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不錯。

    他確實(shí)不是他。

    夜風(fēng)吹襲，兩臂生寒，韓菀愣愣的，跌坐在榻上。

    ……

    群山莽莽，原野寂靜，無垠的蒼穹星羅密布，斗轉(zhuǎn)星移，人世間幾多移幻變遷。

    遠(yuǎn)遠(yuǎn)近近蟲鳴鳥叫，偌大的山麓別院在夜色中安寂無聲，偶爾護(hù)衛(wèi)沿著甬道悄然巡視。

    很安靜的夜。

    穆寒將茶盤藥碗送至庖廚，他沒有驚動守夜的仆婦，打水將藥碗洗干凈，用柔軟的棉巾擦干了水漬，打開帶鎖櫥柜，一個一個放回進(jìn)去。

    櫥柜里，都是韓菀專用的盞箸盤碗。

    他放好了，重新鎖上柜子，把鑰匙還回去。

    無聲離開。

    立在偌大的庭院里，銀白色的月光灑滿廡檐地面，他和韓菀起居的正房，相距有兩道院墻。

    他仰頭看無垠夜空，星光寂靜，蒼穹廣闊無邊無際。

    他只盼她好。

    無怨無悔。

    他付出一切甘之如飴，卻不希望趁虛而入，為一己私欲害了她。

    這不值的。

    他太卑賤，他不配擁有她。

    他可以帶著美好的回憶到老，只愿她平安喜樂，與良人幸福一生，兒女繞膝。

    而不是和個羯奴糾纏在一起，平白去遭遇這無窮無盡的困苦和嘲笑冷眼。

    穆寒心很堅(jiān)定，也很平靜，佇立片刻，無聲而穩(wěn)健的步伐往前而去。

    ……

    韓菀很混亂，她怔怔坐了許久，直至門扉被輕輕敲響。

    她勉強(qiáng)收斂心神，喚：“進(jìn)來?！?/br>
    是羅平。

    羅平跪地問安，關(guān)切問過韓菀，呈上一報(bào)：“總號變故，乃子虛烏有，二郎主送出此信純屬有異?！?/br>
    韓菀返都，羅平留下來率人護(hù)衛(wèi)孫氏韓琮，他經(jīng)驗(yàn)老到，事情一發(fā)，雖心焦如焚，卻也更半步不敢離開韓琮。

    一邊守著韓琮指揮府衛(wèi)搜索，另一邊則迅速和急趕而至的陳孟允等人互通有無。

    事情基本已了解清楚了，這個急信，純粹是假的，目的就是為了誘韓菀出以伏擊。

    韓菀接過信報(bào)，垂目翻看，她也猜到了。

    “韓仲丘。”

    她喃喃一句，忽廊下腳步聲大作，府衛(wèi)飛奔而入：“主子！”

    “二郎主自刎身亡??！”

    韓菀一頓，霍站起，“他在那里？”

    “在外院?！?/br>
    韓菀快步而出，至外院，韓仲丘所在院落已被關(guān)起封閉，她快步而入，阿亞呈上一封書信：“主子，二郎主臨終親筆?！?/br>
    沒有封皮，信帛濺上幾點(diǎn)血花，還鮮紅著。

    韓菀垂目一看。

    字跡凌亂，淚痕斑斑，確實(shí)是韓仲丘親筆。

    是一封悔罪絕書。

    ……

    韓仲丘被騙，個中滋味如何，唯獨(dú)只有他自知，據(jù)羅平訊報(bào)上述，卻是悔恨痛極的，撐著連日一同尋找韓菀。

    他與陳孟允等人聞訊她平安歸來，和兵士一同自山中撤返，剛回到別院。

    才離了人，獨(dú)自身處，他不見妻兒，屏退所有下仆，橫劍自刎，自遺下一封給韓菀的悔罪書。

    愧對兄長，愧對她，教子無方，業(yè)成孽障，他無顏茍活于世，唯一死謝罪。

    韓菀緩步而入，院內(nèi)府衛(wèi)林立，極肅靜，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自正房溢散而出。

    韓菀緩步進(jìn)了正房。

    韓仲丘確實(shí)是自刎而死的，就在一盞茶之前，現(xiàn)他仰躺在明堂上首的榻級下，手中長劍墜落在身前，頸脖鮮血汩汩淌了一地，尚未曾凝結(jié)。

    她緩緩行至，在韓仲丘尸身前站了定，片刻，慢慢在榻級坐下，低頭去看已氣絕身亡的韓仲丘。

    韓菀“呵”笑了一聲。

    她第一次這么清晰地意識到，前世今生，是這般的截然不同。

    二叔有更重要的東西，所以他被人鉆了空子。

    而她，卻一直因?yàn)樯陷呑拥氖展字椋瑢κ甯赣兄烊坏暮酶小?/br>
    是的，其實(shí)她心里一直都是感激叔父的。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在上輩子這等凄愴境地下，韓仲丘不遠(yuǎn)千里北上，費(fèi)盡心思去找尋，將她母女帶回父弟身邊安葬。

    在那等的情景下，真的很難得，也彌足珍貴。

    所以韓菀是很感激的。

    這份感激，一直延續(xù)到今生，一開始她建議母親聯(lián)合二叔，除了有各種必要厲害關(guān)系考量以外，還有著這種天然的好感。

    乃至于后面穆寒升職而韓曄不升，當(dāng)時她猜度韓曄可能有怨言，但她心里卻是篤信叔父的。

    不管韓曄，如何，叔父卻是持正有度的。

    后來，也果然如此。

    得到印證后，她就更篤信不疑了，在她心里，叔父是一家人，比姨母表兄要更親近的自家人。

    直到今天，她才發(fā)現(xiàn)，二叔心里其實(shí)有比持正良知兄長都要更重要的東西。

    品格正義不是每一次都能最終獲勝的。

    比如這次。

    是她陷于前世，一葉障目了。

    ……

    在血腥濃郁的明堂坐了許久，韓菀站起身，她推開檻窗，山風(fēng)迎面，衣袂獵獵而飛。

    前世今生，是不一樣的，它們不是同一個東西。

    在她重生那一個節(jié)點(diǎn)，分出兩條線，各自往一個相反的方向前去，永不相交。

    前世的二叔，不是今生的二叔。

    前世的穆寒，也不是今生的穆寒。

    穆寒問得好，她喜歡的真的是他嗎？

    還是前世穆寒的投影？

    不。

    又或者問，她真的愛穆寒嗎？不管前世的還是今生的。

    韓菀怔忪。

    前世對她的影響太大了。

    她知道的，前世陰影一直如影隨形緊隨著她，她怕最終保不住家業(yè)，她怕最終再次飲恨而終。

    前十六年，她只是一個父嬌母寵肆意燦漫的青蔥少女，前世的死亡對她而言實(shí)在是太痛苦了。

    她永遠(yuǎn)無法忘記沒頂?shù)耐纯?，那種河水灌嗆肺腑，心肺憋得仿佛要炸開的痛苦和恐懼。

    所以她害怕。

    韓菀其實(shí)知道自己夢魘的原因，她是害怕的，她很矛盾，一邊很勇敢面對，一邊內(nèi)心始終殘存懼怕。

    她把這份懼怕深藏在心底，午夜夢回不受控制，才有的夢魘。

    她讓穆寒守在外間，他是唯一能給她安全感的人。

    在他身邊，她不會害怕，不會恐懼，也不再夢魘，她感到無比的安心。

    韓菀怔怔的，她突然意識到，她對穆寒的感情來得太急切了。

    幾乎只要一個恰好的理由，她就喜歡上他，急切地追逐他，用盡一切辦法想和他在一起。

    她真的愛他嗎？

    還是因?yàn)椴话踩?，前世的心理依賴，?dǎo)致她像溺水的人一樣，死死抓住唯一那根浮木。

    這種情感真的是愛嗎？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倆感情隱患是需要解決的，不過放心，這個問題解決以后就會一直拉手手啦~(*^▽^*)

    昨天有寶寶說，可以用手機(jī)號實(shí)名認(rèn)證了，阿秀試了一下，想實(shí)名的寶寶直接發(fā)評然后點(diǎn)進(jìn)去就行了！

    愛你們?。∶魈煲娎瞺~(づ￣3￣)づ

    第54章

    韓菀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