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羽道，“……所以你來閻摩城，是為讓我?guī)闳ヌ忑埛〞娛捴鼐艈?？?/br>
    樂韶歌愣住了。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忽視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在這條時間線上，她是為救蕭重九而死的。

    她說，“不。我來閻摩城是因為我知道你在這里，阿羽，我是來見你的?！?/br>
    類似的話他大約已從化作她模樣的心魔口中聽過許多遍了，只道，“……哦。”

    “你為何會覺著，在我心里，蕭重九竟比你和舞霓更重要？”

    “……”許久之后，他才自嘲，“是了，在你心里，自然是師門責(zé)任更重一些?！彼f，“你累了，且安心休……”

    樂韶歌打斷了他，“你又要不告而別嗎？”

    阿羽愣了愣。

    樂韶歌便道，“你心里有話，為何不清楚明白的說出來？”

    “……”

    “當(dāng)年天龍法會在即，我要你同我切磋樂法，提升修為?！睒飞馗璧溃翱赡阃蝗槐汩_始躲著我。我問你是否對我有心結(jié)，你不肯告知，卻說什么我既猜不出自然也就解不開，何必多問。而后便要下山游歷。我雖應(yīng)允你下山，然而心里著實受挫不輕。我想我們師姐弟之間本該互無隱瞞，縱然我無法替你解開心結(jié)，也不妨聽你說一說，幫你分擔(dān)一二?？赡氵B這點信任都不肯給我。”

    “……”

    “但無妨，我可以等。九華山畢竟是我們的家，我就守在那里，等你何時想通，愿意歸來。終于你回來了，”樂韶歌說，“你邀我共飲，我歡喜赴約。誰知你根本就沒有出現(xiàn)，甚至不曾解釋爽約的理由，便再度留書出走。”

    樂韶歌說著便有些怒其不爭，“這是我最后一次詢問——阿羽，你對我究竟有什么心結(jié)？你可選擇不答，就這么逃走。但我不能保證，你這次逃了之后，再回頭時我是不是還在這里、是不是還能活著聽你的答案。我等過一次，死過一次。這次還能僥幸活過來，下一次呢？你覺著我還能死而復(fù)生幾次？”

    “若我說，”阿羽看著她，“我對你，有男女之情……”

    樂韶歌本就已氣血不繼頭暈?zāi)垦＃贿^強(qiáng)撐罷了。聽他坦白，心弦一松，便再支撐不下去。一口血已吐了出來。

    阿羽忙上前幫她護(hù)住心脈，千頭萬緒一時都被打壓下來。

    樂韶歌拉住他的手，想要解釋。他逃不開她的目光，便將她按進(jìn)懷里，道，“……夠了?！?/br>
    樂韶歌始終拉著他的手，他便坐在床邊守著她。

    樂韶歌終于再次攢足了力氣，想開口，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她吐血吐得實在不是時候。

    她現(xiàn)在有些理解阿羽的逃避了——對阿羽而言，就把她當(dāng)心魔對待，不做任何期待的看她表演，確實是最安全、受傷最少的做法吧。

    “你該早些告訴我?！弊罱K她也只能這么說。

    “……”他默不作聲。

    “總之，先幫我把經(jīng)脈接起來吧，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就她這動輒吐血的破爛身子，根本什么事都解釋不清。

    “……”片刻后，他說，“好?！?/br>
    他起身將離去時，樂韶歌又叫住他，“別動那個樂班子?！?/br>
    《九重天尊》里曾寫過他殺人滅口的手段，她出現(xiàn)得疑點重重，樂韶歌不確定阿羽追查到風(fēng)老大他們身上后，會如何處置。

    阿羽道，“好?！?/br>
    閻摩城的財力當(dāng)然不是風(fēng)老大他們能比的。

    各種珍貴丹藥的調(diào)理之下，樂韶歌的體質(zhì)很快便平穩(wěn)下來。

    她本打算找機(jī)會和阿羽多相處，誰知阿羽卻接連不見蹤影。

    她心下不免擔(dān)憂。

    ——想來各界都有自己獨特的醫(yī)術(shù)，但她和阿羽最熟知的醫(yī)術(shù)無疑來自香音界。而香音界里給她接續(xù)經(jīng)脈所用丹藥，有幾樣材料只有香音界才能采得。

    而如今香音界在蕭重九的控制之下，阿羽若親自去采，難保不會有危險。

    ——這種只能困鎖深院，看旁人為她四處奔波的感覺，當(dāng)真是十分糟糕。

    所幸數(shù)日之后，阿羽終于再度出現(xiàn)。

    彼時樂韶歌正在翻閱幽冥界的醫(yī)書，想要找出自救的法子，他推門進(jìn)來，挾風(fēng)帶雨滿身蕭索?？匆姌飞馗钑r他終于安心下來，然而忽的便想到什么，轉(zhuǎn)身要走。

    樂韶歌忙開口叫住他，“阿羽?！?/br>
    他停住了腳步，卻不肯回頭。

    樂韶歌便自行上前去。

    近前便覺出他身上寒氣，略作推測，便猜到原委。

    “你去了北冥？……可有受傷？”

    ——他身上有冰海的寒氣，還和人動過手。自然是蕭重九察覺到有人動了她的墓地，安排了埋伏。恰逢他去探查，便打了一場。

    她心下不由懊惱。她該料到的——阿羽若聽進(jìn)了她的說辭，自然會前往北溟查證。

    但這樣也好，肯查證，便證明他不再將她當(dāng)心魔了。

    阿羽背對著她，搖了搖頭。

    樂韶歌便又問，“那可曾查證到什么？”

    他不肯作答。

    樂韶歌嘆了口氣，便不再多問，只道，“過來陪我坐坐吧?！?/br>
    他久久不動，樂韶歌便道，“你先前說，你對我懷有男女之情?！?/br>
    他身上略有些僵冷，一時氣息都屏住了。

    樂韶歌道，“我想了想，覺著也不是不能接受?！?/br>
    他很艱難的吐出一個“哦”字。

    樂韶歌道，“……你只一味躲著我，什么都不問，什么都不說，我如何能猜出你的心思？”

    他突然便有些恨惱，“……你不想知道時，便能不知。你想知曉時，立時便知?！?/br>
    樂韶歌不由啞然。

    阿羽又道，“你怪我不肯直言相告，可那時我若說了，你會如何作答？”

    “……”

    “你會疑惑我為何會有此肖想，會困擾該如何令我打消念頭，最后會設(shè)法將一切粉飾得如不曾發(fā)生過，然后不著痕跡的躲著我。”

    “……”

    “所以我下山去了。但你說得不錯，九華山是我的歸處，你只消等在那里，總有一天我會回去找你。我回去了。若那時我將心思直言相告，你會如何作答？”

    “……”

    “你無需作答，你沒有給我任何開口的機(jī)會，也沒有給我僥幸的幻想。你喜歡誰不喜歡誰，從來都表露得清清楚楚。我自知敗局，卻也沒狼狽到不告而逃的地步。我邀你飲酒，是為道別。是蕭重九，不許我從容退場。”

    他突然便回身捉住樂韶歌的手，吻住了她的嘴唇。

    樂韶歌在震驚中恍然想起——那日她前去赴約，路上意外遇見了蕭重九。他本是疏朗曠達(dá)的性子，那一回卻不知為何小氣起來。問明她是要去同師弟飲酒，便笑言他獨自呷醋無人作陪，很是可憐。她哭笑不得，只能解釋阿羽舞霓譬如她的弟弟meimei，他這飛醋吃得很沒道理。最后還是被他借故索去一吻。她不慣與人狎昵，何況是在人來人往之地，內(nèi)心很是羞惱。然而……兩心相悅之時，說惱卻也不是真惱，只是窘迫罷了。

    可若當(dāng)時情形落到了阿羽眼中，便也不怪他要不辭而別了。

    阿羽緩緩的放開了她。

    “此刻你說，也不是不可考慮?！彼曇粑⑽⒂行﹩。瑤状蜗胍俣扔H吻下來，卻終還是克制住了，“其實你大可不必這么說。我知曉你內(nèi)心愧疚，想引我回歸正途。我知道這不過是你的權(quán)宜之計，你確實能做出這番妥協(xié)?？墒碌饺缃?，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br>
    “你若無法接受我眼下的模樣?！彼?，終于還是再度親吻下來，“……便殺了我吧?！?/br>
    第89章

    樂韶歌很震驚。

    盡管她懊悔自己歸來得不是時候, 但大致上她還是認(rèn)為，她能活過來，對阿羽和舞霓而言都是一件好事，他們會為此而感到驚喜。

    可是, 阿羽說——若你無法接受我眼下的模樣, 便殺了我吧。

    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 她的復(fù)活, 帶給阿羽的居然首先是痛苦。

    而后她才遲鈍的想起一些事。

    譬如, 阿羽究竟為什么會選擇修煉魔羅異術(shù), 不惜承受魔染之痛, 以丑陋惡相示人, 放任rou身日漸崩毀。

    難道僅僅只是出于對癩癤道人的恨, 出于對蕭重九的嫉妒, 令他不惜以自殘換取力量嗎？

    或許并非如此。

    ……

    這熊孩子是在自毀。

    他恐怕早就已經(jīng)不想活了。

    所以他直奔?xì)绲慕Y(jié)局而去，對痛苦麻木無覺, 亦不畏懼悔恨。

    可偏偏，自毀至中途時, 樂韶歌歸來了。

    他的知覺隨之蘇醒。于是因麻木無覺而積攢至今的所有傷口, 一并爆發(fā)了。

    樂韶歌閉上眼睛，加深了這個吻。

    他壓抑著喘息放開她的時候，樂韶歌便圈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再一次迎上去。

    他試圖避開，然而身后無路，猝不及防的便被她推到了門上。閻摩城城主邸的書房房門高大厚重，有幽暗的光自雕花木格上透進(jìn)來。她圈著他的脖頸，目光瀲滟迷離，唇色濕潤而飽滿, 令人無處可逃。

    她閉了雙目再一次親上來時，阿羽道，“你的身體——”

    她稍稍停了下來，半睜了眼睛疑惑的看著他。

    阿羽道，“……再繼續(xù)下去，就不只是親吻了。”

    “嗯?！睒飞馗枵J(rèn)可。而后她終于想起，她眼下動輒吐血的體質(zhì)，著實不適合與人合奏天地陰陽交歡大樂章。然而她和阿羽不同，她沒那么多顧慮和耐心，也不想再順著他那消極到極點的思路繼續(xù)下去了——她實在想不通，既然都喜歡了為何還要敗逃，斗智斗勇見縫插針的沖上去便是了。明明是這么個才貌雙全的好少年，連點子逆風(fēng)翻盤的自信都沒有，怎么好意思當(dāng)她的師弟？她當(dāng)年可是敢在水云間二十四香主的眼皮子底下，拐走他們的心肝寶貝，就沒覺得自己會輸給誰。

    “我想，應(yīng)該不要緊?！睒飞馗枵f。

    阿羽似是覺著她不可理喻。他不欲在此時亂性，便只閉上眼睛，緩緩的平復(fù)氣息。

    樂韶歌便圈著他的脖子安靜的等著。

    片刻后，他睜開眼睛準(zhǔn)備將他推開。然而對上她的目光，心中防線霎時便又瓦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