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沒有經(jīng)驗，看著太監(jiān)們搬進(jìn)搬出，心中皆有些莫名的忐忑, 不愿表現(xiàn)出來被小瞧, 便只能沉默以對。

    皇孫們興奮激動多過于忐忑, 圍在一起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可皇子們已經(jīng)過了想要和皇阿瑪親密接觸的年紀(jì)，甚至，大阿哥銳利的眼神直接落在那幾個“罪魁禍?zhǔn)住鄙砩稀?/br>
    弘昱渾身汗毛直立, 身體僵直, 耳邊根本聽不見堂兄們說了什么。

    弘晴嘴巴叭叭地不停, 只為爭取他的位置：“弘昭哥哥和弘星哥哥在太子二伯身邊，弘昱在大伯身邊, 我雖然代表我阿瑪, 可我不想躺在大伯和四叔中間?！?/br>
    但是這種位置，根本不是他們說了算的，皇長孫只能叫他不要想了, 聽皇瑪法安排便是。

    等到康熙和太子出現(xiàn)在帳篷內(nèi)，年長的皇子們站在一處默不吭聲，年幼的皇子站在一起, 皇孫們又圍在一起說著什么。

    “怎么都站著？”康熙心情奇佳, 沖眾人招手道，“天色已晚, 都躺下吧?！?/br>
    先前皇長孫領(lǐng)幾個弟弟找皇瑪法，說想要一起睡, 康熙便命太監(jiān)們搬床榻進(jìn)來, 是以, 此時偌大的御帳中, 并排三個極寬大的榻，想如何躺都躺的下。

    皇子們不能表現(xiàn)出不愿意與皇阿瑪同臥，還要在面對康熙時，紛紛表現(xiàn)出期待之色。

    而此時康熙一問，眾人皆看向床榻，然后面面相覷，不知該由誰邁開第一步。

    康熙也是第一次和這么多兒子孫子一起睡，不過他就沒什么忐忑，邊解袖子邊道：“皇子一側(cè)，皇孫一側(cè)，梳洗過后再過來吧。”

    弘晴眼睛一亮，喜滋滋道：“皇瑪法，我們洗完了?！比缓笥指鏍睿疤佣?、大伯他們還沒洗?！?/br>
    康熙看向幾個兒子，見他們皆穿著白日的衣服，便催促道：“還不動身？弘昭他們年紀(jì)小，身體還未長成，豈能跟你們一樣熬著？”

    大阿哥瞥了一眼兒子和侄子們，心里呵呵一聲，面上則是恭敬地提出暫且告退。

    弘昱在阿瑪看過來的一瞬間，下意識地低下頭，他再抬起來時，大阿哥已經(jīng)走出御帳。

    不多時，其余皇子也跟隨在大阿哥身后陸陸續(xù)續(xù)回去梳洗，康熙走進(jìn)御帳里間，皇長孫并其余幾個皇孫坐在右側(cè)床榻邊緣，小聲說話。

    太子的帳篷離得近，他交代了皇長孫幾句方才回去。而容歆已經(jīng)命人準(zhǔn)備好熱水，正在帳篷內(nèi)等著他。

    太子匆匆洗了個澡，披著干凈的外衫從里間走出來，邊接過容歆端過來的補氣湯，邊問道：“姑姑，聽弘昭說，弘晴是從您那兒離開后，才想眾人一起抵足而眠的？”

    “是?！比蒽Шc頭，拿了個棉布帕子為他輕輕擦拭沾濕的辮尾。

    太子老實地坐在椅子上，略有些許疑惑道：“您此舉有何深意？”

    “并無深意?！比蒽焓置嗣瑴芈暤?，“只是覺得，您可能需要這樣的機(jī)會。”

    太子沉默，慢慢喝完最后一口湯，方才低聲問道：“姑姑，您現(xiàn)在不擔(dān)心我走錯路了嗎？”

    容歆聞言，放下帕子，手?jǐn)R在太子的椅背上，緘默一瞬，道：“您病那一場之后，我就想，還有什么事情比您開懷重要？您要是喜歡，便是浪蕩不羈一生，也未嘗不可，可是您會嗎？”

    太子緩緩搖頭。

    “您重天下蒼生，重感情……”容歆嘆息，輕拍他的肩膀，“這么些年了，您只為大清儲君而活，也該走一走胤礽這個人的路了?！?/br>
    太子側(cè)頭，順勢靠在她的手臂上，“姑姑，我也想帶太子妃江南乘舟，塞外策馬……黎民百姓是我的責(zé)任，太子妃和毓慶宮的其他人也是?！?/br>
    “沒有人是您必須承擔(dān)的責(zé)任?！?/br>
    太子搖頭，堅持道：“若人無責(zé)任可背負(fù)，豈不可憐？”

    但太子背的東西太多了……容歆知道有些事，非三言兩語能說通，一定要親自經(jīng)歷，才能找到合適的方向。

    鐘聲響起，容歆提醒太子：“亥時了，您快去皇上御帳吧，早些歇下，免得明日精神不濟(jì)?！?/br>
    “恐怕避免不了?！碧訃@息一聲，起身走出帳篷。

    容歆好笑，難得看見從來都穩(wěn)cao勝券的太子這般，想到大阿哥、四阿哥他們幾個估計也是一樣渾身不適，好笑之余，又在心底嘆息。

    分明是父子兄弟，可這都拘謹(jǐn)成什么樣子了……

    另一邊，太子回到皇阿瑪?shù)挠鶐?，其他人都已?jīng)到了，他是最后一個。

    康熙要求皇子和皇孫各一邊，此時他們坐在榻邊，已經(jīng)自行分配好位置，離康熙最近的，是太子和皇長孫，依次便是大阿哥和弘星。

    在地位之外，才是按照年齡排序。

    太子見皇阿瑪還未出來，沒有靠近床榻，而是徑直坐在桌子邊，隨后便感覺到有人坐在桌子另一邊。

    他一抬頭，便見是大阿哥、四阿哥和八阿哥，他們四人各坐一方，兩兩對坐。

    大阿哥拎起一壇酒，放在桌上，八阿哥翻過杯子，親自為三位兄長倒?jié)M酒。

    太子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杯子拿在手里慢慢轉(zhuǎn)動，問道：“大哥宴上還未飲夠？竟然到皇阿瑪這兒還要飲一杯?！?/br>
    “喝就喝，少廢話?！贝蟀⒏缫伙嫸M，拂開八阿哥要倒酒的手，自顧自地拎起酒壇滿上，動作豪放，幾滴酒濺在桌子上。

    暴躁恐怕是因為不安，太子微一聳肩，慢慢品著手中這一杯酒。

    八阿哥看兩人的神色，然后又轉(zhuǎn)向四阿哥，見他若無其事地喝酒，便也充耳不聞一般，低頭默默喝酒。

    康熙是在他們半壇酒下肚后出來的，他一出現(xiàn)，太子等人便起身，茶水漱口后，方才上榻。

    三張床榻，康熙，太子和大阿哥躺在中間那一張上，而康熙的右手邊是皇長孫。

    每一個人和另一個人之間，只有一尺左右的距離，近的甚至能聽到身邊人的呼吸聲，這樣的體驗對他們是新奇的。

    康熙亦是，睡意不增反減，他便張口關(guān)心起每一個人。

    皇子們的回答恭敬有節(jié)，皇孫們的回答清脆活潑，許久之后，孩子們率先撐不住，漸漸只有呼吸聲，沒了說話聲。

    帳篷內(nèi)再次安靜下來。

    太子抬起左手臂，墊在頭下，看著床榻不遠(yuǎn)地燭火晃動，聽著燭芯偶爾“啪”地一聲脆響。

    這么長時間，除了右邊的孩子們和左邊最末的十六、十七皇子，其余人連翻身的聲音都沒有。

    太子知道，他們其實都沒睡著。

    許久，不知道具體過了多久，太子突然輕聲問道：“這世間，為何兩全其美總是不易？”

    沒有人回答他。

    太子借著夜幕的遮掩，又喃喃道：“或許是因為得到的比所有人都多，意外又意料之中的，舍不得失去……”

    之后，太子閉上眼睛，再未出聲。

    而他身側(cè)，康熙睜著眼睛，大阿哥、四阿哥、八阿哥亦毫無睡意。

    第二日，康熙、大阿哥幾人，眼底都有些青黑，顯然是未睡好，反倒是太子，看起來氣色尚可。

    精神奕奕的弘晴卻沖著康熙撒嬌道：“皇瑪法，今晚我還能和您一起睡嗎？我要將阿瑪?shù)姆輧阂菜貋?！?/br>
    康熙滿臉掩不住的疲色，眼神復(fù)雜地看向太子，隨后拒絕道：“皇瑪法睡不慣，日后有機(jī)會吧?！?/br>
    至于何時有機(jī)會，應(yīng)是無期。

    眾人出了御帳，大阿哥再憋不住，追問太子：“你昨晚的話什么意思？”

    四阿哥、八阿哥的腳步下意識變慢，耳朵聽兩人說話。

    太子作出茫然狀，“什么話？我喝多了，并不記得?！?/br>
    一杯酒會喝多？誰相信誰是傻子。

    然后就聽四阿哥一本正經(jīng)地叮囑道：“太子二哥若酒量不濟(jì)，日后便少飲些酒。”

    大阿哥：“……”故意的吧？

    正常人宿醉之后是什么狀態(tài)的呢？

    太子再出現(xiàn)在人前時，便一副精神不濟(jì)，渾身無力的模樣，可是已有其他人的神態(tài)作對比，太子此時的模樣完全不具備說服力。

    蒙古的王公們和朝中大臣見到愛新覺羅家的父子們，有志一同地略過太子，皆關(guān)心康熙的身體。

    大阿哥、四阿哥和八阿哥正在壯年，精力恢復(fù)也快，即便略有些疲色，也都被忽略，更何況晚間睡得不錯的太子。

    遠(yuǎn)在塞外，所有人皆著一身騎裝，太子沒有折扇在手，便頗為掃興地把玩一把短刀。

    大阿哥嫌棄地瞥了太子一眼，移開眼神，正好瞧見阿日斯蘭。

    阿日斯蘭與未來岳父對視，立即躬身行禮，卻只得到大阿哥沒有表情的一張臉，頓時生出幾分忐忑。

    大阿哥卻是更加嫌棄地轉(zhuǎn)開視線，然后就又對上了太子。

    太子方才瞧了個全，此時見大阿哥看過來，便支著頭作出頭疼狀，關(guān)心道：“大哥若為寶嫻侄女好，還是待阿日斯蘭友善些為好?！?/br>
    大阿哥瞪他一眼，“本郡王不屑與矯揉造作之人言語?！?/br>
    太子被輕易戳穿，看向依舊在皇阿瑪身邊問候的人們，然后就見阿日斯蘭走過來關(guān)心大阿哥的身體。

    沒有人看出他“宿醉”……

    容歆晚間聽太子說起，才知道他想裝作身體不適，但是并沒有成功。

    “……”

    她都能想到，太子這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行為，給眾人造成多大的困擾。

    不過，“您好歹知會我一聲，我給您上些粉，這樣才會顯得臉色蒼白。”容歆“助紂為虐”道。

    太子下意識地抗拒，但隨后想到什么似的，又好奇地問：“裝病的話，只要上粉就可以了嗎？”

    “當(dāng)然不是?！比荨け砬楣芾硗跽摺れЫ庹f道，“還可以穿寬大些的衣服，顯得人瘦弱，當(dāng)然，最重要的還是眼神?！?/br>
    “眼神？”

    容歆點頭，“生病的人，眼神都帶著病氣，越是嚴(yán)重的病，眼神越?jīng)]有光彩，有些長期生病的人，氣質(zhì)也會有些陰郁?！?/br>
    太子摩挲手里的匕首，若有所思。

    ……

    八月，塞外開始轉(zhuǎn)涼，干燥和大風(fēng)，使得容歆常?？人?，康熙便在此時打道回京。

    太子和大阿哥的商船再次檢修完成，準(zhǔn)備購置完貨物后，在年底出海，而此次因為九阿哥胤禟的加入，太子又添入一艘船。

    這一艘船，太子刻意放縱，船上貨物的主人，有五阿哥胤祺，還有胤禟不知道的康熙。

    康熙之所以會如此，全賴于皇長孫。

    皇長孫想要嘗試，可他的月錢沒有多少，偶然之下透露給康熙，康熙自然要支持孫子。

    于是太子勸說無解后，便勉為其難地接受。

    而船剛一出海，正在宮中還在為年節(jié)忙碌時，云南地震的折子快馬加鞭送入京中。

    這些年，大清各地天災(zāi)人禍不斷，年初時剛賑濟(jì)過山東等地的災(zāi)民，云南又有大災(zāi)，朝中宮中過節(jié)的氣氛，頓時一跌。

    康熙當(dāng)夜便在懋勤殿召集大臣，準(zhǔn)備點欽差前往云南賑災(zāi)，太子初時沉默，待考慮清楚后，便躬身請示道：“皇阿瑪，兒臣愿親往賑災(zāi)，代皇阿瑪安撫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