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懷璧頷首：“是。但以后的日子應(yīng)當(dāng)并不會輕松，光祿寺是清閑，但我估計(jì)不太會?！?/br>
    江耀庭默了默，他如何不明白。景明帝讓她留京便是為了為己所用，給個閑職更甚是如此。

    他心底有些苦澀，聲音喑?。骸皯谚担舜螒c王亂子平了以后……不，或許等不到那個時候，你就聽為父的，出京。無論以什么原因，只要出京便好。外任期間陛下不會盯著你的，到時候我來安排……”

    “父親！”她截?cái)嗨脑挘忠庾R到自己語氣或許有些沖，頓了頓，放緩語氣，垂首道，“現(xiàn)如今當(dāng)下的還未解決，得走一步看一步?！?/br>
    他心里更涼了。

    她如何能走得出去，她走不出去。

    或許真要問她在這京城里有什么留戀的話，那一定是沈遲。

    江耀庭沒問沈遲的事，也沒提醒什么。他方才的態(tài)度，他一貫的態(tài)度，都是很明確的。江懷璧明白，也知道以后怎么做。

    但是他知道她不會聽。腦中仔細(xì)想了想沈遲，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jià)。至今都他都沒看懂沈遲。

    .

    木槿將木樨房里妝奩最底層壓著的一張紙給江懷璧，她覺得可能會找到些什么。那紙上面畫得亂七八糟，但又不像是胡亂寫的。第一眼看上去是在練字，但是那字跡……卻是模仿江懷璧的。

    也不知道傳了什么消息出去，傳了多少東西出去。木槿咬著唇，怕江懷璧生氣，便道：“或許是奴婢多想了，這些東西到底礙眼，不如……”

    “等等?！苯瓚谚淀簧?，木樨身上有些地方是做不了假的，譬如她的性子，便是最后要對她動手時還是沖動的。

    背后之人通過她那句“眾玉”已知大半，便還是慶王威脅她，現(xiàn)如今還不知道威脅的到底是什么，但她還是愿意相信她本性不惡。

    都說木樨最是粗心，大大咧咧，但是她看來有時候并不是粗枝大葉，而是另一種巧妙細(xì)心。

    果然還是從那張字跡凌亂的字中找到幾個，刻意未曾模仿她字跡的字來。

    她在腦中組合了幾遍，讀下來猛然心驚。

    “秦行在京?！?/br>
    秦乃國姓，宗室中沒有名為秦行的。能夠與慶王掛上鉤的，就只有他的世子，名為秦珩。

    木樨識字不多，應(yīng)當(dāng)是不識那個字，便只寫了一半。眾玉行銜，行為珩半邊，倒是正好對上了。可是秦珩又是為何在京城的？

    第266章 變化

    稚離與木樨的事自然還是要查的, 但畢竟不及手頭的那些事繁雜，她讓人查的時候連同著其他的放在一起了，左右也都是幕后人指使的。

    不過秦珩在京城的事，雖然自木樨那里得到的消息, 但畢竟沒有實(shí)據(jù), 不好下定論, 她也就沒有稟告景明帝。只是在查的時候多了個心眼。

    至四月初, 京中官員因京察考核變動頗大。

    景明帝終是準(zhǔn)了蒲啟慶致仕的折子, 戶部尚書由戶部侍郎姚庸擔(dān)任。說起這姚庸, 四年前還是戶部郎中，后來戶部侍郎因去歲革州大旱一事中失職被貶, 他便撿了個漏, 今年正巧碰上蒲啟慶致仕，眾人在左右兩位侍郎中議了半天，推舉了向來老實(shí)厚道的他。

    加之兒子姚長訓(xùn)于翰林院中才升了修撰, 姚家的聲望倒是水漲船高。

    阮晟歸京復(fù)任都察院僉都御史，令都察院中原本以蔣過為首的格局有所改變。

    阮晟當(dāng)年品階權(quán)力是不值一提, 但在京中尤其是都察院于眾御史間左右逢源，為阮家積累了不少人脈, 是以他離京這些年，連其弟阮晁已慢慢混到了行人司。他歸京亦是因有同僚暗中幫襯, 而此次目的便不如當(dāng)年那般狹隘, 滿心盯著江家了。

    與此同時, 沈承因“才力不及”出了京，上任地方正好為團(tuán)州。此次沈承背后是一定有蹊蹺的，加之沈湄和趙瑕以及他與長寧公主之間的事，分明是有人要對侯府下手了。

    沈承原本有侯爵, 完全可以不用出京。但提出讓他出京的，正是長寧公主。因?yàn)橛谑夏羌碌降资亲尫蚱薅酥g生嫌隙了，這次連沈遲也勸阻不得。因?yàn)樗也怀鰜碜C據(jù)證明那人不是于氏，心里有猜疑卻也無濟(jì)于事。

    長寧公主想是鐵了心要趕沈承走，可這出京的地方團(tuán)州，卻也是她提議的。景明帝沒什么意見，左右沈承于朝中的作用微乎其微，又加之是外戚，本也不可能讓他有多大的職權(quán)，便答應(yīng)了。

    不過雖說是降職出京，但是在京是為閑職，出京便可逐漸接手實(shí)權(quán)了。

    這一層沈遲倒是想通了，可去團(tuán)州他卻怎么也想不明白。

    沈承出京那日長寧公主并未相送，且悠閑地躺在貴妃椅上小憩，京城中一直傳為美談的夫妻兩人此時生動地演繹了什么叫形同陌路。

    “母親多方籌劃讓父親出京，便是為了能讓父親再回京時能有更多憑借資本，不至于仍舊淪落到倒閑散官職上吧?！鄙蜻t看到她發(fā)鬢上的步搖顫了顫，心底已有七八分確定。

    長寧公主輕嗤一聲：“我管他呢。京察我可插手不進(jìn)去，但能將他扔遠(yuǎn)些不礙我的眼就是了。任職又不是我能左右的。”

    沈遲默了默，有些不忍：“母親嘴再硬，也硬不過您三番五次在陛下那里提和離?！@么多年了，我還是頭一次見母親這般隱忍?！?/br>
    長寧公主當(dāng)年在京城那可是風(fēng)一般的女子，性情急躁起來縱馬過街，倔脾氣上來了在金殿上與先帝都曾對峙過。也就自沈遲出生后她才開始慢慢壓制脾氣，在景明帝登基后所有的火焰才逐漸熄滅，安守一隅。可即便如此，還是未曾見她降低底線，看似不溫不火，實(shí)則一出手便不曾失手過。

    但是如今因?yàn)樯虺校闺[忍諸多，便是連同當(dāng)時因?yàn)橛谑隙顺臣?，也都比前些年要溫和得多。和離，沒想到自沈湄以后，下一個會是長寧公主與沈承。

    他再度開口：“我見過母親寫和離書……”

    “早就撕了。他當(dāng)年與于氏騙了我那么多，我才不會輕易放過他，”她丹鳳眼一瞪，眉梢上挑，萬千尊貴中竟透露著幾分刻薄，但仔細(xì)聽著又更似小孩子的斗氣，“團(tuán)州還有他那個斷臂的私生子，我要他看著他與心愛女子所生的是個殘廢，我要他眼睜睜看著當(dāng)年騙我的后果。”

    沈遲輕嘆一聲，這理由牽強(qiáng)的。她可從不是這樣的人，跋扈歸跋扈，心地卻并不狠辣。

    團(tuán)州，母親為什么要把父親趕去團(tuán)州呢……

    長寧公主什么也不愿說，只道沈承走了她一個人輕松得很。她未及眼底的嘲諷和冷意有些刻意，卻讓人捉摸不透。

    沈遲大約是能明白她本意的，但一直擔(dān)心的是生怕母親被有心人利用而沖動。

    四月初江家二老爺江輝庭入京，任大理寺丞。這升遷的明旨已下發(fā)有小半個月了，待京城這邊置辦好，江輝庭于沅州再將家中安排妥當(dāng)，進(jìn)京已是十幾天后了。

    陳氏年齡已經(jīng)不小，此時又有了身孕，難免要憂思多慮。她留在府中，同江懷遠(yuǎn)一起照看著江老太爺。

    自今年開春，許是因?yàn)榻衲贻^往年都暖和的緣故，江懷遠(yuǎn)的身子竟比以前要健朗得多，不像從前一到換季連房門都不敢出，這一次江輝庭離開沅州時他亦跟著送別，一直過了沅水才折返，這大約是陳氏除了有孕以外最值得欣喜的事了。

    江老太爺自從聽說江輝庭也要入京，一半喜一半憂。兩個兒子，他自然希望都有出息，老二雖不如老大天賦高，但貴在勤懇踏實(shí)，如今能升遷他自然也是高興的。

    只是或許在沅州待得時間久了，愈發(fā)喜歡這樣恬靜的日子，每每回想起來當(dāng)時景明帝登基前后那些驚心動魄，都感覺不值得。

    他知道是自己膽子小了，早已沒了當(dāng)年的一腔熱血。卻無可奈何，也不能阻擋后輩們?nèi)^進(jìn)。

    江輝庭臨行前江老太爺特地將他叫過去叮囑了許多，末了才低低一嘆，交給他一封信，讓他轉(zhuǎn)交給江懷璧。江輝庭怔住，沒想到父親沒給大哥帶什么話，倒是對侄子那樣重視。

    他出門時江老太爺又叫住他：“將懷檢帶去罷，他以后是有出息的。別埋沒了他，好好教著?！?/br>
    江輝庭低聲應(yīng)了，走的時候?qū)⒔瓚褭z也一起帶上。直到途中才明白老太爺?shù)牧伎嘤眯摹?/br>
    于江懷檢自己來說，京城的條件到底要比沅州好得多，他去歲自京城歸來時考問學(xué)問時已比之前大有長進(jìn)；于陳氏而言，她一直不喜江懷檢，更何況江懷檢如今記在她名下，她如今腹中懷有嫡子，見江懷檢定然要多思，江懷檢一走也可令他安心；江老太爺是一心不愿耽擱了他，那孩子一點(diǎn)就通，但是苦于沅州這邊并沒有什么高師；而江輝庭一人入京，有個兒子總歸是不孤單的，江耀庭未必能夠事事都能顧得了他。

    江耀庭的府邸頗大，自然能容得下江輝庭及江懷檢眾人。要增設(shè)的下人以及用具提前已經(jīng)置辦好了，江輝庭來的時候僅僅帶了貼身的小廝侍衛(wèi)等，其余大多是一些簡單而重要的器具。

    原本為這事二人書信中多有謙讓，還是江老太爺從中決斷，不至于太過尷尬，京中也能傳出個兄友弟恭的好名聲。

    江輝庭進(jìn)府時江耀庭還能抽出時間去迎一迎，倒是江懷璧忙的不得了。原本作為晚輩按禮怎么都要出面，可她偏偏抽不開身。

    不在府中，也不在光祿寺，而是被景明帝找了個借口宣召到文華殿了。她跟著宦官過去時聽到有學(xué)士在為太子講學(xué)，似乎講的是《荀子》，她還愣了一下，眸光不由得微一閃，心底涌起思緒來。

    .

    “令叔今日進(jìn)京？”

    “是?！苯瓚谚敌卸Y畢，恭身垂首而立。

    能感覺到景明帝放在她身上略有些審視的目光，每當(dāng)這個時候，她就會不由自主地提起心。表面雖仍舊從容，但到底還是有所顧忌。

    景明帝“唔”了一聲沒再說話。他對于江輝庭基本沒有印象，只記得說在和州政績還不錯，其余便也是最近才注意到的。到底是江耀庭的弟弟，他最江輝庭還存有一絲希冀呢。

    “朕記得你在族中行二，倒是一直少聞江家長孫？”

    “回陛下，堂兄自幼身體孱弱，極少外出，科舉也未能參與?！?/br>
    “哦？”景明帝微奇，目光瞥了瞥案旁一本書，饒有興趣出言道，“極少外出……朕倒是還能看到江云志集前代多位文人名家所著山水游記，又加以個人理解，自編整合成書，這形式倒是更令人耳目一新?！?/br>
    “堂兄極愛山水，少年時曾雖祖父外出過一次，去了廬山，自此對山水念念不忘。只可惜那一次后病癥加重，便再也沒有機(jī)會去了。此后在家養(yǎng)病，閑散時候多喜鉆研前人游記。有許多地方其實(shí)并未去過，僅憑書中所描繪想象成景，便癡念數(shù)日。堂兄倒是極想親自周游，親自執(zhí)筆，只可惜……”

    景明帝亦是一嘆：“……也算小有所成，倒是可惜。這么些年了，可尋了名醫(yī)診治？”

    提到江懷遠(yuǎn)的病，她眼底暗了暗，只先答：“請了，祖父與叔嬸常年尋求名醫(yī)，可也一直未見奏效?！?/br>
    “宮中太醫(yī)醫(yī)術(shù)高明，朕也可指派一人前去。”

    江懷璧行禮謝恩：“謝陛下。不敢勞煩太醫(yī)走一趟，堂兄當(dāng)年進(jìn)京，有幸得宮中太醫(yī)診治過，只大都說可緩解，不能去根，只能一直將養(yǎng)著。說沅州便很適合養(yǎng)病，這么些年也都習(xí)以為常了。”

    景明帝沉默片刻，也不再提此事。他將手中那封密信又瞥了一眼，才問她：“上次你給朕說沈遲查不出來，這一次這又是什么意思？方文知也查不出來么？”

    沈遲既然說了魏察思之死另有隱情，他自己也給出了一些線索，必定不是無跡可尋的，可是江懷璧這一個月的結(jié)果，著實(shí)令他有些不愉。

    第267章 欺君

    “微臣……”她猶豫片刻, 開口說的卻是，“微臣所言，此時可能沒有證據(jù)，不知陛下……肯信否？”

    景明帝怔了一瞬, 隨即沉聲道：“朕讓你去查便是為了真相, 你如今來告訴朕沒有證據(jù)？那朕要你查和聽你說有什么區(qū)別。

    江懷璧下拜叩首。

    景明帝皺眉, 默了默遂將語氣放緩：“你先說, 是哪里需要朕出手的, 可讓劉無端前去協(xié)助?！?/br>
    江懷璧道：“非人手不足, 而是……微臣不知從何處查起?！?/br>
    “這話怎么說？”景明帝面有疑色，眸色一沉, 隨即還是先讓江懷璧起身答話。

    她微微直起身子答道：“陛下, 微臣所查到的方文知，是送了一份名單給魏察思。”言罷起身將隨身攜帶的那張紙呈上去，景明帝仔細(xì)看罷, 然后抬頭看她，問她要個解釋。

    “陛下, 微臣查到，那名單上是魏察思貪污受賄案中所涉及的所有人名字, 還包括有些當(dāng)時因上級徇私包庇的一些官員，這些涉案官員后來已被依律論處, 然而其中未曾伏法之人皆與魏家親眷有著或多或少的聯(lián)系?！彼D了頓, 繼續(xù)道：“所以微臣以為是方文知用魏家家眷后輩威脅魏察思, 使其悲憤以至心疾復(fù)發(fā)而亡。”

    景明帝看著那上面的名單沉默，半晌問：“這上面人你都一一查過了？”

    “并未，”江懷璧答得從容，她自己定然有自己的解釋, “微臣查的是仍舊逍遙法外之人，以及與魏家人的來往聯(lián)系，發(fā)現(xiàn)的確無可抵賴。其余之人刑部應(yīng)當(dāng)是有備案的?！?/br>
    兩人都陷入沉默。這后半截邏輯是說得通的，以魏家家眷來威脅魏察思，他不想再牽連更多的人，因此收到太大的刺激，心疾復(fù)發(fā)是有可能的。

    但是前面顯然說不通。

    在江懷璧出聲解釋之前，景明帝很快想到那一層，忽然開口道：“先前太后國喪之前魏察思已被彈劾，當(dāng)時罪名幾欲確立，人人都知那樣的罪責(zé)依律處置后果如何，他不會不知道，卻也未曾申辯，可見要么是心中堅(jiān)信自己無罪，要么是堅(jiān)信自己罪責(zé)不可能牽連家人。而一旦獲罪，必定禍及后輩，逃逸之人根本不足為懼，他能堅(jiān)信必然也是想通所有情況的。他混跡官場多年，先帝時期入的閣，大風(fēng)大浪見得多了，根本不會為區(qū)區(qū)一封真假不知的信便反應(yīng)激烈。”

    “微臣正是因此處覺得蹊蹺，所以下面無處可查?！?/br>
    這下倒是輪到景明帝疑惑了：“方文知查了么？”

    “查了。而微臣無論如何查探，都是這樣的結(jié)果。但其中那些存疑之處又表明絕不僅僅是那樣……”

    “那沈遲呢？”景明帝語氣平淡，耐著性子問她，“朕倒不信你什么查不出來。你同他走得近，有些地方或許你比朕更了解他，也知道從何處入手?！?/br>
    “陛下，正因?yàn)槲⒊寂c他走得近，所以他亦知道從何處防著微臣，自然找不到突破口?！鄙蜻t不讓她查，自然有千萬種方法去阻攔，她若真去查了，也未必能查到自己想要的。

    景明帝默了默，便不再追問。片刻后將話題又轉(zhuǎn)回來：“你方才所言無證據(jù)之事，說來聽聽?！?/br>
    “其余微臣也只是猜測，”她略頓了頓，穩(wěn)住心緒，腦中思路一條條鋪展延伸開來，有條不紊，“無論方文知從何處得來的那張名單，但以當(dāng)時的情況來看，他只身一人前往魏府已是居心不良。而據(jù)微臣查知魏府守衛(wèi)當(dāng)日并未看到方文知，他能一路暢通無阻到達(dá)內(nèi)室，其中必然有內(nèi)應(yīng)，而后據(jù)一系列事情皆可猜到為幕后指使。然微臣未有實(shí)據(jù)，不敢誹謗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