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們的講解員，每個廳都能講的，不過小汪對瓷器、陶器最有研究，一般就待在這兩個廳，他這人挺好說話的，其他廳忙不過來，或者游客需要同一個講解員從頭陪到尾，他也樂意去其他廳?！饼徚φf：“他也不顯擺他的家世，在他出事之前，我們這兒絕大部分員工，都不知道他是個富二代。去年年底評優(yōu)秀講解員，他被評上了，照片還在一樓大廳呢……”

    花崇一邊聽龔力說，一邊在玻璃罩前緩緩踱步，欣賞那些精美的瓷器，腦中漸漸出現(xiàn)一幅畫面——汪杰穿著博物館定制的白襯衣和黑西褲，手握一個黑色的擴音器，小話筒就別在衣領(lǐng)上，細致耐心地講著每一件藏品的歷史。假如有游客沒聽明白，他會立即停下來，用更風(fēng)趣直白的語言再講一回，哄得大家笑語連連，這時他又會笑著提醒大家，說這里是博物館，稍微注意一下音量。

    “汪杰是怎么到這兒來工作？”花崇停下腳步，“他的專業(yè)不對口，走正常招聘流程的話，應(yīng)該沒法成為正式員工？”

    博物館有很多義務(wù)講解員，他們來自各行各業(yè)，對歷史文化有豐厚的興趣和知識儲備，經(jīng)過考核之后就能穿上黃馬甲紅馬甲，周末來工作兩天。

    這類講解員其實并不難當(dāng)。

    但拿工資的講解員就不好說了，必須得是專業(yè)人員。

    “這……”龔力猶豫了會兒，“小汪是通過關(guān)系進來的。但這和我們館、和我都沒有什么關(guān)系，我們決定不了的。他們家有錢，找了上面的關(guān)系，要塞到我們這兒來。這種事其實年年都有，我們也不愿意有啥也不會的人來，就說還是得考察一下他的能力。結(jié)果挺出乎我們意料的，他雖然和我們專業(yè)不對口，但作為一個講解員還是合格的。”

    花崇琢磨著黃霞和汪杰這一并不顯著的共同點——他們都是因為“關(guān)系”而做成了某種事。

    黃霞可以說完全是靠關(guān)系為女兒白嬌拿下了斜陽路上視野最好的院子，汪杰沒有她那么突出，他本身的能力是被認(rèn)可的，可是若是沒有汪家的關(guān)系，他能力再被認(rèn)可，也不可能被博物館破格錄取。

    “你看，這是我們的電子反饋箱?！饼徚⒒ǔ鐜У酱善黟^門口的方柱形屏幕邊，點到汪杰的信息頁面，“有的游客會來這里反饋，也就是給講解員打分，小汪的評分一直挺高的，他講的東西容易聽懂，而且擅長和游客互動。上次你們來的時候就問，誰有殺害他的動機，這我是真的想不出來。他做什么都挺客氣的，也不露富，開的車都是普通代步車。而且他啊，雖然在游客那兒的評價不錯，但他不爭這個，他的主任還給我說，他時不時主動把機會讓出去，很會做人?！?/br>
    花崇向龔力道了謝，給柳至秦發(fā)信息：“哪去了？”

    柳至秦很快回復(fù)：“3樓小花園。”

    3樓有個大平臺，栽了不少草木，還有個露天咖啡館，供游客們休息?；ǔ缵s過去時，看見柳至秦正坐在一張椅子上。

    這個天氣，露天咖啡館已經(jīng)歇業(yè)了。

    “你不冷啊？”花崇邊說邊在柳至秦臉上摸了吧，“都冰了?！?/br>
    柳至秦道：“冷空氣容易讓頭腦保持清醒。我剛才跟汪杰的三個同事聊了下，調(diào)出他們內(nèi)部的工作記錄，還有部分汪杰工作時的錄像。我的感覺是，汪杰其實是個比較普通的講解員，他的普通在于——他不夠努力，不會和同事去爭搶些什么?！?/br>
    花崇點頭，“龔館長的意思是，他在為人處世上很有分寸，知道什么行為在職場會引人不滿，加上他并不在乎這份工資，所以能夠讓出去的，他一般都會讓出去?！?/br>
    “這讓他成為一個很難讓同事產(chǎn)生不滿的人。”柳至秦說：“我本來認(rèn)為，他和黃霞相似，但這么看來，其實他們的差別很大，黃霞一定會招來其他商家的嫉妒，但汪杰難說?！?/br>
    花崇說：“汪杰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錯，他似乎很擅長隱藏自己?！?/br>
    柳至秦沉默了會兒，“那況明、黃霞、汪杰這三人的聯(lián)系還是很模糊。從已知的線索出發(fā)，黃霞遇害可能和江恒客棧那個院子有關(guān)，況明遇害可能和他長期銷售過期rou產(chǎn)品、康晴的死亡有關(guān)——當(dāng)然現(xiàn)在還不能排除其他原因。這些原因聯(lián)系不起來。我想做一個假設(shè)?！?/br>
    花崇抬眼，“三起案子兇手不同？”

    “第一起案子被后面兩起案子利用了?！绷燎卣f：“筷子沒有被插入黃霞的身體，筷子為什么會被丟在她的尸體邊，筷子的作用是什么，這都得打一個問號。但況明案和汪杰案里，筷子的作用非常明確，就是掩蓋電流斑?！?/br>
    花崇說：“但第一起案子發(fā)生后，并沒有引起當(dāng)?shù)刂匾?，媒體也沒有報道，兇手知道現(xiàn)場有筷子的途徑可能不多?！?/br>
    “在第一起案子發(fā)生時，兇手可能就在現(xiàn)場。”柳至秦說完搖了搖頭，“也不一定在現(xiàn)場，但他知道筷子的事。汪杰和況明身上的電流斑都被筷子破壞，這就不可能是巧合，所以汪和況一定有聯(lián)系，黃霞不一定和他們有聯(lián)系。”

    花崇說：“汪杰現(xiàn)在看來是個各方面都不錯的人，而況明卻可能殺害過一名被販賣的女性，又昧著良心做生意……可以從這兩點入手，深挖汪杰?！?/br>
    汪杰遇害的廢棄隧道在安江市南部濃蠻鎮(zhèn)山頭，安江市的發(fā)展重心雖然在南部，但是濃蠻鎮(zhèn)過于偏遠，是安江市比較落后的地方。

    警車從市區(qū)駛出，彩燈、玩偶和高樓大廈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闖入視野的是一片看不到邊際的綠色。

    這個季節(jié)，會黃的樹葉已經(jīng)掉了，埋入土里成了第二年的養(yǎng)分，只有四季常青的植物還喧囂地生長著。

    前面是一段凹凸不平的土路，之前接連下雨，土路不易干，全是水坑，車開上去晃得十分厲害。何若抱歉地說：“這還有一會兒，那個廢棄隧道很遠，那一片以前有鐵路經(jīng)過，但早就沒用了，隧道也跟著報廢了，你們?nèi)桃幌掳??！?/br>
    花崇說：“沒事?！?/br>
    在土路上顛了大約半小時，隧道終于到了。

    地上有一條泥色的條狀物，不仔細看都辨別不出那是被泥裹著的警戒帶。

    當(dāng)初警方封鎖過現(xiàn)場，不過自然輕而易舉就將人類留下的痕跡納入自己的吐息中，漸漸消磨殆盡。

    “這是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地方。”何若蹲在隧道邊，“現(xiàn)場基本沒有被人破壞，但是雨水把兇手的足跡沖掉了。”

    花崇拿著平板，點出現(xiàn)場照。

    警方發(fā)現(xiàn)汪杰尸體時是11月11號，在那之前，安江市連降大雨。尸體被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開始腐爛，死亡時間在10月31號到11月1號，隧道邊并非第一現(xiàn)場，只是拋尸現(xiàn)場，隧道附近有未被雨水沖刷掉的車轍印，經(jīng)比對，是汪杰自己的車。

    之后，警方在鄰市的村子里找到汪杰的車，車已經(jīng)被燒成了空架子，痕檢師未提取到任何具有指向性的線索。

    而村子之間由土路相連，車未上高速，拋尸之后沒有被攝像頭拍到，僅有當(dāng)?shù)卮迕裾f，半夜看到火光，還以為哪家出事了，后來才知道是有一輛車子燃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