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喜歡的是她父親房中豢養(yǎng)的那只白龍女，從二人初見時，沈危那驚艷到挪不開眼的目光中，付芳菲便明白了。

    雖然她身為天督城城主的掌上明珠，有著很多人難以企及的，高高在上的地位，可在這份情竇初開的愛戀中，她是自卑的。

    她羨慕沈危，擁有健康的身體，不像她這樣先天患有心疾，天天都要喝藥，從小就被醫(yī)士斷定活不長久。

    她更羨慕白龍女的美貌，若是她不再病容憔悴，若是她也能擁有白龍女那樣艷冠群芳的容貌，是不是就能讓心上人多看自己一眼？

    少女情懷總是酸澀如詩。

    十六歲那年，在預(yù)感到自己命不久矣之后，付芳菲終于做了一件生平以來最大膽的事情——她把父親的爐鼎，那個名為“小白”的白龍女偷偷放跑了。

    白龍女逃出天督城的那晚，暴雨如瀑，她撐著傘，頂著風(fēng)雨來到馬廄旁的小屋中，推開小馬奴沈危的房門，雙眸晶亮，微笑著告訴他：“我把小白放走了，等她逃得遠(yuǎn)遠(yuǎn)，等父親忘記了她，我再送你出天督城?！?/br>
    少年捂著肩上的劍傷，呆愣愣地看著她，說：“你、你說什么？”

    付芳菲收起雨傘，步入屋中，走到少年面前，懷著臨終前最后一點瘋狂，鼓起勇氣，張開雙臂，環(huán)住少年勁瘦的腰身，輕輕將臉貼到他胸前，哽咽道：“小馬奴，我日子不多了，作為朋友，我想最后為你做一點能讓你高興的事情?！?/br>
    “小馬奴，你知不知道，我、我喜……”

    歡你呀。

    這句喜歡還來不及說完，她便覺心頭巨痛，心臟沉沉地跳動著，眼前忽明忽暗，忽而心神一馳，徹底陷入黑暗中。

    等付芳菲再度清醒過來，才發(fā)現(xiàn)父親因為爐鼎走失一事震怒異常，派出無數(shù)暗衛(wèi)緝捕出逃的白龍女。

    父親懷疑白龍女出逃與沈危有關(guān)，但顧念她對沈危的感情，只是將人打個半死，投入水牢。

    那時付芳菲的心疾已經(jīng)到了無法救治的地步，她昏昏沉沉，不知日夜，偶爾清醒過來片刻，也虛弱得連話都說不了。

    在她彌留人世的這段日子里，很多事情都超出了她的預(yù)計。

    付東流派出的殺手殺死了出逃的白龍女，剖腹取胎，本欲將那龍?zhí)н^天督城，為女兒延壽，豈料龍?zhí)グ肼繁蝗私僮?，不知所蹤?/br>
    付東流失去了一個優(yōu)質(zhì)的爐鼎，唯一的愛女又命在旦夕，憂憤交加，一夜白頭。

    女兒的死訊從醫(yī)士口中傳到他耳內(nèi)時，付東流只覺天打雷轟一般，頓時老了好多歲。

    正在他準(zhǔn)備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時，忽然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這個聲音自稱可以幫他救活女兒，只要他按照提示，前往某處洞天福地取一物便可。

    此物，便是太陰煉形之術(shù)所需的“穢土”。

    付東流按照那來自冥冥之處的聲音提示，從洞天福地中帶回了穢土。

    任誰都想不到，這傳說中的穢土居然是一團看似平淡無奇的黃泥，扔在路邊，都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付東流壓下了女兒身亡的消息，偷偷用太陰煉形之術(shù)將女兒復(fù)活了，而剩下沒用完的一點穢土，則被他小心地收藏起來。

    這復(fù)活之術(shù)的施展，全程都是付東流親力親為，就連復(fù)活女兒之后，他都不曾對女兒吐露半字真相。

    復(fù)活重生的付芳菲為了保住沈危的性命，跪在付東流書房前三天三夜，執(zhí)意要下嫁給沈危。

    死去活來一遭，付東流對于獨生女兒憐愛更甚，最終拗不過女兒的心意，點頭答應(yīng)了。

    付東流以為沈危對那白龍女不過是貪戀美色，畢竟二人連話都沒說過幾句，又怎么可能生出真正的感情來呢？

    只要他對這個倒插門女婿好一點，給他想要的地位和權(quán)勢，他定然一轉(zhuǎn)頭就能將少年時那點可笑的暗戀忘了。

    可付東流低估了少年沈危心中的恨意。

    這種恨不僅源自于心愛之人被殺，也源自于沈氏被付家壓制數(shù)百年，后代子孫只能代代為奴，趴在付家人腳底下?lián)u尾乞憐的恥辱。

    龍女小白的死，讓沈危看清了一件事實——像他這樣卑賤的出身，又怎么可能真地和高高在上的付家大小姐成為朋友呢？

    小白是付東流那個老賊的玩物，他也不過是付家大小姐手掌心里的玩物罷了。

    從此之后，沈危滿心滿眼只有為心上人復(fù)仇，是仇恨支撐著他舍棄尊嚴(yán)和自我，對付東流卑躬屈膝，對那個名義上是自己妻子的女人曲意逢迎。

    可等到沈危真地報了仇，踩著付家人的血坐上了天督城城主之位，他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身后空蕩蕩的，除了這座天督城，所愛所恨，全都成空。

    小白死了。

    付芳菲恨他，付東流被梟首那日，付芳菲便在自己屋中上吊自殺。

    雖然因著太陰煉形之術(shù)的緣故，付芳菲近乎擁有了不死之軀，數(shù)次自殺都未能死成，但家族覆滅，父親慘死，丈夫背叛，種種打擊之下，她終于瘋了。

    可即便她瘋了，潛意識里還是懷著對沈危的恨。

    每每沈危靠近，都會引發(fā)她激烈的抵抗和反應(yīng)。

    就如現(xiàn)在一般，付芳菲又哭又喊，大叫著讓沈危滾出去，沈危見她情緒實在太過激動，為了讓她稍稍平靜下來，只能退到殿外，合上殿門，坐在門檻上，仰頭看著宮殿上方用幻術(shù)凝出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