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帝在朝會之后留下喬知予，就是與她單獨聊聊這件事。畢竟盛京文臣武將之中，沒有誰能比她更了解這個部族。

    在喬知予看來，朔狼部的品質(zhì)正如他們的名字一樣，朔方之狼，強悍、倔強、進取、狡黠。

    他們是草原之上游移的狼群，弱則請服，強則叛亂，反復(fù)無常，永遠(yuǎn)只會忠誠于自己的利益。由于生產(chǎn)力低下，生存資源不足，為獲得資源，劫掠成了他們在放牧之外的生存方式的補充，而且是最重要的一種補充。

    在農(nóng)耕與游牧兩種不同文明的較量之中，大奉勢必是長期處于守勢的一方。聰慧的狼群或許會審時度勢的收起他們的獠牙和利爪，假裝成看守國門的家犬，但他們的爪和牙就如他們的野心一樣，永遠(yuǎn)都在暗處蠢蠢欲動，一旦大奉勢弱，這頭乖順的家犬會第一個回頭咬向它曾經(jīng)的主人。

    所以最能一勞永逸的舉措莫過于庾向風(fēng)所言——斬草除根盡殺之，并將珍珠磧以北的草原納入版圖，劃立行政州，在殺雞儆猴的余威下統(tǒng)轄草原諸部，將專制王權(quán)推及到自古王化所不及之地，令天子統(tǒng)掌山河、令大奉國祚綿長。

    然而，這一切又和她喬知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她還不至于演忠臣良將演上了癮，要自找麻煩的提出自己的真知灼見。

    她四個月前才把宣武按在御床上抽了幾巴掌，雖然他過幾天就假裝無事發(fā)生，但她知道，他之所以這么能放得下，除了自身性格能屈能伸和治國方面需要倚仗她以外，還有個十分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對她很放心。

    他篤定她是個什么都不要的君子，錢財不要、名利不要、女人也不要；他篤定她公正無私，會一輩子守著喬家，守著大奉，守著他這個皇帝；他甚至篤定……她日后總會落到他的手里。

    作為九五至尊，作為天下的主人，宣武帝對于喬知予這個沒有私心的重臣、生死相托的兄弟、以及最終會掉到自己口袋里的心上人總是有非常多的包容。但這個包容不是沒有底線的，底線就是，她這個威名赫赫的大將軍，不能再去碰兵權(quán)。

    漠北四鎮(zhèn)的鎮(zhèn)北軍還沒有調(diào)走完，漠北還是她喬知予的舊部集結(jié)地，若戰(zhàn)事又起，無可奈何之際，她勢必會再次被起用。

    大奉初建之時，宣武帝還沒有嘗到權(quán)力的甜頭，隨著他逐漸坐穩(wěn)王位，日益適應(yīng)“皇帝”這個角色，他將對權(quán)力愈加敏感，也愈加多疑。

    如果她提出要對朔狼斬草除根，依宣武帝的心性，他可能當(dāng)下會贊同她的想法，但夜深人靜之時，難免會有一絲晦暗的猜忌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他位高權(quán)重、能力過人的十一弟，是不是想借剿滅朔狼之機，在鎮(zhèn)北軍中謀劃什么。

    喬知予討厭麻煩，于是當(dāng)他問起她的想法，她隨口附和，說些沒營養(yǎng)的廢話。

    “四夷左衽，顛倒來王。恭喜陛下，這是盛世之兆?！?/br>
    除了這些廢話，她對自從確定了姻姻要進宮以后就對她愈加春色滿面的宣武帝……也就只有臟話了。

    御花園內(nèi)，太液池里的野鴨扔在爭搶著碎饅頭，撲來啄去，搶得熱火朝天，羽毛亂飛。

    明明手里饅頭還有許多，但宣武帝每次都只掰一點，讓野鴨們打得更烈，而且打到最后也只能吃到一點點饅頭渣，大塊的饅頭依然握在他的手里。

    宣武帝站在岸邊，看得津津有味，搖頭笑道：“你看這些扁毛畜生……”

    喬知予瞥他一眼，沒有說話。

    應(yīng)離闊似乎總是喜歡看這樣的場面。

    第一世時，后宮里，他以虛幻的帝王之愛為誘餌，促使后宮嬪妃之間你爭我奪、互扯頭花，他就像看大戲一樣觀賞，甚至有時還推波助瀾；前朝上，他以功名利祿為誘餌，促使文武之間對立、世家與寒門之間對立，以使官僚集團產(chǎn)生裂縫，無法與皇權(quán)對峙；對他那幾個兒子，他更愛看他們勾心斗角，最后卻把儲位給從未參與過角逐的二皇子，讓所有人的籌謀落空。

    他喜歡耍弄所有人，讓所有人爭相諂媚討好，企盼著他手縫里漏出來的那一點點恩賜，而那點恩賜，甚至可能從始至終都只是一塊虛幻的大餅，誰都吃不到。

    或許這是一種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綜合征，是他在亂世中爭奪權(quán)柄的心理代償？

    還是說這是站在權(quán)力的最高峰后，因高高在上手握大權(quán)而誘發(fā)的心理變態(tài)？

    抑或者這是為人君者在窺透了世間一切關(guān)系都是利欲關(guān)系之后，駕輕就熟的鋪展cao控欲？

    到底是哪種情況，喬知予不得而知，但不妨礙她煩他。

    宣武帝壓根不知道自己又被十一厭煩了，看著水中那些野鳧的樣子，只覺得十分逗趣，甚至連日緊繃的精神也為之一振。

    春風(fēng)迎面，吹動滿是綠芽的柳枝。

    他抬手指向太液池對岸高梧掩映中的宮殿，心情愉悅的對喬知予說道：“那是宜福宮，正在翻新，等姻姻搬進來剛好賜給她做寢宮。知予，你看如何？”

    呵呵，你說巧不巧，那正是第一世她住的宮殿。

    老rou子，你賤不賤吶……

    想到陳年舊事，心頭更加不爽，喬知予不咸不淡的說道：“臣替姻姻多謝陛下的關(guān)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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