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金玉死死忍著眼中的淚，哽咽道：“可若我沒有……我……”

    “你沒有什么？”沈無疾問，“若你沒有多管閑事、不知好歹？”

    洛金玉的頭幾乎要低到胸前，沉沉的，抬不起來。

    沈無疾又嘆了聲氣，一只手仍抓著他的手，另一只手則繞到他背后，將他攬入自個兒懷中，輕柔地?fù)崮χ?，道：“金玉，你沒有‘多管閑事’，沒有‘不知好歹’，從來也沒有?！?/br>
    “別人不敢說的，你敢說，別人不敢管的，你敢管，別人不敢質(zhì)疑的，你敢質(zhì)疑。”沈無疾滿眼皆含著憐惜，又摻著敬愛，吻了吻洛金玉的額發(fā)，“你是個呆子，也是位勇士。咱家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有些人外在魁梧雄壯，聲如洪鐘，日御數(shù)人，一掌能劈裂一塊青石，何其威風(fēng)壯哉的樣子，可他們見著了曹國忠之輩，跪地就稱兒孫，恨不能為之舔趾，其諂笑媚顏之厲害，連咱家都比不過。還有些，別說見著了曹國忠，就是只見到了錦衣衛(wèi)，也立刻兩股戰(zhàn)戰(zhàn)，恨不能鉆入地縫，問他一句，他能答出十句，攀扯上百個人來，好為他自個兒討好?？赡?，看著一陣風(fēng)能吹跑回天上去的樣子，卻傲骨錚錚，不受威逼，不為利誘，只爭一個‘理’字。你何曾多管閑事？你管的不過是世間不平之事。你何曾不知好歹？你識的，恰恰正是這世間被蒙蔽了太久的真正的好與歹。”

    “我娘……”

    “你娘是被陷害你的人害死的，不是被你害死的?！鄙驘o疾道，“錯的是他們，他們不該利用太學(xué)院貪賄弄事，更不該因被你揭露而惱羞成怒地陷害你，而不是你不該揭露他們。金玉，錯的是他們，不是你。你娘是他們害死的，不是你?！?/br>
    作者有話要說：我在夢里寫了至少六千字，一看文檔左下角，嗐= = 

    第168章

    洛金玉不曾想過沈無疾會對自己說出這一番話來, 他亦不曾想過會有任何人對自己說出這一番話來。

    連沈無疾自己, 都未曾意料到。

    他長嘆一聲, 繼續(xù)抱著人在懷中，低聲道：“與你說句實在話, 我以往自然不會認(rèn)為是你錯了，卻也著實不贊同你的行為。照著咱家多年來的處世方式, 你就是呆愣頭, 若讓咱家來干那些事, 咱家必然不會落得你那樣的下場?！?/br>
    他略離開一些，抬起手來, 仔仔細(xì)細(xì)地為洛金玉將有些亂的兩鬢碎發(fā)抹好, 望進(jìn)了那雙再干凈不過的眼眸之中, 笑道，“可咱們都忘了一件事，咱家是不會落得你那下場, 因為咱家根本就不會如你一般，去做那件事?！?/br>
    這也是之所以君路塵與君若廣等人如此憎洛金玉入骨的原因, 因為，太學(xué)院貪賄一事，說起來，其實絲毫礙不著洛金玉的事。

    洛金玉少有才名，在入太學(xué)院前便受到矚目，入院考試是第一名的好成績，君若廣他們私下雖有買賣名額、泄露試題一類行為, 卻也不會傻到如此張揚，拿第一名開刀。

    至于入學(xué)之后，洛金玉仍然不受障礙，他穩(wěn)坐太學(xué)院每一次考試的第一名，沒人和他爭，沒人爭得過他，也沒人敢使些手腳和他爭。因此，君路塵他們雖想方設(shè)法地貪墨朝廷補給太學(xué)院貧寒學(xué)子的銀兩，卻多少動不到洛金玉與其他少數(shù)的雖家世不好卻成績好的學(xué)生頭上去——怎么說，還是得在外面裝出個樣子來。

    所以，也很少有人能真正理解洛金玉為何會在后來那樣堅持揭露太學(xué)院貪賄一事。

    君路塵他們更是想不明白，他們覺得：我若侵犯了你的利益，你來這樣鬧，我雖也厭你，多少也能想出個道理來。可這事兒與你洛金玉有屁關(guān)系？我們沒少你穿，沒少你吃，沒少你學(xué)，每月學(xué)院里還貼你些津補，考完試還有你的獎勵，你卻來跟我們鬧，你這豈不就是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

    如此一想，自然如火上澆油，令他們怒不可遏，直至對洛金玉恨之入骨，就算后來大事化小了，他們也咽不下這口氣，誓要趕盡殺絕——不過是有沈無疾在中死死攔著，這才沒叫他們得逞。

    可其實，沈無疾多少也擦著邊兒那樣想過。

    他不覺得洛金玉是白眼兒狼，卻多少覺得洛金玉呆得令人無奈，傻得叫人心疼。

    如今，沈無疾卻忽然悟了。

    洛金玉不是傻，也不是呆，他不過就是剛烈耿直、至純至性。

    他不過，就是許多世人終其一生都抵達(dá)不了的境界。

    這世上有許多庸人俗人，他們懂得趨利避害，機巧鉆營，只掃自個兒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能不落井下石，就已是不錯的了，甚至還要被人稱一句“好”。

    而洛金玉不是這樣的庸人俗人。

    他不懂趨利避害嗎？

    他學(xué)不會機巧鉆營嗎？

    他是太學(xué)院榜首人物，他能將四書五經(jīng)倒背如流，他能張口吟來錦繡文章，他能信手拈來艱澀古籍，他能與當(dāng)世大學(xué)者侃侃而談。

    他，卻是個偏偏不知道那件事與他利益無關(guān)、可他若做那件事就會得罪權(quán)貴、可能會引來報復(fù)，而他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貧寒書生的傻子嗎？

    他不是。

    若他實在有錯，只錯在他高看了君路塵那些蛆蟲，他或許做好了被報復(fù)被逐出太學(xué)院的打算，甚至做好了從此功名難求、京城都待不下去的打算，卻不曾料到人心險惡至那些畜生非得要他家破人亡才算暢快出了那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