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江闊發(fā)來的消息，寂聽面無表情地僵著拇指，不知該往哪個鍵上按。

    好在江闊沒舍得讓她羞臊太久，他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你那邊都解決好了？”

    他上來只問正事，語氣正經(jīng)，話音里這回半分沒有他平日的散漫無賴勁兒，聽起來好似剛剛的尷尬不過是寂聽夸張的內(nèi)心獨角戲。

    他沒在意。

    寂聽松了口氣，再說話也坦然了，“還沒有，你同事簡單問了我?guī)讉€問題就讓我出來了，現(xiàn)在還在問何夢莉和她男朋友的事，文慶就讓我先來辦公室里等他們。”

    “我屋里空調(diào)遙控器就在桌上，空調(diào)制熱效果不咋樣，溫度你調(diào)高點，給門關(guān)上?！?/br>
    聽起來江闊并不意外她的所處  還細(xì)心交代。

    “謝謝，文慶都替我弄好了。”寂聽將視線定格在她面前的電腦上，寬大的黑色顯示屏反照出她素白的臉。

    寂聽對著暗影抬手理了理發(fā)頂幾縷散亂的發(fā)，又對著自己無聲笑笑。

    “嗯?！苯煈?yīng)聲。

    “江警官，謝謝你，大過年的，明知道你回家了，卻還是給你添麻煩?！奔怕犨@句話說得無比真誠，比她之前特意遣詞造句的感謝信息要誠摯得多的多。

    “有什么好謝的，找我挺好?！?/br>
    信號忽有一瞬卡頓，寂聽隱約聽見江闊發(fā)了聲語氣詞，但沒聽清是輕哼還是嗤笑。

    “無論怎么樣，這次是真的非常謝謝你，之前聽見那人拆門的聲音，真的是怕到手心都出汗。這事本來想打110，但又擔(dān)心……”寂聽沒把原因說的太細(xì)，畢竟她不選擇110的理由是無奈且現(xiàn)實的，但她不知道她的這種認(rèn)知是否會開罪同為警察的江闊。

    她不是警察，所以無法完全站在他們公職人員的角度去解讀那些漏洞百出的法條和讓女人無力抗拒的一次次傷害，那些輕則受傷、重則損命的、男人帶給女人的傷害。

    可能這種事情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里都會悄無聲息地發(fā)生著，但無疑，何夢莉和寂聽是非常幸運(yùn)的。

    畢竟，不是任何人都能像何夢莉一樣能逮著機(jī)會從不算堅固地牢籠中出逃，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像寂聽一樣找到江闊這樣靠譜及時的救星。

    “我明白。”江闊出聲打斷了寂聽的遲疑。

    寂聽聞言，怔愣片刻后低頭笑了。

    她剛要再開口說話，忽然從電話里聽見軍號聲。

    那人吹得很生疏，鏗鏘振奮的起床號聽起來頗生硬且刺耳。

    寂聽不自覺抿抿唇。

    類似的曲調(diào)寂聽在大一軍訓(xùn)的時候聽了整整一個月，對于當(dāng)時十分缺乏睡眠的她來說，無疑是魔音穿耳，以至于這輩子都難忘。

    “不知道原來江警官家里有人喜歡的是這種樂器，怪不得你會當(dāng)警察?！奔怕牬蛉?。

    “大院里有小孩吹著玩。”江闊皺眉看向隔壁樓下正搖搖擺擺扭著吹號的霍睿。

    寂聽聞言，輕輕“哦”了聲，便打算說些什么結(jié)語掛斷電話，沒想到江闊又扯開話題。

    “怎么你直呼文慶的名字那么自然，到我這兒就一個勁兒江警官？”

    寂聽聽他問，怔了怔，很快笑著否認(rèn)，“我也叫他文警官呀?！?/br>
    江闊一時沒有回話。

    寂聽靜聲聽他電話里的動靜，忽然聽見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江闊，吃了么，下來，咱吃早點去?！?/br>
    軍號聲聽了，說話的似乎是Chris。

    怪不得他們這么熟，原來都是大院子弟。寂聽心想。

    “江警官，您還有事吧？那我不打擾了?！奔怕犔崆颁伾峡吞自?。

    “等你那邊事兒都解決了，給我打電話說聲?！苯煕]法再強(qiáng)求，只得應(yīng)了，于是擰著眉看樓下正舉著軍號沖他揮舞蹦噠的霍睿，真恨不得用拿號敲暈他。

    沒眼力勁兒的狗崽子，等他得空了再好好收拾他。

    電話掛斷，江闊從陽臺走回臥室，脫了身上的厚睡衣，重新躺進(jìn)被窩。

    他一夜沒睡，熬得眼酸。

    不過，也得虧他沒睡，不然哪聽得見寂聽的電話，又哪瞧得著她皮實另類的表情包。

    江闊勾勾唇，閉上眼睛。

    可憐樓下霍睿還在無知覺苦等。天真的孩子以為江闊從陽臺離開是下樓找他來了，誰知道等北方寒風(fēng)吹得他的手連號都捏不穩(wěn)了，也沒見江闊人影。

    *

    “人差不多下午就送拘留所了，15天?！蔽膽c帶著寂聽和何夢莉往刑偵隊外走。

    何夢莉聽見只點點頭，面上看不出對這個結(jié)果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謝謝你啊，文慶?！奔怕犨呎f邊把一直挎在臂上的警隊棉服遞給文慶，“給你添麻煩了，我們這就先回去了，如果后續(xù)還有什么事，她可能要回家了，你到時候直接聯(lián)系我就好?！?/br>
    “行，至于這衣服……隊長說天寒，你穿著回去吧，等他回來再找你拿。”文慶特有眼力勁兒地沒接衣服，并直接看向何夢莉，換了話題，“趙文凱那邊還拿著你不少東西吧，什么時候你去收拾？”

    “算了，我不要了?！焙螇衾蚺懦獾?fù)u頭，又看向文慶，真誠無比，“非常感謝警察叔叔。”

    她說話時有大松一口氣的釋然，畢竟對她而言，絕對是劫后余生。

    但被大學(xué)生叫“叔叔”的文慶臉色就不大好了，咧著嘴很是尷尬訕然。

    寂聽笑笑，出樓前抬手把胳膊上厚重的棉服披到了何夢莉肩膀上，“那我先帶她回去了?！?/br>
    *

    春運(yùn)期間火車飛機(jī)自然一票難求，寂聽拖朋友點了許多加速包，最后也只替何夢莉搶到了大年初四回臨省的票。

    剩下叁天，身無分文的何夢莉只能借住在寂聽家里。

    寂聽獨居慣了，家里突然多了個人多少有點不適應(yīng)，但她既然幫了，就要幫到底，更何況何夢莉的遭遇也著實惹人心疼，寂聽也是當(dāng)照顧meimei一般照顧她。

    好在何夢莉到底是灑脫玩樂的品性，骨子里又帶著股年輕無畏的勁兒，從刑偵隊出來的當(dāng)天，她身上、眉眼那些被趙文凱拘禁出來的瑟縮惶恐就散了不少，再等她第二日睡飽吃好，甚至還鬧著要去醫(yī)院探望寂聽的mama。

    她性子比寂聽跳脫得多，哄得寂敏哈哈笑的功力半點不比陳旭星差。寂敏不清楚何夢莉的遭遇，只信寂聽跟她說何夢莉是票買得太晚，沒趕上回家過年，寂敏想著何夢莉一個小姑娘大過年的孤身在外，當(dāng)然心疼得不行，所以沒少叮囑寂聽要好好照顧她。

    “阿姨，您對我真好，好得我都不想回家去了，我就想跟著您過寒假，你別嫌棄我?！焙螇衾蛸囋诩琶舨〈策吶鰦桑稚厦Σ坏亟o寂敏按摩。

    “哎喲，你這丫頭說話可比寂聽暖心多了，阿姨也不想讓你走，你天天在這我都要偷著樂了。你趕緊跟寂聽說，咱把票退了，你繼續(xù)在家里住著，等開學(xué)了，直接回學(xué)校，多方便?！奔琶粜Φ瞄_懷。

    “學(xué)姐，你覺得怎么樣？”何夢莉搞怪地扭頭對站在窗邊的寂聽眨眼。

    “我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你該去高鐵站了。”寂聽伸手指向窗外的某處，“那兒有共享汽車，我一會開車送你?！?/br>
    “你會開車？”

    “學(xué)姐你有駕照？”

    寂敏和何夢莉都挺詫異。

    “有啊?！奔怕犧D(zhuǎn)過身也是一臉無辜，“我沒說過么，大叁那年學(xué)校旁邊的駕校剛開，學(xué)生折扣便宜，我就考了?！?/br>
    “開得怎么樣？”寂敏有點不放心。

    “還行，再說現(xiàn)在過年，街上也沒多少車?！奔怕犚慌商谷坏貞?yīng)。

    其實她從駕校畢業(yè)之后就沒怎么開過車，一來是她買不起車，二來是按分鐘算的租車費(fèi)也太貴了，劃不著。

    “哦。”何夢莉點點頭，又轉(zhuǎn)臉拉住寂敏的手，臉上無限不舍，“阿姨，您看，我不走不行啦，學(xué)姐都催我啦，好難過好難過?！?/br>
    寂敏又被逗得樂，伸手直摸她腦袋安慰。

    下午五點多的火車，兩人叁點十五從醫(yī)院出發(fā)。她們先開車去寂聽家里拿了小行李箱，之后便直奔高鐵站。

    車中18寸的小行李箱輕飄飄地在后排晃蕩，除了何夢莉那晚敲門時穿的那套睡衣外，箱子里頭空空如也。

    何夢莉的東西全在趙文凱那兒，她說什么都不肯再去那個地方收拾，于是就連現(xiàn)在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寂聽拿給她的。昨天為了讓她回家時看起來像個樣，寂聽才給她準(zhǔn)備了這個小箱子，里面塞了點雜七雜八的東西，很輕量，純當(dāng)充數(shù)用。

    “等回去你爸媽問你怎么沒帶換洗衣服，怎么辦？”寂聽開著車，問副駕駛的何夢莉。

    “沒事，我家里衣服挺多?！焙螇衾蚋改腹ぷ魈?，可能也不多在意這些細(xì)節(jié)，她便輕松地伸手調(diào)試共享汽車的音樂，后來發(fā)現(xiàn)要連藍(lán)牙，只好作罷。

    她的手機(jī)早不知被趙文凱藏哪去了，新的只能等回家了再買。

    “那就好。”寂聽在紅綠燈口緩緩滑停，視線掃了眼左右后視鏡，看見后頭跟著的一輛太陽膜貼得極黑的銀灰色小轎車。

    暫時看不見車牌號，但這車她似乎剛剛在家樓下就見過。

    寂聽看了一眼身旁無知無覺哼著調(diào)的何夢莉，“你看看后面那車，你見過沒？”

    何夢莉摁下車窗玻璃，邊伸頭往外看，邊問寂聽說的是哪一輛。

    寂聽伸手把她拉回來，“小心點。”

    何夢莉聳聳肩，只說這周圍幾輛車她都沒見過，也不可能見過。她現(xiàn)在的朋友多是同學(xué)或酒吧玩的時候認(rèn)識的，都沒見過有開車的。

    寂聽?wèi)?yīng)聲，沒再多說，只默默留意觀察。

    等上了車輛稀少的高架，早落得很遠(yuǎn)的銀灰色的轎車猛地從寂聽左側(cè)加速超車，逼得寂聽幾乎來不及看右視鏡確認(rèn)就不得不偏轉(zhuǎn)方向往右側(cè)變道。

    她不躲，兩車必然會撞上，那人開的是安全性極高且飆著高速的德國車，而她這便宜廉價的租約車可不敢撞，萬一撞上，飛起來的肯定是她們。

    萬幸，躲開了。

    多虧了過年期間高架上車輛很少。

    寂聽提著一口氣還來不及松，就狠踩下油門加速超過仍粘在她左側(cè)的銀灰色轎車。

    寂聽此時已經(jīng)非常肯定，如若還與它并排而行，那被擠在最右側(cè)車道的她們很快要被那輛轎車逼停。

    坐在副駕駛的何夢莉也察覺到異樣，她在寂聽看向前路時，向左轉(zhuǎn)過視線，緊緊盯著左側(cè)空蕩的車道上唯一的那輛不論快慢都始終要與她們并行的轎車。

    那車太陽膜貼得太厚，她根本看不見車?yán)镒娜?，心里卻騰然而起一種非常非常不好的預(yù)感。

    “在我包里找手機(jī)?！奔怕犕蝗婚_口，“鎖屏密碼是……”

    “學(xué)姐，有人給你打電話，江闊?！焙螇衾騽偞蜷_包翻出手機(jī)，手機(jī)就先振動起來，她拿起手機(jī)遞在寂聽眼前，給她看。

    “你幫我接，免提?！奔怕犚贿呑⒁庵攒?，一邊看著前路加速奔馳，還跟何夢莉交代說話。

    一時間，她大腦轉(zhuǎn)得飛速，心神也都高高提著，手愈加捏緊方向盤。

    冰冷的方向盤，早沁上一層她手心的涼汗。

    “喂……”江闊的聲音從手機(jī)傳來，免提放大了他聲音里的低沉和沙啞，寂聽沒有注意，也無心留意。

    “江闊，你在哪？”寂聽明顯比平日偏高的音調(diào)帶出無需言明的緊張。

    江闊微微蹙眉，“剛回來，你怎么了？”

    “我正開車往高鐵站去，高架上情況有點不對，有車一直在逼停我，車牌是江A61Q84，銀灰色大眾轎車。我租的車性能一般，如果真要跑可能也跑不過他，如果我被迫停下，你幫我聯(lián)系最近的警察多久能趕到？”

    “你具體位置在哪？”江闊望著人車寥寥的前路，一腳將油門踩到底。

    寂聽看了眼不遠(yuǎn)處高掛的高架出口標(biāo)識，轉(zhuǎn)告江闊她的具體方位。

    “從出口下來，我在下面岔口等你?！苯熤标JT字口紅燈，無所顧忌地奔向寂聽所在的岔道出口。

    他此時無比感謝自己擅作主張且不要臉一回，到江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著討他警隊棉服的旗號，來找寂聽。

    要衣服是假。

    想她了，才千真萬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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