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山會拉著你回家，

    他會讓你不再害怕天涯。

    他會陪你看滿天紅的霞，

    看你像花一樣長大。

    ……“

    這首歌怎么聽起來有些耳熟？不久前似乎才剛剛聽過。

    可是，是在哪里聽到的呢？為什么忽然想不起這首歌的名字了？

    方寧試圖去回憶，即使回憶使她疼痛，但她總覺得她非要想起來不可，她應(yīng)該記得的。

    不遠(yuǎn)處，方繼亭已經(jīng)買到棉花糖，轉(zhuǎn)身向她走來，披著一道眩目的晚霞。歌曲也在這時(shí)候漸漸邁入高潮。

    “為什么天上有月亮，

    為什么地上有遠(yuǎn)方。

    為什么眼睛有淚光，

    看得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

    ……“

    白茫茫的是什么呢，是一片無際的雪原。穿黑色大衣的女孩子，巖井俊二的《情書》，北海道，簽名……

    “小舅舅，你是什么時(shí)候看的？小舅舅，小舅舅？”

    “1995年，1995年冬天。”

    言猶在耳。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那竟然是她最后一次見到小舅舅。

    在間奏時(shí)，廣播里傳來播音員朗讀的歌曲介紹。

    “……這首歌后收錄于女歌手筠子的專輯《春分.立秋.冬至》，她不曾唱過夏天，她本人也在2000年夏末選擇離開這個(gè)世界。這朵璀璨的音樂之花在最為絢麗的時(shí)刻凋謝了，這不得不說是一個(gè)無比遺憾的巧合……或許對于筠子來說，盛夏雖然絢爛，可已不再是成長的季節(jié)。”

    這首《冬至》多么像一句讖言，一個(gè)悲傷的隱喻。

    沒有夏天了，他選擇提前結(jié)束這個(gè)夏天，徒留至親的人們在盛夏漫長的余燼里煎熬。

    今年結(jié)束，還有明年，后年。只要還活著，就總也躲不開。

    年年苦夏。

    啪嗒，啪嗒，有溫?zé)岬乃榈蜗聛恚窳巳棺?。方寧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淚流滿面。她跌坐在長椅上，淚越流越多，像是要把這些天積攢下來的淚全都流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的哭聲太過傷心，太過絕望。幾個(gè)路過的人看了她一眼，但都猶豫著沒有上前。

    方繼亭手里舉著彩虹色的棉花糖驚愕地奔向她。

    “寧寧，怎么了？有人欺負(fù)你嗎？”

    方寧搖頭，她想說沒有?？墒且婚_口，喉嚨就好像被梗住了，只能發(fā)出無助的抽泣聲。大顆的眼淚砸到棉花糖上，那朵松軟的云被淚水燙化了，蔫癟下去，黏糊糊地沾在哥哥手上。

    她看著那團(tuán)慘不忍睹的棉花糖，終于擠出幾個(gè)音節(jié)。

    “對不起，對不起……”

    方繼亭用尚且干凈的那只手拍拍她的肩，說：“沒關(guān)系?！?/br>
    方寧試圖用手背抹去淚水，卻越抹越多，最終放棄般地低喃道：“哥哥，我想回家了?！?/br>
    雖然才剛剛出來，爸爸也說讓他們多轉(zhuǎn)一會兒，可是越來越多人的注意里被吸引過來，像圍觀猴子一樣看著她。

    她只想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哭個(gè)痛快。

    方繼亭便什么也沒問，只是說：“好，我們回家。”

    然后沉默地陪著她向家的方向走去。

    電線桿上落了更多的麻雀，可那條紅色的云已經(jīng)漸漸散開了。

    方寧就是在那一刻開始接受小舅舅再也不會回來的事實(shí)。

    而接受，正是治愈的第一步。

    沉浸在悲傷中的人有時(shí)會希望傷口永遠(yuǎn)疼痛，仿佛這樣才能永不遺忘，才不算背叛?？蓚诘挠鲜遣⒉煌耆灾饔^意志為轉(zhuǎn)移的。

    或許在不知不覺之中，又或者是因?yàn)槟硞€(gè)契機(jī)，誰也說不清楚。但唯一能確定的是，時(shí)間的流逝總會帶來許許多多這樣的“不知不覺”與所謂的契機(jī)。

    于是很多年之后，那里只會留下一道淺淺的疤痕作為紀(jì)念。

    廣播里，這首歌已經(jīng)播放到尾聲。

    方寧在心里無聲地向陳知騏告別。

    再見了，小舅舅。

    這次，是真的再也見不到了吧。

    ==

    快到家的時(shí)候，方寧從哥哥那里要了幾張紙巾。她暫時(shí)忍住哭泣，又把臉上的眼淚擦干，不想讓爸爸和mama看到。家里的氣氛已經(jīng)很沉重了，她不想在這個(gè)時(shí)候成為全家的焦點(diǎn)，讓所有人都再來費(fèi)神安慰她。

    如果實(shí)在忍不住，就在夜里偷偷哭吧，哭上幾晚大概也就沒事了。

    方寧又吸了吸鼻子，整理好面部表情，這才對方繼亭說：“哥哥，開門吧?！?/br>
    方繼亭將鑰匙插入鎖孔。

    這時(shí)，房內(nèi)忽然爆發(fā)出一聲吼叫，接著是瓷器碎裂的聲音，那聲巨響掩蓋了鑰匙旋開鎖竅的微弱聲響。

    兩人一齊驚恐地向父母臥室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