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夜深了,外頭雪剛停?!崩钗家嗍瞧鹕?,“火快熄了,我去找點樹枝?!?/br> 雪的確停了,灰藍(lán)的天凍的如同冰晶,星月皆不見,只有滿地的雪,將這夜照的清凌凌的透徹。 “我同你一塊去?!贝禾旃o羊裘,跺跺腳,呵氣吐出一片白霧。 “外頭很冷,你在這里待著,水囊里的水已經(jīng)結(jié)冰,燒點雪水?!崩钗紝⒓冶成希拔液芸旎貋?。” “早點回來?!彼分鋈?,見李渭消失在皚皚白雪只見,再看四周,新雪厚如毯,被冷風(fēng)壓的嚴(yán)實,兩匹馬兒身上都落了雪,追雷精神尚好,她的棗紅馬已是精神懨懨,仆伏在地。 春天哆嗦著替馬兒拍去背上落雪,又忙去燒水,不多時,見李渭抱著柴火,一手還拎著幾只黑乎乎的東西回來。 李渭拍拍身上落雪,將手中東西揚(yáng)起給春天看,挑眉笑:“運(yùn)氣真好,正遇到幾只雪停出來覓食的土耗子?!?/br> 春天一看,李渭手中正是幾只灰不溜秋的絨毛老鼠,小眼如豆,身軀肥胖,十分不好看的模樣,嫌棄且猶豫的問:“能吃嗎?” “這是吃草根和草籽長大的田鼠,和臭水溝里的老鼠不一樣,味道很不錯。” 門口有兩匹馬兒的馬糞,已然凍的硬邦邦的,李渭也撿了回來,投入火中燃燒,篝火燒的旺盛了些,架上火上的土耗子剝了皮,被火苗一燎,滋滋的油星往下滴濺,濃郁的烤rou香氣也逐漸往上冒騰,春天吸一口氣,只覺腹中都是饞蟲,而后再咬入嘴中,確實是rou質(zhì)肥厚,油花噴香,味道極好。 篝火旺盛,飲過熱湯,又有油水果腹,確實把寒意驅(qū)散了幾分,之前又睡了一覺,這時尚且不困,春天就撿著濕柴,一根根放在火上烘干。 寂靜之間,洞外的追雷突然躁動起來,長嘶一聲,其后棗帶著紅馬也連連嘶鳴。 李渭兀的停住酒囊,快步邁了出去。 夜色靜悄悄的,雪地里空無一物,春天瞧見李渭向前走出幾步,而后半蹲,凝視著雪地,她亦跟隨而上,雪地上有三兩行極淺的爪跡。 她瞧見李渭的面容分外的平靜,嘴角卻抿了起來,只在冷泉驛看過他這樣的神色,惴惴不安的問他:“這是什么動物的足跡?” “狼?!崩钗紝⒀┑厣系淖阚E抹去,起身環(huán)顧四周。 春天心神一凜:“幾...只?” 李渭想了想:“可能是兩三只,也可能是...一群?!?/br> 他拍拍手:“走吧,回去吧?!?/br> 春天忐忑,問他:“我們被狼盯上了?” 李渭將火勢燒旺,示意春天:“可能下雪,他們出來覓食正好遇上了,你睡一會,天亮我們就走?!?/br> 春天哪里能睡的著,挨著李渭躺下,輾轉(zhuǎn)幾下,從氈毯里探出頭問他:“很可怕嗎?” 李渭沒有回話,將自己的箭袋翻出,出門之前,他只帶了十顆箭頭,如今只剩六顆。 春天心頭一沉。 第二日天光初亮,李渭就帶著春天上路。 冰雪封地,冷風(fēng)呼嘯,地上不是松軟的雪,而是一層厚厚的冰霜,馬蹄踏上有硿硿的聲響,春天的馬應(yīng)是久居平原,慣走沙磧,極少行過山地,因行路急切,地面濕滑,屢屢仆地,前路行的舉步維艱。 行路兩側(cè),不時有窸窣穿行的聲響,似有黑影在雪間竄過,認(rèn)真去尋,卻只能探見一片空。 李渭臉色并不太好,卻也并未顯露太多。 追雷卻連連躁動,甩動馬尾,不時嘶鳴起來,帶著棗紅馬也躁亂不安。 “是狼在跟著我們嗎?”春天心有惴惴。 李渭面色肅穆,點點頭,抓緊韁繩:“要快點下山,山里可能有狼群,它們在跟蹤,集聚?!?/br> 兩人一刻不停,李渭帶著春天連軸趕路,沿路針柏樹上俱掛著寒霜,冰霜滿地,兩人在馬上以冰雪胡餅充饑,行了半日,春天指指身后,顫聲道:“李渭,狼在身后?!?/br> 李渭回頭一瞥,只見三四只灰毛尖腮的畜生,隔得不遠(yuǎn)不近的追著兩人。 他嗯了一聲,帶著春天往前策走,手卻松開韁繩,按在箭囊上,夾腿驅(qū)使坐騎:“追雷,快?!?/br> 追雷加快速度,急急往前馳騁,群狼見兩馬策走,也垂著尾巴追蹤兩人飛奔,緊跟其上。 馬兒縱馳出許遠(yuǎn),冷不防間,李渭側(cè)身回頭,搭弓挽箭,在馬上提氣縱手,那羽箭飛射而出,朝著群狼竄去。 箭矢準(zhǔn)頭恰好,當(dāng)頭一匹疾奔灰狼訇然倒下,一支箭桿穿透眉心。 尾隨兩人的群狼見同伴倒地,連連低嗥,四散開來,倏然匿入林間。 春天,跟緊我。“李渭收弓,再往前策去。 “嗯?!贝禾炀o緊握著韁繩,雙手已凍的青白,卻悶不做聲的驅(qū)馬緊跟上李渭。 兩人再往前行,連喝水都未喝過一口,臨近傍晚,這時已脫離了雪線,只有陰地上略有些積雪,叢林茂盛,青松森然。 倦鳥歸巢之時,林間響起一陣連綿長嗥之音,四周隱隱有狼嚎回應(yīng),兩人能看見前方一塊峭巖上蹲了一個黑影,那黑影看了兩人一眼,搖著尾巴越下巖石,消失不見。 李渭勒住馬,吁了一口氣,再看兩人尤在半山之中,知道自有一場惡戰(zhàn),避無可避。 又見天色漸黑,再這樣走下去難逃被群狼圍攻追絞的命運(yùn),帶著春天尋了一處地勢險要的石崖,那石崖之下恰有一個凹坳可做容身之所,兩人抓緊時間伐枝斫木,背守石崖,在面前燃起半圈篝火,將自己和馬匹包攏在火圈之內(nèi)。 及入夜,冷風(fēng)呼嘯的山林間嚎聲四起,篝火面前,陸陸續(xù)續(xù)浮現(xiàn)出十幾雙綠瑩瑩的狼眼。 春天望著遠(yuǎn)處蹲守的黑幢幢狼影子,只覺頭皮發(fā)麻,驚恐萬分,又見李渭佇立在篝火前,面色沉沉,火光跳躍在臉上也沒緩和他的半分臉色。 她往李渭身邊挪了挪,被他察覺,他的目光落在她臉龐上,微微露出一點笑容,安慰她:“去吃點東西?!?/br> 她搖搖頭,聲音顫抖:“我吃不下?!?/br> 李渭見她雙手緊張的揉在身前,兩只手已凍的發(fā)紅,握在手心里捂暖,溫聲道:“別怕,這里有火,它們不敢上前?!?/br> 兩人并肩站著,春天默默的數(shù)一數(shù),又?jǐn)?shù)一數(shù):“有十三只?!?/br> “嗯?!?/br> 他遞給春天一包東西,囑咐她:“今晚勢必有場惡戰(zhàn),你守著火堆,慢慢添柴,別讓火熄滅,這一袋鹽鹵可以助長火勢,灑一些在火上。” 他對這場惡戰(zhàn)也全無把握,但無論如何,不能在這里讓兩人葬身狼腹。 春天收了東西,鄭重收在了袖子里。 半圈篝火靜靜的燒著,狼群默默的守候在火光之外。 它們在等,等火勢轉(zhuǎn)弱熄滅,等人熬不住。 春天眨眨眼,只覺眼前的黑影仿佛又多了一些。 夜已深。 李渭面色沉靜,借了春天的馬鞭,將兩根鞭子纏在一起,綁成一根長鞭繞在臂間,衣袖束緊,將箭囊和腰刀縛在腰間。 木柴還剩一些,但不足夠撐到天亮,火滅之時,就是眾狼群起而攻之時。 夜風(fēng)呼嘯而過,冷風(fēng)壓倒篝火,將火苗吹的東倒西散。 狼群發(fā)出一陣陣低狺之音,有狼上前,綠光森然的盯著兩人,李渭慢慢的站起來。 人狼隔著篝火靜靜對峙。 風(fēng)吹過的那一瞬間,一側(cè)的追雷突然嘶鳴一聲,揚(yáng)起了蹄,旁側(cè)閃過兩道黑影迅疾,鼻息咻咻,棗紅馬受驚,連連嘶鳴,猛地往前一竄,竄出了篝火圈。 黑影朝著兩人竄撲而來。 原來是大軍不動,側(cè)旁覷見空當(dāng),先行偷襲。 春天不敢回頭,也不敢動,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半圈篝火,唯恐哪處的火苗熄滅。 李渭冷然哼了一聲,窺準(zhǔn)來勢,揮手抽動長鞭,長鞭凌空一抽,那鞭聲破在半空中,而后極悶的撞在狼軀之上,彎臂一揮,順著風(fēng)勢,將狼甩脫出去。 緊隨其后有風(fēng)聲朝李渭撲來,李渭側(cè)身瞥見近前一對綠光,抬腿,提氣縱身,靴腿往前一踢,正踢中一只狼的腦門,那狼趔趄兩下,被李渭的長鞭纏住頸,悶聲砸在地上,長鞭一扭,狼喉間逼出兩聲哀嚎,已然氣絕。 群狼聽見同伴的哀叫,雙耳豎立,獠牙狺狺,面目猙獰,然而懼怕眼前明火,不敢上前。 棗紅馬出了篝火后,見眼前群狼獠牙嚯嚯,觳觫不已,不知奔向了何處,春天只見幾只黑影追隨馬蹄聲去,聽得遠(yuǎn)遠(yuǎn)一聲慘叫馬嘶,幾聲狼嚎,此后便無聲無息。 她眼眶發(fā)熱,棗紅馬伴著她從肅州一路行至此地,已然有了感情,在此時此刻,她卻一動不敢動,任由它葬身狼腹。 夜晚的風(fēng)越吹越冷。 李渭和她并肩站著,捏了捏她冰冷的手,冷聲道:“別怕?!?/br> “嗯?!?/br> 狼群在篝火前逡巡不前。 篝火越來越弱,火圈越收越小,其中一處的火苗幾乎俯低將熄,春天忍著恐懼,上前將窟窿補(bǔ)上柴火,不過瞬時之間,一只聳尻伏軀的青狼忍耐不住,亮起獠牙,拔腿躥起,向春天撲去。 她聽見自己頭頂似有連連飛羽破空飛出之音,而后不知何處響起幾聲哀嚎,背后驚出了一身冷汗。 扭頭見李渭挽弓持立,面容肅穆,朝她點了點頭,示意她過去。 春天望望天際,此時天未破曉,依然暗沉沉的,她束手無措:“沒柴了?!?/br> 李渭盯著火圈外的群狼,腳步朝外,收緊手中長鞭。 春天站在他身后,緊皺秀眉,起身翻開自己的褡褳,把所有可燃之物,衣物氈毯,連同褡褳皮,一同投進(jìn)了火中。 ”還有我的?!袄钗家嗟?。 最后一件衣物是春天身上的羊裘。 十多雙綠眼盯著燃燒的篝火,冷風(fēng)刮過,一簇火苗黯然熄滅,火圈有了新的缺口。 狼群早已迫不及待,傳來咻咻的低吼,有幾只已然踱步上前,對著李渭低吼咧牙,俯身沖了過來。 李渭凜然揮動長鞭,守住缺口,先攻狼群,鞭身裂出金石之音,一卷一翻,將狼甩翻在地,趁亂之間,幾匹青狼挺身一躍,朝李渭臉面撲來。 “春天,鹽鹵。”李渭喝道。 那一包鹽鹵撒入火間,火勢徒然增旺,騰的燃起熊熊火焰,群狼唬了一跳,止住撲勢,俱往后逃,被李渭長鞭掃抽在地上,撞倒一片,群狼有的倒地不起,嗚嗚伏地哀叫,被李渭對著頭顱再補(bǔ)一鞭,顱骨破裂,流淌滿地。 一時狼群已去了七八條,李渭見篝火火勢越來越弱,再也守不住,跨出火堆,棄了長鞭,將腰刀和匕首抽出,背對春天道:“把篝火都收起,護(hù)住自己,別出來。” 這是打算rou搏的架勢。 眾狼見李渭離火而出,狺狺低吼,一匹黑狼后尻聳起,前肢一伏,躍身而來,李渭迎面而上,手中腰刀寒光一閃,朝著狼頸奮力一刺,熱血一濺。 六七頭狼已經(jīng)陸續(xù)圍上李渭,見此情景,群起而攻,李渭左刀右匕,大喝一聲,與群狼博戰(zhàn)起來。 春天挨著追雷,守著一點點火堆,也抽出了自己的匕首,緊緊的握在手中,卻不知如何去揮刀殺敵,見李渭陷身狼群,已是冷汗連連,滿面焦色,又見李渭持刀專往群狼喉管雙眼刺去,雖然濺了滿身鮮血,尚未處于下風(fēng),群狼漸少,只余下兩三頭尚在搏殺,心頭微松。 正這時,面前的篝火已燃燒殆盡,只余滿地火星,天色初亮,身后的追雷突然躁動嘶鳴,春天回過神來,只覺黑影朝自己撲來。 原來有一狼潛伏在石壁之上,朝著春天撲去。 她禁不住驚呼一聲,見一匹灰狼氣勢洶洶的朝自己撲來,那一雙綠森森陰沉沉的狼眼,獠牙嚯嚯,不由自主的往后仰去,滾落在地。 狼爪已撲上她的肩頭,狼息咻咻,春天心懼神飛,咬牙揮著匕首去刺灰狼,迎面卻是一張充滿腥臭之氣的血盆大口來咬她的匕首和手臂,雙目瞪圓,面色灰白。 李渭已將一狼踢死在地,正將腰刀送入一匹狼腹中,聽見春天呼喊,心神一分,回頭見灰狼已將春天撲倒,手中匕首破空揮去,這一瞬身后黑狼已撕咬上他的肩膀,生生撕下一塊血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