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起你的刀！”

    聲音在耳旁回蕩，刀卻插在腳下。

    黑臉少年站在一片尸橫遍地中，一雙眸子不自覺定在那看似破敗的刀刃上。

    其上的每一點(diǎn)銹跡紋路都是如此熟悉，浸滿了咸濕地汗水，腐蝕出清晰地紋路。

    由老樹根削制的刀柄粗糙的材質(zhì)硬生生被手中磨平锃亮，反射著釉光，無比契合他的掌心。

    這是……

    他的刀！

    原本插在那石柱之上，在眾人混斗中，此刀突如其來地飛來，近在咫尺，似是有著一雙無形的手親自將刀送到他面前一般。

    冥冥中這一切都不是巧合。

    “神仙大哥，是你！”當(dāng)聽到耳旁響起那熟悉地輕笑聲，似乎什么時(shí)候都是如此地風(fēng)淡云輕，仿若天地萬(wàn)物都不牽掛于心，黑臉少年神色一動(dòng)，隨后抑郁陰沉沉的眸子就迸發(fā)了欣喜若狂的光芒，重燃希望。

    “心有千般忍，不如一刀屠！要知道我傳授你的刀法，不是用來唯唯諾諾的。手握此刀，殺心自起。若有不平，斬去便是！”那聲音又在他耳旁響起，卻回蕩在他內(nèi)心最深處，久久不息。

    “可是，神仙大哥！”黑臉少年一聽頓時(shí)失聲道，“我在世上沒有任何親人了，獨(dú)自一人，爹臨死時(shí)叮囑過我，一定要遇事就忍，保全性命……”

    爹的盯叮囑仍在耳旁，少年一臉掙扎，想要伸手，卻又遲疑不定。

    “呵……”卻聽呵得一聲笑，“你手中無刀，自然需要忍耐一切不公，只求老天垂憐，賜予一線生機(jī)。但現(xiàn)在你手中已經(jīng)有刀，忍無可忍，又何須再忍？要知道生死無路，與其被動(dòng)茍活，不如撿起你的刀，強(qiáng)行劈開一條道路！不求天、不求地，更不求人，只求自己！”

    聲音如墜，字字句句，金石落地，隨后就徹底無聲，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

    “咦……”黑臉少年渾身一輕，隨后就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shí)捆在自己身上的繩子，已經(jīng)無聲地松開了，顯示這一切不為假。

    而現(xiàn)在兩個(gè)選擇已經(jīng)擺在他面前，兩條路就在他腳下。

    要么唯唯諾諾地茍活，要么撿起自己的刀，劈開一條生死路！

    黑臉少年目光冷冷地盯著那腳下的柴刀，近在咫尺，是如此地近，只要一彎腰，就能……

    可是……

    父親臨終前的叮囑猶在耳邊，而神仙大哥卻又將刀放在他面前，一時(shí)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這么一個(gè)和乞丐沒什么兩樣的小子，何德何能得仙刀認(rèn)主？”

    “一定要逼他說出馴服仙刀的秘密！刀仙傳承是我的，誰(shuí)也不能搶走！”

    “給我滾開！誰(shuí)敢和我黃河刀鬼?yè)屜傻?？老子我劈了他！?/br>
    ……

    突然他心中一顫，只見一雙雙猙獰的面孔近在眼前。

    這些平常人眼中的刀客大俠們，現(xiàn)在目中貪婪嗜血，為了爭(zhēng)奪仙刀，手中大刀肆意砍殺，血液濺射在他們的臉上，一個(gè)個(gè)仿若地獄中爬出的惡鬼，兇惡可怖。

    黑臉少年眸子顫動(dòng)，心臟劇跳，剎那間似乎想通了什么，面孔一片凝然，再無任何彷徨和猶豫，已是一片發(fā)自于心地覺悟。

    于是他動(dòng)了……

    一點(diǎn)點(diǎn)彎下腰來，無聲無息，就將那砍柴刀握在了手中。

    沒有風(fēng)云齊動(dòng)，沒有電閃雷鳴，沒有天火流星……沒有任何神物得遇其主的異象大作！

    只有……

    安心！

    彎曲的刀柄握在手心上卻讓他心中如此的安寧。

    握住了刀，他便感覺握住了自己的命運(yùn)。

    任憑面臨何等災(zāi)難，也不足以捍刀他心中的勇氣。

    是了，父親給我取名為百忍，是知道我孤苦一人，飄零世間，難以求活。

    但現(xiàn)在不同了！

    我早已不是雙手空空，現(xiàn)在……

    我有了刀！

    一把足以劈碎世間任何不平的刀！

    “生死無門又如何？我要……活！”

    锃！

    砍柴刀無鞘，少年心是鞘。

    久久蒙塵，一朝擦去。

    砍柴刀的銹跡竟是紛紛褪盡，綻放了絕世之鋒芒，無匹之寒光，奪目！

    刀鋒所指，透空而發(fā)，斬入人心。

    一時(shí)間全場(chǎng)之人都心頭俱寒，只感覺被一柄無匹的神刀架在脖上，刺骨的寒意讓他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寒入骨子里，冷卻在心中，一動(dòng)不敢妄動(dòng)。

    似乎只要稍稍一動(dòng)，就要刀刃落下，身首異處了。

    他們本能地停下了手中的動(dòng)作，咔擦咔擦，脖頸僵硬地轉(zhuǎn)動(dòng)，望了過來，隨后就愕然見到，那唯唯諾諾的黑臉少年不知何時(shí)竟手持仙刀在手，遙遙指著他們。

    少年握刀，人如其刀。

    一時(shí)間，這黑臉少年整個(gè)人仿佛一柄剛剛塑造的絕世刀胚，剛一塑造成型，那綻放的鋒芒就足以將一切阻礙之物一斬兩斷。

    無形的刀氣鎖定，全場(chǎng)之人都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動(dòng)也不敢動(dòng)，頗為滑稽。

    但短暫地錯(cuò)愕后，他們臉上就升起了更加兇殘的神色，貪婪的眼神仿佛一頭名為“欲望”的怪獸張開血盆大口，要將眼前這個(gè)握刀少年連皮帶rou給一口吞噬殆盡。

    在江湖上生死搏殺這么多年，殺機(jī)、煞氣什么的，只要刀沒真正落下，就鎮(zhèn)不住他們。

    “仙刀，果然是仙刀！”

    “這小子何德何能，能得仙刀認(rèn)主！若能得到仙刀的秘密，那豈不是以后再也不用怕這神刀山莊了？”

    “不錯(cuò)！就連刀神老人也駕馭不了仙刀，若我們能得到刀仙的傳承，天下第一刀的寶座也該退位讓賢了！”

    ……

    片刻功夫，他們就浮想種種，眼珠子也為之迅速充血起來，直勾勾地盯著握刀的少年，如同盯著到手獵物的猛獸一般，一步一步逼近而來。

    四面八方都是黑壓壓地人頭，綠油油的眼神，黑臉少年只感到自己如陷地獄，被人心所化的惡鬼包圍著，

    少年攥緊了刀，眸子一片幽沉，深得吞噬了人間的光。

    一股異樣的情緒從心頭升起。

    憤怒？恐懼？絕望？……

    不，這都不是！

    或許應(yīng)該叫做……

    釋然！

    擺脫了一切束縛，不受任何之約束……

    心情墜落谷底后，出乎預(yù)料的是，沒有任何痛苦，只有冰冷，徹底的冰冷……

    漠視一切，不起心緒，目中已然無情。

    正如神仙大哥所說……

    手握此刀，殺心自起。

    意有不平，一念分洪！

    那天地偉力，無邊之威，毀滅人間，他都曾親自體會(huì)。

    這人間之殺戮，又何足畏？

    刀在手，他便……不懼！

    “斬！”突兀一聲斷喝在耳旁回蕩，

    “斬！”于是黑臉少年握刀的手一點(diǎn)一點(diǎn)高高地緩緩地舉起，下一刻就瞠目怒喝。

    耳旁的聲音、口中的聲音化作了一體。

    砍柴刀中溢出一股充沛的氣機(jī)涌入體內(nèi)，反補(bǔ)其身，一瞬間少年體內(nèi)升起無盡的力量。

    一刀……

    斬下！

    所有的執(zhí)和意就沒入了這一刀中。

    斬盡不平，斬滅絕望，斬?cái)嗌馈?/br>
    斬！

    斬！

    斬！

    聲如刀下，久久回蕩。

    嗤！

    一聲輕響，沒有任何異象。

    只有一道細(xì)細(xì)的痕跡于刀刃之下綻放、延伸、擴(kuò)散……所到之處，萬(wàn)物都一刀兩斷。

    剎那間，時(shí)間仿佛為之停滯。

    少年四周那些兇狠撲來的猙獰身影頓時(shí)僵在了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生硬的面孔仍殘留著兇惡以及剛剛升起還未完全成型的恐懼，顯得怪異又可笑。

    隨后就見到一道道細(xì)密的紅線在他們眼珠、面孔、身軀中浮現(xiàn)，蔓延交錯(cuò)，像是一具具精美的瓷器人偶蛛網(wǎng)般開裂。

    噗噗噗……

    血液沖天而起，如妖艷的花朵一般綻放，又化為血雨，紛紛揚(yáng)揚(yáng)澆了人一臉，灑落一地，一片猩紅淹沒了萬(wàn)物本來的顏色。

    一具具殘肢無聲滑落，碎了一地，黑紅色的血液在地上靜靜流淌，匯聚成溪。

    刀勢(shì)所到之處，豁然一空，唯有空氣中仍彌漫著血腥味的惡臭，顯出一條清晰的道路，而兩旁則是遍地的殘尸，一張一張碎成兩半的面孔，眼睛瞪大望著天空，死不瞑目。

    一時(shí)間場(chǎng)中間只有那單薄的少年持刀側(cè)立，于尸山血海中不動(dòng)，仿若人間修羅，刀上卻不沾染半點(diǎn)之血腥。

    “嘔……”

    那些落后一步的江湖人看到這一幕，瞳孔漸漸放大，下一刻就匍匐在地，大聲嘔吐起來。

    看著那少年的眼神更是如視惡鬼，張大嘴巴，喉嚨間嘶嘶作響，驚恐地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手忙腳亂地后退。

    嗚……

    腥風(fēng)吹過，鴉雀無聲。

    少年不為所動(dòng)，只是微微垂眉而低眸，口中喃喃有聲。

    “爹，百忍沒有再忍。我……殺人了！”

    默默揚(yáng)起頭來，望著頭頂?shù)奶摽?，黑臉少年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牙關(guān)緊咬，滿臉是淚。

    而他手中的刀又再次高高舉起，輕輕地?cái)叵隆?/br>
    嗤……

    又是十多具身軀在刀刃下肢解，碎rou滿地。

    少年流淚，揮刀輕柔，所到之處，帶來無盡死亡與毀滅。

    “不要?。　?/br>
    “逃，快逃！”

    “這少年入魔了！這哪里是仙刀，而是魔刀、妖刀、鬼刀！”

    ……

    那些之前兇神惡煞的江湖人被殺得心膽俱寒，再升不起任何抗?fàn)幍哪铑^，連滾帶爬，想要逃得越遠(yuǎn)越好。

    舉刀、揮刀……一次次機(jī)械地劈砍。

    每劈出一刀，少年臉上的淚就多出一行，滿臉濕濘。

    就當(dāng)他砍得快要徹底麻木的時(shí)候，籠罩在眼前的血紅，耳旁的哀嚎，眼前人的絕望，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全部褪去。

    少年赫然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shí)前方再無人阻攔，大門敞開，一條大路就在眼前。

    一條血淋淋的出路被他硬生生殺了出來。

    “原來求活真的很簡(jiǎn)單！”少年眸中有光，笨拙地將锃亮的砍柴刀別在腰間的褲帶上，大踏步向出口走去。

    生死無門，劈開便是！

    少年握刀，踏步前行！

    ……

    “這就是仙刀之威嗎？”范無心、三大刀王激戰(zhàn)中余光中看到這一幕，眸子中升起異樣的光澤。

    這樣一柄寶刀，若是能為己所用，那可真是……

    “好一個(gè)少年握刀，好一個(gè)一刀劈開生死路。今日若你能生還，我必親自收你為徒！”刀神老人卻是見之大笑一聲，“小小少年，能有如此氣魄！老夫縱橫江湖一生，被人稱為刀神，也不能被一介少年比下去了。”

    他目光一掃，又轉(zhuǎn)而盯在眼前四個(gè)逆徒身上，嘴角已經(jīng)裂開森然弧度。

    “刀圣四徒，胡氏第一！我久未出刀，江湖人怕早已是忘記了我胡氏刀法的厲害！沒想到，重出江湖的一刀竟是落在你們四個(gè)逆徒身上，你們倒也是三生有幸了！”

    刀神老人面孔肅穆，緩緩舉刀。

    簡(jiǎn)簡(jiǎn)單單的一個(gè)動(dòng)作，刀還沒落下，就有雄渾氣機(jī)升騰而起，密集成網(wǎng)，籠罩而下，恢恢不漏。

    天刀收割眾生，盡是無情之意。

    刀道似天道！

    范無心、三大刀王渾身俱寒，仿若直面蒼天，他們只感到自身被徹底剝開，暴露在天地間，如此渺小、虛弱、膽怯……不存半點(diǎn)生機(jī)。

    這一刀……

    還未出招，就如此恐怖。

    若是出刀，又會(huì)何等可怕？

    絕對(duì)是石破天驚的一刀！

    “一起上！不要讓他出刀！”范無心見狀，立刻沉喝出聲。

    電光火石！

    他手中玲瓏心刀迸射出一片純紫之光，電光火石間，身形更是在空中忽隱忽現(xiàn)，走“之”字之形，直指刀神老人之眉心。

    攜電光霹靂之勢(shì)，要將其從頭斬成兩半。

    屠刀解牛！

    挖心刮骨！

    寒冰刀煞！

    ……

    霸刀王、詭刀王、冷刀王也一一盡出殺招。

    他們深知自己這位師傅的恐怖。

    一生唯刀，刀道稱神！

    若不以快刀斬亂麻之勢(shì)，解決他，一旦等他反擊而來，展開刀勢(shì)，將再難應(yīng)對(duì)。

    時(shí)間拖得越久，就越無勝算之機(jī)。

    粗重短刀沉重，如山如岳，偏偏輕柔無匹，細(xì)微之處，見解牛之功，似輕實(shí)重。

    細(xì)刀在指尖飛躍，留下一道道細(xì)線，如舞蹈一般輕靈，卻刀刀致命，肢解血rou。

    刀光寒，寒過臘月飛雪，冷如心里，寒到骨子里，刀氣化煞，盡顯無盡殺機(jī)。

    ……

    四徒合力，圍攻師傅，刀不留情。

    刀神老人身處其中，眸中生寒，口中卻是長(zhǎng)笑一聲。

    “四個(gè)乖徒兒，你們倒是學(xué)得一手好刀，不枉為師一番教導(dǎo)！也好，今日就讓為師親自領(lǐng)教領(lǐng)教你們的刀法！看你們有沒有學(xué)得為師刀道的三分神韻！”

    “看刀！”隨后一聲斷喝。

    滿月勢(shì)！

    刀神老人手腕一轉(zhuǎn)，冷月寶刀在空中劃過一道曼妙的弧跡，無聲無息間見崢嶸。

    吹毛斷發(fā)的刀刃上，氣機(jī)如水流動(dòng)，如光閃爍。

    刀影無聲揮落。

    范無心、三大刀王眸子顫動(dòng)，恍惚中見一輪滿月冉冉升起，高懸當(dāng)空，天地皎白，一片肅殺。

    月光如刀，沖刷而下！

    四人身影，淹沒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