奪取我的性命，想用殞心蠱借我的手殺了夫君，毀掉我，這?些人怎會是我的親人與臣子。

    “我深知大?周太子妃的身份意味著什么，袞氏一眾此番謀劃，是想要我的身份以此謀利，他們說?的話我不?會信一字，更不?會認(rèn)一字?！?/br>
    姬神月目光無?比冰冷，無?情地重聲冷呵：“可你若真的是南楚皇女?呢？！”

    長明一戰(zhàn)，她沒有見過這?樣冷漠駭人的姬神月，可她沒有避退姬神月審視拷問的目光半瞬，迎著姬神月冰冷可怕的目光，發(fā)顫的聲音卻是無?比的鄭重有力：“那?便請母后接受兒臣！”

    姬神月一愣，眉眼間幾?不?可見的顫動。

    “就算我真的是南楚皇族血脈，他也不?在乎，他作?為大?周的儲君乃至大?周的帝王都不?在乎我的身份，我為何還要在乎？他不?在乎的，母后，他都不?在乎的……”

    “我喜歡他，我愛他，我想永遠(yuǎn)和他在一起，現(xiàn)在他是我的，我絕不?放手，他是我一個人的！我絕不?會讓出這?個位置，我會永遠(yuǎn)在他身邊！無?論生死?，無?論我是誰，我都是他的太子妃。”她望著姬神月，每一個字都那?樣的有力，“母后——我絕不?會放手！”

    “好！”

    長明倏然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