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柳微笑著看向老蘇，老蘇的神色已經(jīng)變了好幾次，有幾次老蘇似乎有站起來想走的意思，但終究還是沒有走。于是翠柳給老蘇又續(xù)上了一杯茶：“您心里面到底怎么想的，就好好地和我說說。我年輕，又是頭一次出來做生意，難免會有些事情不知道。蘇大叔，這做生意，有風險我是明白的，但是這要掉腦袋，您也要讓人死個明白吧。”

    老蘇被翠柳這么將了一軍，當時臉上就掛不住了：“江大爺，我什么時候說過，會掉腦袋了？”

    “本朝律例，貨物要出外洋，只能從廣州走，廣州關(guān)口，總管天下客商出外洋貨物，您這要繞過關(guān)口，求的是大利息，但一旦被人抓到，那就有人要掉腦袋，蘇大叔您做了這么多年，必定這個掉腦袋的人不是您，那就是，被您找來的人了。”

    老蘇騰一下站起身：“你別以為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曉得，行會之中，也有人不干凈，把私貨夾在那些已經(jīng)報了的貨物之中，悄悄出去。你若是晦氣，被人把這些貨物夾帶出去，那受罪的也是你?！?/br>
    原來行會之中果真是爭權(quán)奪利，翠柳并不稀奇行會之中的爭權(quán)奪利，畢竟這行會的利息，大家都能看的清楚，那可是山海一樣的銀子，而前來此處的人，為的都是銀子，有人多占了些，那必定有人就少賺了點，這才是老蘇這些人存在的原因，況且，老蘇和行會中人，還有私仇。

    “你既知道，為何不報官？”翠柳知道自己這句話問的很蠢，但還是問出來了，老蘇笑了：“你果真是頭一次出門，什么都不曉得，報官，怎么報？又報給何人，我爹爹就是被他們誣陷，在我們家送往外洋的貨物之中，夾帶了些沒有報關(guān)的貨物，被查出來，百口莫辯，所有產(chǎn)業(yè)全被抄了，我僥幸逃出性命，這十來年，回到此處，也不敢用自己名姓。”

    畢竟這是抄家的罪名，翠柳看著老蘇：“所以你就想用他們的辦法，去治他們？”

    “不！”老蘇十分驚訝自己為什么會對翠柳說出這樣的心里話，但既然說了，那也就繼續(xù)說，于是老蘇長嘆一聲：“我自然曉得，他們把持的，是銀子，那我自然要賺多多的銀子。你放心，你既然知道了一些，那……”

    “我如何才能放心？”翠柳反問老蘇，老蘇沒想到翠柳竟然是如此一個聰慧的人，不管用什么手段都無法說服翠柳，老蘇不由有些焦急，就聽翠柳往下說了一句：“你這樣動作，行會中人必定知道，為什么還放任你，難道你，捏住了什么把柄？”

    老蘇自然是想要他的仇人都被滅掉，也必定會去收集把柄，但老蘇收集的把柄，看來不足以讓仇人伏法，所以老蘇才遲遲不動，而那些仇人，也曉得老蘇手中有把柄，所以就停在那里，這是膠著之勢，也是老蘇急于想再多尋些貨物，多尋些人，好多賺些銀子的緣故。

    “江大爺，你知不知道，你知道了這些，結(jié)果可能是，死！”老蘇冷冷地說著，翠柳瞧著他，突然笑了：“死有什么可怕的，人活著，總是要死的，但是呢，蘇大叔您來這里十多年了，想來也不是為了弄死幾個客商吧？”

    翠柳的話讓老蘇又xiele氣，是，自然不是為了弄死幾個客商，弄死了幾個客商又有什么用，重要的是銀子，重要的是能收集到把柄，重要的是，能扳倒仇人。

    “況且，蘇大叔您做生意是很厲害，可是您不清楚，要扳倒您的仇人，最要緊的是……”翠柳故意停下，看著老蘇說了一句：“他們背后的官員。蘇大叔您也曉得，能做這行首的，自然背后有的是人支持，不然的話，怎么會坐這么久。只是，朝廷開設廣州關(guān)，為的是賺錢，官員千里做官，也為的是銀子，這主持行會的客商呢，也是為了賺錢。都想賺錢，那就要看，看這其中的利益分配了?！?/br>
    江老爺還在世的時候，曾經(jīng)嘆息過，說做生意和官家打交道，是遠了不行，近了也不行，而行會這些，平常必定是用官家來彈壓過眾客商的，而同時為了讓官員忌憚，也用眾客商的名義做過些事情。這樣下來，必定是有人會怨氣滿腹。而老蘇，他不利用這一點，那一定是有他的原因。

    果真老蘇已經(jīng)嘆氣：“當日，不過是我爹無意中得罪了一個官員，之后也小心道歉，送了五百兩銀子去，這五百兩銀子，他們是收了，但并沒放過家父。江大爺，我聽說您家中也曾起起落落，想來也清楚內(nèi)里如何?！?/br>
    不過是個墻倒眾人推的故事，而老蘇無可奈何，只能選擇和行會中人作對。翠柳笑了：“蘇大叔，您這幾句才是肺腑之言，您先回去，我啊，這會兒心里已經(jīng)有底了，定不會讓您吃虧?！?/br>
    不會讓自己吃虧？怎么感覺這江大爺說的話，透著那么奇怪，但老蘇還是站起身離去，翠柳送老蘇出去，回身就見木恩站在院門口，此時天已擦黑，木恩有些矮胖敦實，站在那里倒有些滑稽。

    翠柳笑了：“你站在這里做什么？”

    “江大爺，您真的要和這個人合作，我和你說，他們……”木恩話沒說完，已經(jīng)被翠柳打斷：“他們私下把貨物運出去，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就是死罪，是不是？”

    木恩沒想到翠柳會這樣直接，沒有再說話，就聽到翠柳緩緩地說：“我本是初來乍到，什么都不曉得，原本呢，我就會進這個圈套，但是我反過來多問了幾句，也就問出一些話來了。木管家，您說，行會種種弊病，想必會有很多人心中憤怒，那為什么，沒人提議改變？”

    木恩是真沒想到翠柳會這樣說，不由眼睛瞪大一些，夏天青站在院內(nèi)，聽到外面?zhèn)鱽淼拇淞湍径鞯膶υ?，夏天青不由哂笑，江翠能還是太年輕，動不動就想改變，可是他壓根不知道，改變是多么困難的事情。

    夏天青搖頭，木恩已經(jīng)看見夏天青了，對夏天青嚷道：“大爺，您也聽見了，您出來和江大爺說說，橫豎這話啊，我沒辦法和江大爺說?！?/br>
    這個木恩，怎么最近總是給自己找事？夏天青心里罵了一句，也硬著頭皮出來，翠柳站在那里，看著夏天青，夏天青上前對翠柳行禮：“江大爺，木恩他口無遮攔，只是江大爺也該知道，行會能在這廣州城內(nèi)，上敬官府，下?lián)峥蜕蹋饷孢€有和眾外洋商人周旋，都是有大能力者而為之。”

    “夏大爺說這樣的話，是不是因為，你在行會之中，也占了一股？”翠柳反問，夏家在行會之中，也有一股，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夏天青并不愿別人提起，畢竟那是夏家的股，而不是夏天青的股，所以夏天青笑了：“那江大爺說這話，是為的什么？”

    “夏大爺，你想來對行會的事情十分清楚，對其中弊病也很明白，您家中的股，占的并不多，而夏大爺一看就是個不甘心久居人下的人，您，想來也很想要在這行會之中，說話能更有分量些?！贝淞辉敢庠俸拖奶烨嗬@圈子，張口就是這么一句。

    夏天青手中的扇子沒有繼續(xù)揮舞，而是看著翠柳：“你的意思，想要我和老蘇合作？江大爺，你是不知道，這個老蘇，是個滑不溜丟的泥鰍，他為什么不能去報仇，因為他總想讓別人付出代價，自己全身而退。”

    果真這老蘇，是不愿意自己付出代價的，不過想想也平常，畢竟這老蘇，在外面熬了那么多年，吃夠了苦，現(xiàn)在想的，自然是，別人出頭，他在后面受益，否則不會只去說服那些初來廣州的人。

    “我想，他不止如此吧?！贝淞聊税胩?，才說出這么一句，夏天青瞧著翠柳：“生意場上，到處都是陷阱，你以為你那點道行，別人看不出來？江大爺，你啊，還是……”

    “我偏不服！”翠柳直視夏天青：“我偏不服，說什么我道行太淺，說什么我一無所知，我都不服氣?！?/br>
    更不會退出去，被嚇破了膽子，夏天青唇邊現(xiàn)出一抹嘲笑：“然后你就魯莽行事，最后銀子也花了，貨物也折了，小命也丟了。”

    “你憑什么說我的行事就是魯莽，那我是不是要說，你這樣小心謹慎，不過是懦弱？”翠柳沖口而出，夏天青覺得翠柳不可理喻，于是夏天青忍了又忍，還是沒有把話給說出來，而翠柳已經(jīng)輕聲道：“我當然知道老蘇不是什么好的合作對象，行會那邊也是陷阱重重，我定會小心行事，不勞夏大爺您費心?！?/br>
    說完翠柳對夏天青行了一禮，轉(zhuǎn)身就回自己屋里了，木恩在一邊看的目瞪口呆：“大爺，大爺，您瞧這位，您瞧瞧，他啊，讓我不曉得說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