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義有個年紀(jì)相仿的陪讀，正是這個陪讀將會試考題泄漏給了他。”皇帝緩緩道，她剛進(jìn)門時候他那股子幾乎壓制的怒意似乎已經(jīng)消下去了。

    “臣妾不明白。”

    “那個陪讀，與你的庶姐于柔然有親?！被实圻M(jìn)一步透露，一副要同她秋后算賬的模樣。

    于心然聽到這里，已經(jīng)沒有最初那么驚慌，見招拆招，皇帝能有什么證據(jù)！

    “還要朕接著說下去嗎？”

    于心然袖下握緊了手心，“皇上是懷疑臣妾jiejie？”

    “貴妃認(rèn)為朕只是懷疑你的jiejie？”皇帝立刻反問。

    兩人觸碰在一道的視線較量著，于心然竭盡全力不令自己的心防被破，她不能承認(rèn)。

    “需要大理寺將你jiejie逮捕起來拷問嗎？！”皇帝連聲質(zhì)問，直其要害，徹底攻心。

    本能的恐懼令于心然雙肩微微顫抖。方才強(qiáng)迫自己豎起的倔強(qiáng)和反骨一點(diǎn)點(diǎn)剝離，因著從小的經(jīng)歷，她比周圍任何人都要膽小，縱然裝得心如磐石，面對掌握著生殺大權(quán)的皇帝，心里的恐懼不可抑制地傾瀉而出。

    大理寺和刑部顯然已經(jīng)將此事查得七七八八，只差一紙罪狀。

    自以為那本書是唯一的破綻，實(shí)際上，消息是如何傳播的，源頭在哪里，只要皇帝想知道，不用半天的功夫，他就已經(jīng)了如指掌。自己的這點(diǎn)小伎倆，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不行，她不能認(rèn)罪，若是讓王氏知道定會生吞活剝了她。

    “皇上懷疑臣妾？臣妾自進(jìn)宮之后就再也未見過禮部尚書。”于心然昂首反問，主動進(jìn)攻。

    接下來書房里很長一段時間都靜謐無聲?；实墼旧碜忧皟A，雙臂撐著桌案，君王氣勢顯露無疑?，F(xiàn)在終于直起身，狹長的眼睛自于心然跨進(jìn)書房那一刻起，就從未離開過她身上，長舒了一口氣后，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的碧玉扳指，他似乎下了什么決定。

    于心然知道這個決定能左右自己的生死，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朕、自然不會懷疑貴妃。”皇帝自桌案后面走下臺階，語氣緩和下來。隨著他的接近，于心然渾身沒有一處是松懈下來的。危險(xiǎn)靠近后本能地想要閃躲。

    皇帝走到她面前來，身上有淡淡的墨香，“貴妃是朕枕邊人，即使是貴妃泄的題，為了皇室的顏面，朕也不得不為你掩蓋所犯之錯。”

    “臣妾沒、”于心然抬頭仰望皇帝。他沒有證據(jù)，怎能胡亂你給她定罪！

    “你最好是沒有?！彼捯粑绰洌实劬土⒓唇由?，說出的話語氣強(qiáng)硬、不容置喙。

    于心然又要開口，皇帝眉眼掃過來接著道，“近日事多繁雜，朕不想還分神為你處理此事?！?/br>
    皇帝就是定了她的罪，于心然不服氣。除非四姐出賣她，否則皇帝沒有證據(jù)。

    “撿起地上的書。”

    身前的人沉聲命令，狹長雙眸如同在審判一般凝視著在她戴著華貴步搖的發(fā)髻上，于心然明目張膽地同皇帝對視，僵持半刻，終究低頭蹲下身撿起《周禮》伸手遞給皇帝。

    “拿回去，從明日起，貴妃你每日下午來朕這背書，背不好就抄書。”皇帝終于蓋棺定論。

    “為何？！”

    于心然的聲音都忍不住拔高了些，手里捏著書滿臉的不情愿?；实圻@是濫用私刑，《周禮》內(nèi)容極其豐富繁瑣，她怎么可能整本背下來。

    “貴妃不是說對此書感興趣嗎？”

    “......”于心然無力反駁，皇帝這是給她留著顏面。

    “你可知一個書生從啟蒙到上京會試，要經(jīng)歷多少艱辛？又可知禮部要為會試花費(fèi)多少人力財(cái)力？”

    “臣妾沒有！”于心然辯駁道，她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叛逆。會試泄題確實(shí)是她一手策劃的，可說到底皇上還是沒有證據(jù)，又憑什么私自懲罰她啊。

    手中的書猛然被抽離，皇帝翻過好幾頁，“朕知你沒有。”

    “......”

    “明日來朕這背天官冢宰篇?！?/br>
    “這么長臣妾怎么可能背得下來！”于心然驚呼道?！吨芏Y》的天官冢宰篇就算她現(xiàn)在開始不吃不睡也不可能明日就背下來。

    “比起一個讀書人從《三字經(jīng)》到殿試所花費(fèi)的經(jīng)歷，背這一本微不足道?！被实蹖ⅰ吨芏Y》又拍回她手掌心。

    “真的不是臣妾！”于心然還要反駁，若真的背起《周禮》來不就默認(rèn)是自己泄題了嗎，她必須得孤注一擲據(jù)理力爭。

    “朕沒說是愛妃。”

    “可、”

    “明日午膳過后，朕在御書房聽你背書?！被实鄞驍嗨?，像是聽膩了她為自己開脫的謊話。

    “......皇上欺負(fù)人”

    “背不好抄五遍”

    “......皇、”

    “十遍”

    她咬著牙不敢再辯駁，面如死灰地走出書房，皇帝這是仰仗著身份收拾她呢，老jian巨猾的東西！

    “娘娘，皇帝這幾日因著前殿的事兒煩心呢，娘娘擔(dān)待著點(diǎn)兒?！眲偝隽藭浚筇O(jiān)立即湊上來，雖然聽不清剛才皇帝同貴妃爭執(zhí)些什么，但是貴妃娘娘脾氣溫順，想來一定是皇帝將朝堂上的火兒帶下來肆意發(fā)、泄到貴妃身上了。

    皇帝一向尊重皇后、偏心淑妃，對這位貴妃倒是沒什么情意。

    這一句話倒提醒了于心然，剛才實(shí)在是恐懼，一味地為自己開脫，事實(shí)是皇帝并未真正挑明也未重罰，他大概想顧著皇室的顏面。若是爭執(zhí)下去他真命人拷問四姐，事情便一發(fā)不可收拾了。對，是這樣的，于心然回過神。

    作者有話要說：　　心理戰(zhàn)，加油！

    第13章

    回到寢殿，于心然緊繃的身體才終于放松，疲憊也席卷而來，整個人都快虛脫了。翻開手上的書，《周禮》天官冢宰篇真的太長了！即使她不吃不喝七八日也背不下來啊。

    芙蓉軒里的宮人們大多都知曉貴妃娘娘閑暇之余喜歡坐在花園里的搖椅上吃點(diǎn)心，今日倒是奇特，居然認(rèn)認(rèn)真真在寢殿里看書，而且還不是話本。

    “你可知道你們貴妃娘娘在書房遭了皇上訓(xùn)斥？”傍晚謝淑妃寢宮的小宮女過來串門，順便將這個消息透露給了小琴。

    小琴自然不知道，“為何訓(xùn)斥？”

    “因?yàn)榛噬弦蛑鴷嚭腿A大人被暗殺的事情煩心呢。不過主要還是因?yàn)槟銈兡锬锊坏脤檰h，你看啊，我們淑妃娘娘最得寵，近日生病閉門不出，如此良機(jī)你們也沒見皇帝怎么對貴妃娘娘好，反而將火撒在她身上?？梢姲∧銈兡锬镆仓徽讨沂琅c我們娘娘平起平坐罷了。”

    淑妃宮里的小宮女一通分析，小琴想想確實(shí)有道理。貴妃本就是個庶女，以前在侯府的地位還不如自己呢，況且她人又木訥，琴棋書畫、音律舞蹈樣樣不通，能夠坐上貴妃的位置都是皇帝看在侯府和王家的面子上。

    若當(dāng)年是侯府嫡小姐進(jìn)了，肯定不是這樣的情形，備受皇帝寵愛的淑妃估計(jì)連站的地方都沒有。

    “一喜，你去后院將我的衣服洗了?！毙∏倜畹?。

    自一喜跟在貴妃娘娘身邊開始，小琴就處處刁難。一喜初來乍到，在芙蓉軒沒有根基，別的小宮女也都聽小琴的，各個疏遠(yuǎn)她。

    “知道了?！币幌补皂樀?。

    小琴白了一眼繼續(xù)同淑妃身邊的宮女聊天，“和我家主子一樣懦弱。”

    “可不，怪不得你們貴妃重用她?！?/br>
    **

    寢殿里頭，于心然不知道外面有人在罵她的，正用功背書，她這輩子背過的就只有三字經(jīng)。

    “惟王建宮，辯方正未......大宰，卿一人。小宰，中大夫二人。宰夫，下大夫四人、上士八人、中士十有六人......胥十有二人，徒百有二十人?！保ㄕ浴吨芏Y》）

    于心然捂著耳朵，一門心思地背著，大宰一人，小宰二人，宰夫......宰夫幾個來著？

    嗷，什么東西嘛！將書往邊上一扔，皓腕撐到額頭上，痛苦地閉上眼睛，實(shí)在是背不下來?？苫拭豢蛇`啊，想了想又很慫地?fù)旎貋?，翻到第一頁繼續(xù)背。

    第二日中午，于心然準(zhǔn)時被叫去了書房，在門口等里頭的大臣出來以后她才進(jìn)去?；实垡裁α艘簧衔?，才歇下來喝口茶。

    前頭的那個是刑部的尚書，因著華長明的案子毫無進(jìn)展，皇帝訓(xùn)斥了一通，此刻見到于心然倒和顏悅色起來，“貴妃來了?！比粵]有昨日審問她時的氣勢。

    難道他已經(jīng)忘記背書這回事了？于心然心存僥幸。

    “貴妃書背得如何了？”

    聽了這話，于心然立馬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皇帝高深莫測、心思縝密，怎么可能那么好糊弄。可是她就是背不出來??！昨天她熬夜點(diǎn)燈背到凌晨丑時，背不出來就是背不出來，別說是《周禮》第一篇，其中一小篇她都被繞得腦袋昏昏。

    “臣妾背不出來?！庇谛娜粚?shí)話實(shí)說。

    皇帝側(cè)過頭翻了翻袖口，漫不經(jīng)心道，“愛妃聰慧，不必謙虛。”說完他起身去書架前找出另外一本《周禮》翻開。

    “開始吧?！?/br>
    于心然十八年的生命里，怎么都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在君王面前背書，若是知道有這么一天，她從小時候起就會拿著《周禮》不撒手，今日在他面前通篇背誦！

    白皙的臉上有些不服氣，但也不敢表現(xiàn)得太過明顯，“惟王建宮，辯方正未......大宰，卿一人。小宰，中大夫二人。宰夫，下大夫四人、上士八人、中士十有六人......胥十有二人，徒百有二十人......亨人......”（摘自《周禮》）

    皇帝修長的手翻過一頁，公事公辦的模樣，“繼續(xù)。”

    “司會，中大夫二人，下大夫四人、”這一篇開頭格外難背，于心然勉強(qiáng)背出些來，而后一個字想不起了。

    皇帝閑適地坐在木塌上，眼睛盯著《周禮》，聽她背書比批復(fù)公文的時候還要專心。

    “嗯”于心然低著頭，“臣妾熬夜背的......”

    皇帝合上書抬眸，“熬夜就背了這么幾句？”嫌棄之意溢于言表。

    “......臣妾向來愚鈍?！?/br>
    皇帝又別開眼，一副“看你也就這么點(diǎn)能耐了的神情”。

    “那臣妾告退了?！庇谛娜黄乒拮悠扑?，她就是背不出來，皇帝還能殺了她不成，反正也是相看不順眼，她走就是了。

    皇帝并不點(diǎn)頭，反而伸出手將《周禮》遞到于心然面前，指了指空著的御案，“天官冢宰篇，十遍，去那抄?！?/br>
    一聽這話，于心然臉上的表情瞬間就垮了，謝清什么時候能不病了？作為寵妃就算躲著皇后也不能不來侍奉皇帝啊，否則他天天抓著她不停地罰。

    于心然眼淚都要沁出來了，她要不要現(xiàn)在就跪下認(rèn)罪？不要再嘴硬了！皇帝這么折騰她不就是逼著自己主動認(rèn)罪嗎？好痛苦啊?？v然心里百轉(zhuǎn)千回，于心然恭敬地接過《周禮》，“臣妾遵命?！?/br>
    黃花梨木制成的御案端正寬大，四周的紋飾更是巧奪天工，右前方是玉璽和皇帝昨夜批復(fù)好的奏折。左手邊還放著前幾日閱過的考生文章。淡淡的木香混合著墨香，原來獨(dú)自坐在御案前是這么舒適。

    硯臺上擱著御筆，筆管質(zhì)為素雅青玉，是皇帝平日里十分鐘愛的文房四寶之一。于心然小心地執(zhí)起，筆管涼涼得很襯手。

    “皇上，儒生徐雁秋帶到了?！贝筇O(jiān)稟在殿外稟告。皇帝聽聞后從木塌上起身，正好衣冠走出去。

    徐雁秋不正是那個出身寒門的會試第二名嗎？她知道泄題東窗事發(fā)之后，京城文人學(xué)士考生們皆靜坐于貢院門口抗議，如今禮部正忙著籌備再考。

    這個徐雁秋來作甚？好奇地放下筆，書房里屋和外屋之間有門，白日里是敞開著的，于心然小心地躲在門邊往外看。

    只見一書生模樣的人進(jìn)屋來，此人身形瘦長，恭敬地對皇帝行了一禮。接下來皇帝似乎問了許雁秋幾個問題，于心然聽不大真切，大約是學(xué)問相關(guān)的，徐雁秋本有些拘謹(jǐn)，慢慢就開始侃侃而談。

    這書生是有真才實(shí)學(xué)的，這不過這次被她連累了，這么想著，眼前的光突然被一個身影遮住，于心然扒著門抬頭一看，皇帝不知道何時走進(jìn)來了，臉色陰沉地看了一眼鬼鬼祟祟的她，而后徑直往書架那走去。

    于心然趕緊規(guī)矩站好了。

    “去抄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