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娖怎么突然問起這等事?！睆埩家娝坪跸萑胱约旱乃季w中，出言道。

    “知曉些人情世故，總歸沒錯?！闭褗埔幌伦訌淖约旱南敕ㄖ行堰^來。

    “哦？”張良輕笑問。對她所言的人情世故并不相信。

    “子房還記得我曾經(jīng)說過，秦祚不長嗎？”昭娖看向張良。室外突然吹進一陣風，燈盞中的一豆燈光隨風搖曳，張良映在墻壁上的背影猛然搖動他臉上的神情也諱莫如深起來。

    “記得。”他聲音聽上去如風般輕飄，但又十足沉重，重叫人喘息不得。

    “若是我說……離天下大亂不久了呢？”昭娖私下里曾經(jīng)算了一下離秦統(tǒng)一的年份，發(fā)現(xiàn)時間真的不多了。

    室內(nèi)陷入沉靜。只能聽見輕淺的呼吸聲。

    燈盞里的燈苗里噗嗤炸開火星。

    張良的手指在衣袖中緩緩的彎起，隔著幾層薄薄的衣料磕在手下的扶幾上。

    **

    張良應邀別人之約，和昭娖一起趕往那人家里。馬車與平常士人所乘的毫無相左之處，四面除了圍欄之外，便只有上面的一頂華蓋。

    街道兩旁的行人見不到多少青壯，大多是婦孺。還有一些白發(fā)蒼蒼的老者。

    突然專供馬車通行的中央大道上出行許多黑衣黑甲的秦兵。曾經(jīng)的越夫現(xiàn)在的申深趕緊將馬車驅(qū)使到路旁。

    許多衣衫襤褸面容骯臟難以辨認的人被趕出來。雙手環(huán)抱著一棵大樹干綁了起來。這些人中大部分亂發(fā)遮面，破衣下露出的肌膚都是臟黑的。

    昭娖聽見身后有人輕聲問“這又是怎啦。”

    “不知道？這是郡守征發(fā)去咸陽給皇帝修宮殿的役夫！”

    “又……唔唔”這話還沒開頭就立即被人捂了嘴。想必是怕他禍從口出。

    昭娖微微偏過臉，看著那些被征發(fā)的男人踉蹌著被驅(qū)趕而過。在后面的人中突然瞧見還有少年。不由得呆了一下。她很快的反應過來，秦法以身高論成人。成人之后自然是有被征發(fā)服徭役的義務。

    昭娖雙手抓在車上的扶欄上，看著那些人從自己眼前走過。

    等到徭役全部出了城門，那些守衛(wèi)在行道兩旁的秦軍撤走。黔首們才重新走動往來。

    “啪”申深輕打了一下馬，馬車繼續(xù)向車道行去。

    閽者剛進去通報，里面就立刻有家人出來迎接。家人把張良昭娖一行人迎到室前服侍他們脫了鞋履后，全部就退到一邊。

    門前有侍女將拉門拉開。

    “張子張子！”里面走出一個士人急急拉住張良的手，等到回眼才看見昭娖正站在那里?！吧巯壬！笔咳撕蛷埩冀煌幸欢螘r間了自然也認得她。

    士人臉上有些訕訕的，他趕緊放開張良的手向昭娖道歉“方才是在下無禮。”

    “無事，無事。先生何必如此多禮。”

    昭娖拱手笑道。

    室內(nèi)，有侍女捧了消夏解渴的飲品。昭娖拿過漆杯抿了一口，那邊士人正對著他們大到苦水。

    “郡守明明說好的是二百人，誰知到后面卻又說又下詔增人。這、這……不是叫某難做嘛！”

    室內(nèi)除了他們?nèi)齻€再無他人，所以這士人才放心大膽的說出他這些日子的難做。

    “食君之祿，這也是沒有辦法?！睆埩济媲暗娘嬈方z毫未動，他臉上是一貫的溫和笑容。

    “增了這許多人，若不能按時交徭役，這秦法……哎”士人無可奈何嘆了口氣，“那些黔首只差沒……”

    上頭要人，底下的這些官吏自然是要竭力完成，一層壓一層。最倒霉的也莫過于這些位置算不上好的，吃力不討好還要遭人記恨。

    “都是青壯，少了他們來年的賦稅恐怕又要交不上?！?/br>
    青壯走了，留下的大多都是老弱婦孺，賦稅肯定是要受影響。家里沒有青壯，老人和女人們是湊不齊賦稅。要是官吏再逼，他們要么逃匿，要么就直接把自己掛房梁上自我了短了。

    難道還能向死人要賦稅不成？

    54手談

    這幾年來秦朝連連征發(fā)庶民,基本沒幾天是消停過的。北方修筑長城以防匈奴，咸陽始皇帝覺得咸陽人口眾多先王留下的宮殿窄小新建宮殿，還有驪山上的皇陵。前幾年還下詔征發(fā)逃亡犯人，典押給富人的奴隸，還有入贅的男子和商販去奪取陸梁。還別提那個春秋時代留下的平民去都城守三天城墻的規(guī)矩。

    從家鄉(xiāng)千里迢迢出發(fā)就為在咸陽守三天，其中一切用度都是庶民們自己自備。

    那些長官們是不覺得事情的難做,把這些事情都交給下面的人。惡人他們做,同樣遭人怨恨的也是他們。

    士人顯然是非常信的過張良,把心中的那些郁結之事全部倒出來。說完后臉色都比方才好上去多。張良被當做傾聽者，聽了那么多糟心事面上沒有半點不虞。就連持杯的姿態(tài)里都自然露出一種風流姿態(tài)。

    “今日不必為公務煩惱,某又請了好幾個君子,到時和張子和邵先生一起把酒共歡?！笔咳搜孕﹃剃獭?/br>
    和士族相交,多半就是這個樣子了。把酒言歡，或是談及眼下國事或是談古諷今。很不湊巧，始皇帝都把這兩條路給堵死了，就連公開談論《詩》《書》都是棄市的罪名。談古諷今更是大罪。士人們在七國并在的時代對著國君和當政者破口大罵也無所謂，只要罵在點上，壓根就沒誰來追究。現(xiàn)在就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