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綏卻忽然冷笑了起來。

    她聽著湖水奔騰而過，拍打湖石，驀然就想起了那個(gè)曾死在湖水里的女人。

    她說：“你知道嗎，淮南王妃寧死也不要做你阿爺?shù)腻?，你們李家的男人，皇天赫赫，只?huì)以權(quán)勢壓人，別說太子，就是皇帝，也不會(huì)有喜歡你們，天下男人都死絕了也不會(huì)——是了，我忘了，你已經(jīng)有宜娘了，你不是喜歡她嗎？別以為我聽不見你打的好算盤——你喜歡她，就把我拉回去做替死鬼！你癡心妄想！”

    她委屈上來，終于忍不住大哭起來。

    反正是無望了。管它是愛是恨，綏綏早已不去在意什么尊卑秩序，她忽然抽出袖中才削過梨的小刀，抵在他頸前，顫抖著逼問，

    “那日茶里的山茄毒，李重駿，就是你下的，是不是！”

    事已至此，她知道，一切都結(jié)束了。遠(yuǎn)處的黑影紛紛勒弓搭箭，對(duì)準(zhǔn)了她。就算沒有這些人，她也根本打不過李重駿。

    可他一動(dòng)不動(dòng)，甚至沒有鉗住她的手臂。

    他只是垂眼看了一眼刀刃，然后看向她，語氣平淡。

    “是皇帝。”

    綏綏萬沒想到，會(huì)聽到這樣的回答。

    她已經(jīng)不知道是茫然還是震驚。她早就不該相信他了，可她還是忍不住問：“皇帝為什么要?dú)⑽?！?/br>
    一語未了，忽然聽見岸上一陣異動(dòng)，由遠(yuǎn)及近，漸漸地來了。隔著滂沱大雨，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見那些羽林郎紛紛放下了弓箭。

    終于，有人也踏上了船板。

    為首的那人戴襥頭，窄袖襕袍，橫刀系革帶，一瞧就是個(gè)宮廷侍衛(wèi)。綏綏還以為是李重駿的人，可那人遙遙對(duì)著這邊行了禮，卻說，

    “陛下聽聞晚間東宮遭賊，特遣小人前去探看。得知那遺失的七寶瑪瑙杯已經(jīng)追回，盜賊亦伏法，只是周昭訓(xùn)因亂走失，不知所終。小人承陛下委派，四處追尋皆不得，恰聞殿下夜半出城，小人擔(dān)憂殿下安危，特來護(hù)衛(wèi)?！?/br>
    說來說去，綏綏都聽出來了。原來他們是皇帝的神武軍，專程來圍堵她。

    她恍惚又害怕，想不到自己竟然會(huì)同時(shí)驚動(dòng)?xùn)|宮與皇宮。

    李重駿始終沒有回頭，甚至沒有理會(huì)那個(gè)武官。他只是看著綏綏，輕聲道：“皇帝為什么殺你？——因?yàn)檫B他都看出來了?！?/br>
    綏綏皺了皺眉。

    那疑惑的表情，引得李重駿苦笑，

    “看出我喜歡你，喜歡得了不得。”

    他的聲音極低，氣韻卻鏗鏘，紛亂砸向她，砸得她暈頭轉(zhuǎn)向。她甚至不知道他已經(jīng)握住了她的手。

    “長安太冷了，東宮也太冷了，是我不肯撒手?！?/br>
    “是我對(duì)不住你。”

    他的手稍稍一轉(zhuǎn)，那刀尖也向下而去。

    一停，一頓，刀尖便已沒入他的腹部。

    在旁人看來，仿佛是她真的對(duì)他行了刺，可綏綏自己卻驚嚇得幾乎窒息。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刀片劃破皮rou，會(huì)是這樣的感覺。

    她更不知道，李重駿這是要做什么。

    血汩汩淌出來，她終于高聲尖叫。所有人都受了嚇，無論是羽林郎，還是神武軍，都怔了一怔，才四面八方地奔來。

    只有李重駿看著她，輕漫一笑。

    他已經(jīng)向她倒來，用整個(gè)身子的力量，將她也撲到了船下，只輕輕留下一句話，

    “但是，綏綏，別想讓我放開你?！?/br>
    綏綏驚恐睜圓了眼睛，卻已經(jīng)看不到李重駿的神情。她仰面跌進(jìn)了水里。

    冰冷的水，湍急的河流，她聽見紛亂的腳步與驚呼，可那不過是一瞬，她便被洪流裹挾而去。

    不過這一次，李重駿并沒有食言。

    他死死拽著她的手，又很快將她勒到了胸前，一手扳起她的下頦，綏綏也管不了旁的，只是被本能驅(qū)使著，抱緊李重駿，大口喘息。

    吞咽下的湖水里，始終有淡淡的血腥氣。

    第七十章 情意

    湖水冰冷刺骨，像針扎在身上，扎得綏綏手腳都麻木了。她有再好的身手，這時(shí)也使不出來，只能死死攀住李重駿。

    他的肩背很寬闊，她怎么也圈不住，洪流還在不斷地拖扯她，好在他一直抱著她。她把頭枕在他的胸膛。他的身子撞來撞去，她的額頭也在他胸前顛來顛去，震得她又疼又昏。

    “李——”

    她好想大叫，一張嘴，又是血?dú)獾睦渌噙M(jìn)來，口鼻耳朵里，都是冷水.

    她只好又閉上了嘴。

    她會(huì)死嗎？

    這湍急的河流雖不算大河，卻是貫穿秦嶺的，一路流到群山里面去，她就算這時(shí)候沒有淹死，也總會(huì)淹死的……可是李重駿的胸膛那樣堅(jiān)實(shí)。

    她明明最討厭他，她明明最不能相信他。

    可是他的胸膛這樣堅(jiān)實(shí)。

    她覺得累了，意識(shí)也逐漸模糊，努力地抱了抱他，還是松開了手。然而那劇烈的翻騰，竟?jié)u漸結(jié)束了。

    她的頭被抬出水面，雖然腰腿還浸在冰涼的水里，至少可以大口地呼吸了。

    綏綏連忙又掙扎起來，抹開臉上的頭發(fā)。四處伸手不見五指。她什么也看不見，只能聽見濤濤的水聲，還是那樣洶涌地奔騰而過。臉旁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搖晃，蘇蘇地拂著她的臉頰，又癢又疼。

    “這是哪里……”她哆嗦著發(fā)出聲音，卻被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