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還有,也請您放十二萬個心——我是不會放棄他的,還請爹爹從此也不要再借著女兒名頭去逼迫威脅他——我就不信,我陳嬌嬌,會拿不下他?!?/br> “我會輸給那個女人……輸給他的前妻?!?/br> 漸漸地,聲音便越來越小了,變得越發(fā)惆悵,失落,和凄迷。 第六十九章 陳嬌嬌說的都是對的。她看得出, 這李延玉是在利用她們陳家,至于究竟是不是為了復(fù)辟想當(dāng)皇帝,她不好說, 但父親,打著要幫他復(fù)辟的名義, 實則, 也是十二萬個離不開他的。就不說, 如果要當(dāng)新貴必須得倚靠仰仗這男人。桃花鎮(zhèn)是個地處邊陲的重要小鎮(zhèn),南鄰東倭,鎮(zhèn)外還有一片大海域;北邊, 群盜股匪占山為王, 打著推翻朝廷除暴安良的旗號, 肆意橫行,眼瞅勢力越來越龐大, 盤根錯節(jié),對陳總兵來說, 那些股匪, 簡直比倭寇還令人心驚害怕。 陳總兵也實在太需要身邊有一個像樣的人才為其敲點謀劃。 李延玉去軍中掛職上任第二月, 就遇一場大型剿匪行動中, 陳總兵不聽李延玉勸誡, 一味拼命追剿, 便遭那幫桃花寨的寨主暗算,將其捉為人質(zhì)。李延玉想盡辦法去營救。 “爹, 爹,娘親,是我爹爹回來了?!?/br> 子時夜半,醫(yī)館, 一陣篤篤篤敲門聲。蔻珠正抱著兒子汝直睡覺。 孩子忽然被吵醒了,小手不停搖晃著她。蔻珠慢慢睜開眼。 “是我爹爹回來了,我爹爹回來了?!眱鹤有∧樑d奮激動看著她。 蔻珠一怔,趕緊起身收拾穿好外裳去開門?!澳镒樱俏?,我回來了?!崩钛佑褚荒樠?,右手胳膊手腕還掛著繃帶。 蔻珠甚至還來不及驚詫疑惑,身形個子高壯的男人,往她身上前傾一倒,就栽了昏倒下去。 “蘇大哥,蘇大哥。” 蔻珠嚇了好一跳,趕緊去敲蘇友柏的門請他來幫忙扶,蘇友柏也驚詫極了,兩個大人,一個小孩兒,三拖四拽,就這樣好容易將男人扶上了床。 按照那天所征求同意的結(jié)果,李延玉果然不出兩日就很快搬來了醫(yī)館。蔻珠對這事兒一直雖耿耿于心,好歹也沒拒絕。給他收拾騰屋,把那間小小的陰暗潮濕雜房給打掃收拾出來,挪出一片空地兒,擺張小木床,就讓男人在那里住了。蘇友柏表情復(fù)雜,一直邊上喝悶酒,眼神輕蔑鄙夷地看著男人那些七七八八手段和花綠腸子。 蔻珠這會趕緊去打洗臉?biāo)?,一邊給男人擦,一邊道:“他怎么成了這樣子?” 兒子李汝直哪里見過這樣嚇人的畫面,見父親躺在床,滿身血污,鼻青臉腫,右手還纏著厚厚紗布繃帶,“爹,爹?!北阋恢笨?,“你怎么了?究竟怎么了?你是不是就要死掉了?你不要丟下小直。”李延玉信守承諾,即使軍營再繁忙遙遠,也要每天夜里快馬加鞭趕回來,除非,實在軍情緊急,他脫不得身。蘇友柏一把抱起那李汝直,“好了,你別哭,也別吵,你爹可能只是受了點兒傷,他哪有那么容易死?這軍營中成天打打殺殺的,三天五日掛點彩也太正常了,男子漢大丈夫的,受點傷算什么?” 李汝直不依:“你放下我,快放下我,我要咬你了?!闭f咬,還真咬。 蘇友柏手臂唉喲吃痛,趕緊只得把小鬼頭放下。 床上,李延玉慢悠悠睜開眼,仍舊鼻青臉腫,緊盯著蔻珠眼神不挪移?!拔艺f過,除非是有特別緊急狀況發(fā)生,我能趕回來看你們,就一定會趕回來?!?/br> 便又癡癡一笑。蔻珠別過臉,道:“你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怎么傷得這么重?” 李延玉把手捂向唇,齜地一聲,“娘子,你可不可以輕點幫我擦?” 蘇友柏在旁忽覺得有點多余,男人自從被撫上了床,蔻珠各種給他擦拭喂藥倒水,男人自悠悠醒來,眼睛癡惘惘地,一直凝在蔻珠臉上動也不動。 蘇友柏道:“我看,這里應(yīng)該不需要我了。這人應(yīng)該沒什么大礙了,就是累,又受了點傷。” 便砰地一聲,拉了門出去。聲音之大,蔻珠背皮一驚。 李延玉趁著傷勢,指東要西,一會兒讓蔻珠幫他擦這,一會兒讓蔻珠幫他弄那,一會兒又想要喝水,半支起身讓蔻珠給他用小勺子一勺勺喂了才好。 他兒子李汝直小臉還掛著珍珠般淚,便轉(zhuǎn)首笑了笑道:“放心吧,兒子,你爹爹死不了,這點小傷不算什么,爹爹是個男子漢大丈夫。爹爹是去打壞人才受的傷,不哭不怕,???”忽然又對蔻珠湊耳輕聲道:“你去看看我那馬,那馬背上有些東西,勞煩你幫我拿來。” 蔻珠滿臉狐疑,便去了。小雜房陰暗潮濕,男人睡如此簡陋狹窄之地,倒也不嫌棄,屋內(nèi)一燈如豆。 蔻珠須臾幫男人從馬背上將一包袱拿過來,放在他床前。 李延玉道:“你打開?!?/br> 蔻珠面含狐疑,便打了開。 這么一開,頓時整個陰暗狹窄的小耳房都亮了。 只見兒子李汝直小臉還掛著淚,“哇”地一聲,“爹,爹,好多亮閃閃的東西咧!” 便一樣樣拿在手里看,有黃金,有珠寶,有各種女人的手鐲項鏈和頭面首飾。 蔻珠坐在男人床側(cè),也一下震了,說不出話來。“這些,這些全都是……” 李延玉抬手去觸撫蔻珠小耳廓,表忠誠,又賤兮兮溫柔說:“為夫去跟那姓陳的總兵剿匪,那桃花寨地勢險峻,我讓他不要再追,他偏不聽,結(jié)果被賊人們捉了去,少不得我千辛萬苦想法混進桃花寨幫他給弄出來……結(jié)果呢,你猜怎么著,我發(fā)現(xiàn)了那土匪窩可不得了,里面藏有好多小金庫,哎,只可惜當(dāng)時情況,我就只能偷拿這么一點,要是全都搬回來,統(tǒng)統(tǒng)給你就好了。不過你放心,以后啊,這樣的機會還多的是。” 蔻珠深吸一口氣,像看怪物似地:“你這滿身傷……就是這樣來的?” 李延玉乖巧點頭。又道:“不過,沒什么打緊,這一點小傷不礙事的?!?/br> 身體某部位似乎被狠狠一扯拉,痛得齜牙咧嘴,又打嘴道:“只是右手臂被那些匪賊不慎砍了一下,還好骨頭沒被砍斷,軍醫(yī)給粗粗包扎了一下,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傷口裂開了,少不得還要勞煩娘子幫為夫再看看,抑或重新包扎一下?” 蔻珠一聽這話,趕緊忙去前廳拿剪刀紗布,又拿藥粉,小心翼翼,坐床頭將纏在男人右手腕上的紗布輕輕一拆開,果然,兩寸長的醒目刀口子,都還在流血,蔻珠一邊緊蹙秀眉給他上藥粉,表情復(fù)雜怪異:“你手腕上受這么嚴(yán)重的傷,按理不應(yīng)該騎馬的,你還連夜快馬加鞭跑回來,你這人不要命了么,簡直也太奇怪了!” 李延玉仰頭嘆氣:“是啊,軍醫(yī)死活攔著都不讓我回來——可是。” 他盯著她柔情似水呵呵一笑,道:“可我說過,只要我能連夜趕回來,就一定會趕回來的。咱們兒子需要我,我也需要回來看看你,哪怕就只看一晚上呢。所以,這點小傷不算什么,能看你一眼,也是值了!” 蔻珠生氣了,把手上的東西一放,皺眉怒:“你就少說這些話來惡心人了!油膩膩的,這聽起來簡直是——” “惡心?” 他詫異地盯她,“我說的這些都是真話,我發(fā)誓!——即使身上再痛,但能回來看你們母子一眼兩眼,哪怕滾著爬著回來都很值了。娘子難道不信嗎?” 蔻珠心開始咚咚地跳。心情亂糟糟,復(fù)雜極了。 他后來甚至還趁勢吻了她。 蔻珠的心情猶如桌上那一籃子的爛線團,頭緒混雜,理不清,剪還亂。兒子睡著了,男人闖入匪窩,想盡辦法,不惜受了好些傷,想給娘母子弄點金銀珠寶回來。小汝直一直跟著父親顛沛流離中長大,經(jīng)歷過最安穩(wěn)富足生活,不過是李延玉在書院教書的那段時光,每個月有十多兩銀子,吃得起魚rou,穿得起綢緞,可他哪里見過這么多亮閃閃珠光寶氣的東西,一直好奇地拿在手上盯著看,一會兒把那些珍珠項鏈掛在脖子上,一會兒小手又去套那一塊塊翡翠白玉手鐲。 李延玉側(cè)臉看著他小小身子,鼻翼含酸——兒子啊兒子,他想,是爹爹沒有出息。 如果不是爹爹窩囊頹廢,你現(xiàn)在就是小太子了。身在金山銀山堆里,一大堆的丫頭婆子伺候著,堆金積玉,榮華富貴自是享用不盡的。 看了兒子,又再去看蔻珠,只見仍是一襲荊釵布裙,一身粗布洗得發(fā)白陳舊的淺色碎花藍色羅裙,頭上就連根像樣的釵簪都沒有。 李延玉知道,為了醫(yī)館生意,為了節(jié)省藥材,她常常也跟著蘇友柏垮著籃子爬去各個山頭親自采藥——他時常看她一雙繡鞋穿得都被磨損壞了還舍不得丟掉,腳趾頭有時都會因此而磨出好多血痂。他的心臟一陣陣猝痛緊縮,終于,他明白了——在這樣的亂世中,他不爭取去當(dāng)皇帝,東山再起,便對不起兒子,更加對不起蔻珠。 他得更加努力才是。 曾經(jīng),癱在輪椅的時候,皇權(quán)龍位,不過是一種癡迷,究竟為何那樣癡迷,他說不清楚。 現(xiàn)在,他懂了。 蔻珠道:“他睡了,我得趕緊抱他回里屋去。” 李延玉急忙拉著她,“別,別走,今夜留下來,陪陪我,好嗎?” 蔻珠道:“你這床太狹窄了,我得把他抱我那屋子里去?!?/br> 抱起兒子,忙忙慌慌,就要走。李延玉唉喲一聲,“好痛好痛,傷口應(yīng)該又裂開了。” 他緊皺眉,手捂著胸,像是痛得齜牙咧嘴額頭冷汗直冒。 蔻珠便趕緊放下懷中孩子,去查看。 李延玉一笑,趁勢把人一拉,拉抱緊懷中。然后,他就吻了她?!澳憬o我抱抱,就不痛了?!?/br> 說話間,玫色好看的男人薄唇輕輕地往對方那柔嫩的粉唇吮去。 第七十章 時光荏苒, 男人至此在軍中猶如竿頭日上,混得也魚龍得水。 很多年以后,回顧這段, 李延玉以前或許一直無意識在尋找自己的人生定位——他童幼年時特別癡迷于兵家戰(zhàn)術(shù),喜讀兵書, 他父皇第一次從那么多兒子中首先亮眼發(fā)掘他, 就是因有天看見在一樹蔭僻靜角落, 小小孩童,竟用瓜子兒、果核兒排兵布陣玩,對那些奇門遁甲術(shù)也一直深有興趣?;蛟S, 這也是九歲那年, 變成殘疾癱瘓之后, 巨大的人生落差,造成皇四子殿下始終走不出來原因。他與蔻珠兩個人, 是彼此的劫數(shù)也好,還是救贖也罷, 自然, 這也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清剿匪股, 并非那么簡單容易之事, 這兒有座桃花山地貌險峻, 兩側(cè)峭壁相擁, 深港水汊,最是那些匪賊們藏窩盤結(jié)據(jù)點, 他們筑營扎寨,處處設(shè)哨崗分布眼線。這桃花寨有個首席寨主,人稱白衣秀士簡槐,據(jù)說曾經(jīng)在朝廷也做過官, 只因犯了殺頭罪便藏匿于此,手段功夫十分了得,最會收買人心,麾下猛將如云。李延玉和陳總兵這一方,要對抗這些匪賊,是一個長期消耗斗智斗勇過程。 李延玉沒到軍中之前,陳總兵常為此受困,他來了之后,兩邊對方交涉,總算達到持平狀態(tài)。 “李參將,本官就給你直說了吧,本官有意想讓你成為我乘龍快婿,你給回個話,同意還是不同意,爽快點?” 軍營校場,五十歲的陳總兵和李延玉一起帶兵練習(xí)射靶,李延玉輕瞇俊眸,對準(zhǔn)靶上紅心,拉弓搭箭,氣勢穩(wěn)落。 陳總兵徐徐放下手上的弓,仔細觀察打量對方——都說男人如酒。 但見氣勢如虹,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個子修長寬肩窄腰,一身軍服勁裝,襯得整個人硬挺如松。 陳總兵不甚感慨:確實是越品越醇,深受過許多磋磨與歲月歷練,洗走一個男人身上的,可能是青澀不羈,但卻留下了成熟。 這才是男人該有的魅力吧。也怪不得女兒嬌嬌會對這男人執(zhí)迷深陷其中。 陳總兵現(xiàn)在也不想給這男人再打馬虎眼耗下去,他直接了當(dāng),于情于理,覺得這件事不能拖了,厚著臉皮,也要再問一問。 李延玉對準(zhǔn)靶心,繼續(xù)瞇眼搭箭拉弓,仿佛沒聽見,直到“咻”地一聲,把箭射出去?!拔也粫⒛闩畠旱?,我有妻子了。” 陳總兵一怔,點頭笑笑:“你是個鰥夫,獨自一人帶孩子漂泊在這桃花鎮(zhèn),你妻子,早已經(jīng)沒了。這不存在!” 意思是,他們才不會因此介懷。 李延玉道:“不,我妻子還在?!?/br> 陳總兵聽得又是一愣,整個人都懵了,半晌才干干,說。“哦!是嗎?原來是這個原因?可停妻再娶,為了你前程出路著想,這也沒什么大不了。” 又問:“難道,我女兒她就一點都不好嗎?她論樣貌有樣貌,論才學(xué)也有才學(xué)。你聽我說,若是你礙于已娶過妻室,這也沒有關(guān)系,可以休的,休了格外另娶……女人如衣服,隨時可以換?!?/br> 李延玉把俊面一沉,忽把手中的弓箭拉了對準(zhǔn)他。陳總兵冷汗直往手心里鉆,瞳孔駭縮。 李延玉頓時把手中弓箭往地一扔,垮臉而去。“你這些話,我不想再聽?!?/br> 陳總兵眉頭挑挑壓壓,氣得發(fā)抖?!爸徊贿^一個女人而已,你甘心為此而丟失你的大好前程?” 李延玉猛地倒轉(zhuǎn)回來,上前一步?!扒俺蹋烤烤故裁词俏业那俺??” 陳總兵嘴唇微顫,說不出話了。李延玉走后,陳總兵背著手,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這到底不是你說要不要的問題,你今日拒絕我,總有一天,你會來求本官。不管怎樣,你非娶了我女兒不可! *** 小鎮(zhèn)醫(yī)館,蔻珠這邊日子也一如既往平淡枯燥進行著。 不得不說,上次李延玉滿身是傷回來,給了她一大包金銀珠寶,她把那些東西兌成銀票,干脆買下這家醫(yī)館,前廳后院,全都統(tǒng)統(tǒng)都買了,日子果真闊綽多了。 蘇友柏的表情顯然受傷,時常嘴角掛著冷笑,滿臉失意落寞,說:“你瞧,還是他厲害有本事,我努力了那么久,就是租下這處醫(yī)館,都得靠你來救濟幫忙?!?/br> 事實上,努力那么久都沒有用的,何止這一件小事。常常地,給人看完病,就一個人悶悶地拿著酒喝。 蔻珠心里很難受?!疤K大哥?!?/br> 她想給他說點什么,就像以前那樣談心交流,男人每次都站起身逃也似一走,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漠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