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這些老婆子不停吞咽唾涎。是的,蔻珠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說,偏偏只安安靜靜站在這里,就令她們心虛冒冷汗。 這女人,處處透著奇怪,她分明看著是那么淡泊溫和呀! 一直端坐于床榻的李延玉,他的雙足還被浸在泡滿藥水的銅盆里,忽然,只聽豁朗一聲,李延玉右手cao起身旁矮幾一青瓷大花瓶,往地上重重一摜:“吵什么吵,本來想睡個午休,你們跑本王這里干什么,還讓不讓人休息了?!” “……” 那些本該聽令行事、上前去捆拿蔻珠的幾個婆子們,就更加忙往地一跪,越發(fā)膽怯不敢了。 劉妃氣勢高調(diào)而來,結(jié)果是這樣,越發(fā)氣得不行。 他怕兒子,免不得厲色內(nèi)荏對蔻珠發(fā)難:“本宮問你,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小賤婦,很多年以前,你害慘了我兒,你讓他這輩子都癱瘓在床,殘疾終身,現(xiàn)在,你又想來害他了,是不是?!” 蔻珠反應(yīng)快,當即明白怎么回事?!澳稿遣榱顺鍪裁矗侩y道,你指的是兒媳么?” 安婳公主便氣勢洶洶接口道:“不是你還能有誰?——袁蔻珠!” 蔻珠靜靜地轉(zhuǎn)身,與安婳回視:“我是你的嫂嫂。” 她不茍言笑,也不顯露憤怒,而是臉上透出一種精致淡然的平和。 仿佛在對這小姑子安婳公主某種提醒暗示——你就是言行粗鄙,有欠家教。 安婳被蔻珠注視得又氣又憋,跺腳搔腦道:“好!嫂嫂!我問你,我母妃生辰的那天早晨,你是不是給我王兄梳過頭發(fā)?!?/br> 蔻珠道:“怎么了?我每天都會給你王兄梳頭。” 安婳公主冷笑道:“果然是你!你在給我王兄梳頭的頭油里,究竟做了什么手腳?” 蔻珠倒是很耐心好奇:“——我做什么手腳?” 安婳:“你還在這里裝蒜呢?!我們已把整個事查清楚了,那只老虎,根本沒有問題,一向溫順乖巧,除非,有什么令它發(fā)瘋失控的氣味不慎讓那畜生給聞了,所以當時才——” 蔻珠登時陷入沉思里。也不表達什么,只是在一點點回憶分析。 像是恍然,便點頭道:“原來——” 又冷笑:“難怪!” 安婳道:“你看吧!看吧!你也承認了是不是?這就是你干的!你故意在頭油里做手腳文章,目的就是要讓那只老虎發(fā)瘋失控去咬死我王兄——你這個毒婦!母妃!王兄!” 又急急地走向李延玉,走向劉妃,“這回該怎么處理,還要留她在王府嗎?我看,把她千刀萬剮算了吧,要不然,咱們這個王府以后還能保平安不保?!” 這時,一向老實話不多的側(cè)妃袁蕊華趕緊走到蔻珠跟前,“jiejie,你好生給公主和母妃解釋解釋吧?meimei相信你,jiejie您人品出眾,對王爺又那么細心體貼關(guān)懷,怎么會有這樣的歹毒之心?” 蔻珠微笑著說道:“這樣豈不正好?我垮了,把你扶正,讓你來當這王妃,不好嗎?” 袁蕊華一向氣哽在那里,半天回應(yīng)不過來,眼淚直可憐兮兮下墜,軟聲怯怯嘆道:“jiejie,你、你怎么能這樣子說話呢!先不說咱們是親姐們關(guān)系,如今,又一同來伺候王爺……你,你說這氣話有什么意思呢?” 蔻珠道:“我沒什么意思,就是你想得太多了,你放心,我打不死壓不扁也煮不爛!不過,你若有什么想法,還請暫時忍耐吧!——說不定,忍著忍著,你好日子就到了!” 也不看袁蕊華,徑直走向了李延玉。 安婳公主對袁蕊華怒其不爭地罵:“你還當她是你的親jiejie呀!你別拿你的熱臉去貼人冷屁股!她這個毒婦!我看她這回,是怎么洗也洗不白了!” 袁蕊華無奈扯起嘴角弱弱一笑。 右手卻暗暗在掐自己大腿,仿佛不把自己掐疼,不足以表達發(fā)泄心中的某處厭恨。 *** 劉妃和兒子李延玉的感情關(guān)系,其實并沒她口中那般好。 多少年宮闈浸染污濁,天倫母子之情,在皇家,早已演化成另一種味兒。 蔻珠其實也早看出來了——似乎從她認識這對母子就已經(jīng)看出,包括,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每一個女眷,除了她以外,要說,真正關(guān)心李延玉的……似乎,還真的沒有。 劉妃和自己在暗中較勁,她表面上,是氣怒于這樁老虎事件涉及到兒子生命安危,實則,她想要通過這件事,踩住蔻珠,壓住她,并以此證明示威——她這個婆婆,也有她不能輕視的魄力與手段能力。 這樁老虎事件,也可以說,是一個劉妃以此對抗兒媳的很好切入點和出氣口。 蔻珠忽然覺得有些悲哀。 也許,在愛上李延玉整個過程中,就是由這些細微的點逐漸堆積而成。人的情感與愛的觸動機緣都是十分微妙說不清的,有時牽引出來的,可以是一片云,一陣風,一個彌補內(nèi)疚的心態(tài),一種疼惜憐憫,一種欣賞膜拜……如此種種,蔻珠想,到如今,她也算是把自己這前半生所有的情感點統(tǒng)統(tǒng)聚攏在這個男人身上。 心疼,愧疚,虧欠,自責,膜拜…… 安婳公主就更不消說,她對這王兄,常年坐于輪椅上、已經(jīng)殘疾了的、毫無皇權(quán)爭斗能力之人……更多的,是一的泥塑兄妹關(guān)系吧,遇水就能化。 只不過,最令蔻珠看不懂的,就屬她這個同父異母的meimei袁蕊華了。 關(guān)于這個女子……蔻珠其實并不愿把自己很多精力放在她的身上。這是一種不屑,一種傲慢,連她自己都有意識。 李延玉喜歡種梅花。 他這靜心堂,前院后院,梅香撲鼻,清冷幽靜的味道,仿佛也給人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涼意。 蔻珠緩緩走到李延玉面前,說:“王爺,對這事兒,你是怎么看?” “你是相信我,還是覺得我會設(shè)計害你?” “今天,在這兒,我其實一點也不在乎她們?nèi)绾沃缚?,哪怕,所謂證據(jù)確鑿——但我很想知道,對于這事兒,你是怎么看?你相不相信我?” 第四章 這個問題,對蔻珠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如果,他給她回答是“選擇相信你”,也許,在這一場執(zhí)迷不悟修行中,她會繼續(xù)匍匐前行。 如果,他給她的答案是另一種…… 蔻珠看著李延玉的眸光專注沉靜,一切都在等待中,她把兩手交握著,仿佛有意掩蓋平靜表情下的驚濤駭浪。 很多在場人,在這時都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 有丫鬟來端走了李延玉足下的那藥水銅盆,又有丫鬟呈了一張干帕子遞到蔻珠手里。而蔻珠就像往常一樣,輕輕蹲下腰,托起丈夫那雙沒有知覺行動麻木的足,她慢悠悠仔細給他把上面藥水擦拭干凈,又放下褲腿,整個動作,又自然,又熟練。很多人都在這時候表現(xiàn)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這對夫妻,沒有人能看得懂他們究竟是怎樣一種怪里怪氣相處模式。 李延玉脾氣孤僻,性格難伺候,在他身上完全一副生人勿近。不,就連母親劉妃和meimei安婳公主都不能靠近。他不要任何人挨近他,也不要任何一個婆子丫頭伺候。可蔻珠,似乎打破他這種怪癖毛病。都知道,平王對他所娶這位王妃是不寵愛的,甚至還透著冷漠厭嫌,可是,看蔻珠在和他整個互動,又覺得像老夫老妻一樣熟稔。 她把他熟練收拾妥帖了,又拿一身干凈厚實的袍服給對方輕輕披上,再兩個丫頭一左一右?guī)椭?,將李延玉攙到輪椅上坐著。 很多人看到這里,都大為震動。 似乎這才終于開始質(zhì)疑,他們兩個,到底什么關(guān)系? 袁蕊華尤其驚惶,默默深吸一口氣。劉妃的目光流露出她作為一個母親的復雜迷惑,那她呢,就是另外一種恐懼和害怕了! 平王現(xiàn)在不喜歡她,這沒有關(guān)系。 可是,這袁蔻珠和王爺?shù)年P(guān)系呢……她的內(nèi)心感到陣陣不安戰(zhàn)栗。 *** “王爺,你怎么不說話?這個問題,就那么讓你難回答嗎?” 蔻珠續(xù)問。 李延玉淡淡地說:“凡事,都要講個證據(jù)!” 漫不經(jīng)心啜了口茶,意思是,他壓根兒就不想回答她這問題。說白了,就是明知就算蔻珠這次根本是被誣陷誤會——僅是用腳趾頭想,她這次肯定是被人陷害了,可偏偏,他就是不要去管、不要幫她、替她說話。 他骨子里對蔻珠似乎有一種強制性的抵抗和排斥。他把她越往外推一步,他內(nèi)心中的某種躁郁才會得到疏解。 就像,一個頑劣的小孩,腦子只剩下一根筋時,是絕不輕易向人服軟妥協(xié)——哪怕他自己也知自己很多行為都是錯的。 蔻珠笑道:“證據(jù)?不——我要的就是王爺對這件事的直覺,對我的感覺;嫁了你這些年,我對王爺如何,對你所做的一切一切,我很想知道,我在王爺心中,到底是怎樣的人?是不是連最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有!” “是的,我不在乎小姑和婆婆如何指控,關(guān)鍵,如果這件事情,必須有人挖出證據(jù)才能證明我是無辜清白的,那么……”她又低聲自嘲,“真是好沒有意思!我居然……居然一個人唱了這么多年的獨角戲!我做的一切,原來都白白做了!” “……” 李延玉把臉側(cè)轉(zhuǎn)向一邊,他是故意不再去看她,也許是怕對了蔻珠那臉會做出某種丟盔棄甲的表情吧。 頑劣的小孩子很怕大人這樣的眼光,同樣,李延玉也討厭死了蔻珠這副模樣。 蔻珠慢慢閉上眼睫,有什么在不停狠擊撕裂著六腑。 她可以徹底想明白釋懷了! 蔻珠的嘴角譏諷似扯出一抹微笑。 她的視線隨著時間的倒流牽引,恍惚慢移,忽然來到一個遙遠而青澀的世界。 —— “李延玉,你又在算計我表哥是不是!” “你表面老實,只有我才知道你心機有多深,你步步為營,不就是為了當上太子嗎?你這個陰險卑劣、虛偽jian詐的小人,我壓根兒也瞧不起你!” “好啊,你敢詆毀我,又在背后詆毀我母親——我跟你沒完!” 那是他們倆曾經(jīng)以往童年時的世界,一個,是刁鉆野蠻、潑辣不懂分寸的瘋丫頭,和如今的賢惠端莊袁蔻珠判若兩人;一個,則被所有光環(huán)籠罩、集錦繡堆積才華于一身的大頤王朝三皇子。當時的李延玉,是多么文武雙全,才華出眾,深受皇帝陛下器重,太子之位指日可待。 而她呢…… 蔻珠嘴角那抹微笑漸漸消隱褪卻了。 這十幾年的恩怨、是非,她和眼前這男人的重重矛盾糾葛……原來,即便已經(jīng)度過了這么漫長歲月,她為之幾乎付出所有,頃盡了一切,可到頭來,還是無法消弭她在他心中的那份厭憎、那種恨。 是啊,她毀了他一生! 可他,何嘗不也是毀了她一生。 “蔻珠啊……” 蔻珠視線又變模糊迷離,此時姑母袁皇后的臉浮現(xiàn)在眼前?!澳腥思幢闶巧?,是冰,是鐵,都不怕的——山再強大,也會有被推翻的那天;冰雪再冷,也會有被陽光融化的那日……蔻珠,你要聰明,去做男人身邊的水,做他的火,百煉鋼抵不過繞指柔,你會打動他的!” 蔻珠恍然一回神,“我還真是個失敗的女人??!”她嘲弄笑著。 劉妃立即趁勢說道:“來人吶!你們都還杵在這里干什么,還不把這蔻珠給我捆起來,先送進柴房關(guān)起,待本宮想想這事兒后面究竟該怎么處置!” 劉妃應(yīng)是抓住了兒子失神逃避當口,要知,她本是個怯軟無能又膽小的人,她很忌憚自己這兒子李延玉,假若李延玉有一聲反應(yīng)、要替這蔻珠說話撐腰,她是并沒有這般底氣強硬的。 李延玉還是把俊面漠然側(cè)向一邊,故意不去看蔻珠。 安婳公主非常眼尖,她看見自己的王兄一雙手擱置在膝上似乎隱隱抖著。 趕緊說道:“王兄!你可千萬別被她的這些花言巧語給弄心軟了!她就是想要你死!她巴不得你早點離開,好過她想要的生活!” “王兄,你都不知道吧,這段時間,她常常背著咱們?nèi)ノ鹘继I春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