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著說著，忽然一頓，靈光一閃，問道：“是那個準(zhǔn)噶爾的使者？”

    “也許？我沒打開。”大阿哥看著包袱，隨口道，“戰(zhàn)場上那個布日古德為護(hù)送噶爾丹逃離，被亂箭射死了，死無對證……”

    “如此來歷不明之物，怎能交給姑姑？”太子將那包袱遞給護(hù)衛(wèi)，然而銷毀的話還未說出口，便又改口道，“罷了，先收著，命人檢查一下，看看里面可有不妥當(dāng)之物，由姑姑決定便是?！?/br>
    “是，太子殿下?！?/br>
    大阿哥聞言，嗤了一聲，“口是心非?！?/br>
    太子并不理會他的話，轉(zhuǎn)而道；“大嫂懷有身孕，未免大哥在戰(zhàn)場上分心，先前并未傳信過去?！?/br>
    大阿哥眼中一亮，得意地大笑起來，“哈哈哈……爺?shù)母x又有身孕了！”

    他嗓門兒大的，連前頭鑾駕上的康熙都聽見了，不過康熙是早就知道此事的，一起與太子瞞著他罷了。

    現(xiàn)如今聽到他這喜極的語氣，頗有幾分無奈道：“到底是太子了解老大，一早便猜到他會情緒亢奮?！?/br>
    梁九功笑著奉承道：“皇上亦是愛子之心，縱容兩位殿下。”

    康熙看著道路兩旁歡呼的百姓，低語：“縱容嗎……”

    而梁九功垂下頭，不敢隨意揣測皇上話中之意。

    回宮后，康熙設(shè)宴犒賞將領(lǐng)們，宴后，侍衛(wèi)檢查過那包袱，對太子回稟道：“回稟太子殿下，包袱中只是尋常的蒙古女子飾品，并無有害之物?！?/br>
    太子命小太監(jiān)接過來，拿回了毓慶宮，見到姑姑后，便遞給她，隨意道：“姑姑，這是大哥從寧夏帶回來的，說是有人指名送給您的。”

    容歆亦十分不解，伸手去接時，又聽太子道：“大哥說那個準(zhǔn)噶爾使者布日古德，死在戰(zhàn)場上了?！?/br>
    容歆的手停在半空中，距離那包裹只有半寸，緩緩收回來。

    “姑姑？”

    “逝者已矣，那人既已往生，這些東西便隨他去吧?！比蒽届o地看著那包袱，“回頭我抄一份經(jīng)，供奉到佛前，以此謝他多年來的青睞?！?/br>
    “大哥說，戰(zhàn)后也為準(zhǔn)噶爾軍立了一個冢，我命人帶回去，埋在他墳前?！?/br>
    容歆沒有反對，任太子去處置，回屋后，寂靜之時，卻還是不免想起多年前與那人的交集，只是面貌已模糊，惟記得那是個極英武的男人。

    可惜道不同，不相為謀……

    五月，福建寧化青黃不接，百姓食不果腹，受心懷叵測之人蠱惑，與官府作對，打砸搶富豪之家。

    同一時間，前山西巡撫溫保、布政使甘度、太原知府孫毓璘貪污庫銀，苛虐百姓，致使蒲州民變，百姓為保性命逃入山中，拒不接受新任山西巡撫倭倫的招撫，只要求將溫保、甘度等人就地正法。

    福建之事自有官府鎮(zhèn)壓，而山西暴斂一案傳至京中，溫保、甘度之罪名證據(jù)確鑿，罪無可恕，是以康熙決定將溫保、甘度立即斬首，以儆效尤，貪污庫銀兩萬余兩的太原知府則判處斬監(jiān)候。

    康熙一班師回宮，太子便還政于皇阿瑪，可此時聽聞山西百姓的遭遇，仍舊憤恨不已，恨不得直接教那毫無一方父母官責(zé)任心的官員當(dāng)著百姓的面以死謝罪。

    而大阿哥與康熙和太子心情迥異，他甫一得知山西之事，心頭便不受控地涌起一股興奮，強抑制住下來，立即自請前往山西監(jiān)斬，以安民心。

    大阿哥渾身帶著舍我其誰的氣勢，并且用眼神示意太子支持他，太子頓時便想到他為何如此，無語至極。

    他就差把“抄家”兩個大字寫在臉上，康熙怎會看不出來，嫌當(dāng)著大臣們的面丟人，便只留了太子和大阿哥，父子三人單獨談。

    大阿哥先前未直言，也是要面子，此時沒了旁人，立即便直白地求道：“皇阿瑪，這個肥差給旁人還不如給兒臣，兒臣絕對將此事辦得利落，絕不會教您失望?！?/br>
    “荒唐！你身為皇子，還想昧下抄家財物不成？”

    大阿哥又瞥了太子一眼，然后跪在地上訴苦道：“皇阿瑪，朝中抄家的官員歷來不會空手而歸，幾乎成了慣例，兒臣如今是真的捉襟見肘……”

    太子再次接收到大阿哥的暗示，微一拱手，正要開口替大阿哥說話，便被康熙打斷：“朕允你前往，借據(jù)上的欠銀便要減少一二?！?/br>
    太子眼前一亮，竟是莫名有種曙光初現(xiàn)之感。

    可大阿哥如何能同意，當(dāng)即表明“這是兩碼事”，堅稱“要一碼歸一碼”，并且更加死皮賴臉地哭訴他的窘迫。

    而康熙見到大阿哥這番做派，忍不住斥道：“胤褆，你看你如今哪還有皇長子的儀態(tài)？真是……真是……”

    沒臉沒皮！

    太子和大阿哥心中皆出現(xiàn)這一句詞，然手頭上吃緊才是最亟待解決之事，大阿哥還真不在意顏面了。

    康熙卻是不做決定，而是看向太子，“胤礽，你如何說？”

    太子頂著大阿哥熾熱的目光，忍著心痛，十足大方地支持道：“兒臣以為，大哥所言有理?！?/br>
    “既然太子如此說，便由胤褆為欽差吧?！?/br>
    第172章 （捉蟲）

    大阿哥看似穩(wěn)重, 實則歡快地離開了京城，奔向山西，奔向銀錢。

    而他如今比從前對太子更加不知客氣為何物, 走之前還囑咐太子，請容歆出宮去他府上看看大福晉。

    太子一一轉(zhuǎn)達(dá)給了容歆，最后道：“大哥說讓大嫂請娘家母親到府里做客, 可大嫂重規(guī)矩，自出府每年只請個一兩次而已, 請您再開導(dǎo)大嫂一二?！?/br>
    容歆點頭, 替大福晉解釋道：“伊爾根覺羅夫人掌家理事，大福晉應(yīng)是不想給她添麻煩?！?/br>
    “頌宜也不常請岳母進(jìn)宮, 想來亦是如此?！碧佑窒肫痤~駙來, 略有些愁緒道, “頌宜祖父若能撐到她出月子, 我便求了皇阿瑪，親自帶頌宜出宮去探望。”

    “皇上想必不會阻撓?！?/br>
    太子頷首, 笑道：“正好最近空閑了許多，可多陪陪頌宜?！?/br>
    容歆微微斂眸，隨即跟著笑道：“太子妃定會更加舒懷?！?/br>
    自康熙班師回朝后，立即便收回了朝政, 太子身上的朝務(wù)卸下大半，不再如代政時那么忙，自然有許多空閑待在毓慶宮中。

    太子未有半分不適應(yīng)，更因為新商法落成，心中一塊兒大石頭落地, 每日里怡然自得, 十分愜意。

    而征伐準(zhǔn)噶爾后, 康熙越發(fā)重用年長的皇子們，八阿哥也從書院退了學(xué)，連九阿哥和十阿哥也開始入朝學(xué)習(xí)。

    太子的悠閑便顯出幾分別樣意味……

    “姑姑，等太子妃生產(chǎn)，胤礽請示過皇阿瑪，咱們帶著弘昭和東珠一同去遵化祭拜皇額娘如何？”

    容歆自然是想去的，想想皇長孫和東珠還沒到訥敏靈前祭拜過，便暫時撇開那些細(xì)小的擔(dān)憂，欣然同意。

    而后，太子陪著太子妃，教導(dǎo)皇長孫和東珠同時，也教導(dǎo)他其他幾個孩子。

    太子妃并不介意，甚至還很支持。

    但太子可以是很多孩子的父親，卻只能是太子妃一個人的丈夫，這是太子妃作為一個妻子而不是單純的太子妃的底線。

    太子對此尊重并認(rèn)可，兩人親密而理智地珍視彼此。

    容歆全都看在眼里，淺緗等人也小心地維護(hù)著這對年輕夫妻的感情，時刻提醒著侍妾們不要有越界之心，維持著毓慶宮的平靜。

    容歆并未拖延，大阿哥走后沒兩日，她便單獨出宮去大阿哥府邸探望大福晉。

    出乎容歆的意料，大福晉的臉色比先前任何一次懷孕都好，容歆笑道：“看您這般模樣，想必大阿哥在外當(dāng)差也能少些掛念家中?！?/br>
    “不瞞您說……”大福晉輕輕托著肚子，臉上散發(fā)這母親的慈愛，“殿下走得前一晚睡在我身邊，我做了個夢，夢里一個男孩兒叫我額娘，我后來問了穆嬤嬤她們，也都說我這肚子像是男胎?！?/br>
    她的腹部只略微有些隆起，不仔細(xì)看甚至注意不到，單從rou眼哪看得出是男胎還是女胎？

    容歆余光注意到大阿哥家的吉雅格格神情有幾分不以為然，便故意岔開話題，并不附和那“是男胎”的話。

    “險些忘了?！贝蟾x拍了拍腦門，懊惱地笑道，“大阿哥走前，囑咐我跟您說一件事?！?/br>
    容歆問道：“是何事？”

    大福晉教丫鬟拿來一個熟悉的盒子，遞給容歆，然后說道：“這是戴先生才整理出的火器相關(guān)書籍，我們殿下說……”

    容歆溫和地鼓勵道：“您直言無妨。”

    大福晉尷尬地笑了笑，道：“殿下說仁昭書院既然要獨辟蹊徑，自然不能拘泥于俗套，請?zhí)拥钕聻槿收褧涸O(shè)一門火器課，以圖如戴先生這般人才源源不斷?！?/br>
    容歆想了想，這其實不是個壞事，遂爽快地點頭道：“我會向太子殿下轉(zhuǎn)達(dá)?！?/br>
    “還有一事……”大福晉臉頰微微泛紅，低聲道，“殿下說戴先生早前曾向皇上獻(xiàn)了一把二十八連珠火銃，想請?zhí)拥钕绿嫠蠡貋??！?/br>
    容歆頓時哭笑不得，哪有送出去的東西再要回的道理？更何況東西還是在康熙手中。

    大福晉似是也知道此請極不合理，連忙又道：“我只是傳達(dá)，您聽聽便罷也無妨。”

    容歆搖頭失笑，“我也會傳達(dá)給太子殿下，至于結(jié)果是否能如愿，與您和我便無關(guān)了，左右咱們該做的已做了。”

    大福晉輕松地笑起來，“姑姑說得是?！?/br>
    “若您無其他事，我這便告辭了?！比蒽дf著，抱著木盒起身，沖著大福晉微一福身。

    大福晉扶著丫鬟的手起身，道：“我不便送您，教寶嫻姐妹三個代我送您?！?/br>
    “不必勞煩格格們?！?/br>
    “不勞煩，您是長輩，理應(yīng)如此?！?/br>
    這時，吉雅格格走到容歆，挽住她的手臂，“嬤嬤，我們送您吧，吉雅也想跟您說說話呢?！?/br>
    容歆聞言，便點頭應(yīng)下來，任由她挽著手臂走出去。

    而吉雅年紀(jì)小耐心不甚足，一出了正屋便問容歆：“嬤嬤，東珠meimei學(xué)畫學(xué)得如何了？”

    “東珠格格做事專心，進(jìn)步飛速?！?/br>
    容歆發(fā)現(xiàn)東珠畫手銃后，便改了方向，用火器方面的書籍教她認(rèn)字，又請人教她工筆畫，果然十分有效，與從前的學(xué)習(xí)進(jìn)度不可同日而語。

    吉雅聽了她的話，眼神中閃過一絲黯然，沮喪道：“為什么東珠meimei可以學(xué)她想學(xué)的，我卻不能？”

    “吉雅?！睂殝共毁澩貨_著meimei搖搖頭，“女子本就該貞靜賢淑，額娘讓咱們學(xué)的東西，也是為咱們好，許多民間百姓家的女兒，甚至沒有機會學(xué)習(xí)，需得珍惜?！?/br>
    “可我不喜歡琴棋書畫，也不喜歡刺繡！”

    “吉雅，你懂事些，額娘懷著身孕呢，莫要教額娘煩惱。”

    吉雅立時收聲，只神情仍然落寞。

    大阿哥家的三格格完琦是個乖巧的性子，左右看了看兩個jiejie，握住二jiejie的手，小聲安慰道：“二jiejie，笑一笑。”

    容歆早就隨著三個小姑娘的爭執(zhí)停下了腳步，此時看著完琦格格可愛的模樣，轉(zhuǎn)向吉雅，笑著問：“格格想學(xué)什么？”

    吉雅從她的笑容中受到了鼓勵，認(rèn)真道：“吉雅想學(xué)騎射武藝，想保護(hù)jiejiemeimei?！?/br>
    “好志向?！比蒽Ш敛华q豫地稱贊，“格格日后巾幗不讓須眉也說不定。”

    吉雅聽她如此說，眼神雀躍，不理jiejie的不贊同，抱著容歆道：“吉雅就知道嬤嬤和她們都不一樣?！?/br>
    容歆摸了摸她的頭發(fā)，不經(jīng)意地問道：“是誰說女子該貞靜賢淑?。俊?/br>
    吉雅撅了噘嘴，完琦奶聲奶氣道：“是教養(yǎng)嬤嬤說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