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絲回歸身體的一刻，魏衛(wèi)感覺到了精神的恍忽。

    他還處于從高樓之上倒跌而下的狀態(tài)里，眼睛里看到黑貓正在從高空搶落，試圖擁抱自己，看到葉飛飛被嚇的也沒功夫裝昏迷了，正瞪大了眼睛，彷佛做出了一個祈禱的姿勢……

    ……然后黑貓一把將葉飛飛扯住，扔了出去，另一只手拉住了魏衛(wèi)。

    他的滑翔翼撐不住兩個人。

    魏衛(wèi)一看卻是嚇了一跳，急忙又伸手將在半空里祈禱的葉飛飛重新給抱在了懷里。

    隔著一棟高樓，聽到了震耳欲聾的沖撞聲，彷佛是巨大的力量在轟擊。

    結(jié)實(shí)的抱住了葉飛飛，魏衛(wèi)的精神才開始陷入迷離，隨著大量來自于神靈喪鐘的血絲涌入身體，他耳中聽到了奇異的滴嗒聲，血海潮起潮落的聲音，甚至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飛快的變慢，他看到了高大的行刑架，正在自己的身邊飛快的掠過，無數(shù)巨人睜開了眼睛。

    彷佛自己不是從高處墜落，而是在一條無人的高速上，飛快駛向前方。

    道路的盡頭，魏衛(wèi)看到了一個戴著紅色小帽的人，他手里拿著一本紅色封面的書籍。

    紅色的封面，紅的如血一般刺眼。

    ……

    ……

    “安神父……”

    魏衛(wèi)看到了這個面容慈祥的老人，心里生起了復(fù)雜的情緒。

    他在急速墜落中，恍忽與這位慈祥的老人交錯而過，并在這一刻，時間忽地停止。

    他停留在了離地二十米的空中，豎直的高樓墻壁，在這一刻彷佛變成了地面，周圍的風(fēng)聲都已經(jīng)停止，就連葉飛飛以及追著自己下來的黑貓，表情與身體，都變得模湖，彷佛成為了空間的裝飾物，只有一位懷里抱著紅色書籍的老人，面帶微笑，靜靜的看著此時的魏衛(wèi)。

    “孩子，你做的很好。”

    他欣慰的看著魏衛(wèi)，笑容一如四年之前。

    “哪方面？”

    魏衛(wèi)看著他，發(fā)現(xiàn)自己也可以自如的說話，思考，于是笑著回答。

    “離開了福利院后，我做了很多事?！?/br>
    “……”

    “很多方面?！?/br>
    安神父就如同以前一樣，溫和，但又克制，面帶微笑，充滿了贊賞：“你成功的在掌握猩紅力量的情況下，保持了自己的理智，你撐過了命運(yùn)的捉弄，通過了訓(xùn)練營的考驗(yàn)，你在秘密戰(zhàn)場上，幫助基金會取得了幾次勝利，還幫著他們，成功打造了那件禁忌的武器?！?/br>
    他面帶笑容，隨口說出了魏衛(wèi)做過的事情：“而到了最后，你也沒有被他們的許諾迷惑，依然回到了廢鐵城，并且在廢鐵城，確定了自己的方向，并且找到了你生命的重量……”

    “靈魂是沒有重量的，意志才是它的重量?！?/br>
    “我很欣慰，可以看到你從一個只知道憤怒的少年，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

    “安神父……”

    魏衛(wèi)笑著詢問：“你好像之前就經(jīng)常對我提起靈魂的重量，但這有什么用？”

    安神父似乎也很享受這樣的一幕。

    彷佛又回到了福利院的時候，他們在陽光下討論這些與吃喝還有安全都無關(guān)的沒用話題。

    “靈魂的重量，可以決定生命的承載。”

    安神父耐心的解釋著：“扭曲的欲望會引來惡魔的窺視，輕薄的靈魂，又總是很容易在誘惑的面前墮落，你找到了生命的重量，所以，你擁有了真正駕馭惡魔力量的潛力?！?/br>
    “尤其是，最危險的惡魔力量?！?/br>
    “……”

    “所以……”

    魏衛(wèi)也耐心聽著安神父的講述，臉上同樣生起了溫和的笑容，比神父還溫和。

    “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是嗎？”

    他笑著道：“我本來曾經(jīng)怪過你，怪你平時明明是那么好的一個人，卻沒有在我們需要你的時候出現(xiàn)，所以我們只能逃離福利院，所以我們在遇到了那個以薔薇為標(biāo)志的惡魔家族時只能一個個的被吃掉，我一開始因?yàn)槟闶冀K在袖手旁觀，所以會有生你氣的感覺?！?/br>
    “但后來我發(fā)現(xiàn)，你原來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強(qiáng)大，還要神秘。”

    “所以我不怪你了，這么強(qiáng)大又神秘的你，又怎么會看著意外在你身邊發(fā)生呢？”

    “這只能說，都是你默許在發(fā)生，甚至是你安排的吧？”

    “……”

    魏衛(wèi)的臉上，真的沒有任何生氣與責(zé)怪的表情，但安神父臉上的笑容，卻慢慢消失了。

    “不，這是命運(yùn)的安排?！?/br>
    過了許久，他才輕聲回答：“命運(yùn)惡魔，是最與眾不同的惡魔，它從來不會只卷顧一個人，也不會給出答桉，每個人都需要在命運(yùn)里做出選擇，給出答桉，而且絕不允許再修改。”

    “所以，哪怕是信奉命運(yùn)的我，也始終在茫然，并不知道最后會找到什么樣的人……”

    “但幸好，我找到了你?！?/br>
    “你并不是我見過，培養(yǎng)過的人里最出眾的，你每一步都走在失控與墮落的邊緣?！?/br>
    “但是，你又是最堅定的，堅定到足以駕馭猩紅的力量?！?/br>
    “……”

    “命運(yùn)嗎？”

    魏衛(wèi)的眉頭似乎皺了一下，他的臉上仍然帶著笑容，但這笑容卻已經(jīng)不再讓人舒服。

    “我等了太久了，孩子?！?/br>
    安神父輕輕的嘆惜：“因?yàn)橐恢笨床坏较Ｍ晕抑荒苜€一次。”

    “你在等什么？”

    “等一個預(yù)言的實(shí)現(xiàn)?！?/br>
    安神父回答的很認(rèn)真：“我們整個薔薇教派，都是在等這個預(yù)言的實(shí)現(xiàn)，預(yù)言中，會有鮮紅的薔薇盛放在大地上，驅(qū)逐一切惡魔，世界的命運(yùn)，會在那一刻，回到原本的軌道！”

    “但我等了太久，都沒有等到這個預(yù)言的實(shí)現(xiàn)，曾經(jīng)的基金會，讓我誤以為自己就要看到這個預(yù)言實(shí)現(xiàn)了，那時候他們還很有理想，于是我也曾經(jīng)不遺余力的幫助他們，只可惜，他們還是逐漸的讓我失望了，于是，我最終決定，在預(yù)言降臨之前，先來打造一把武器?！?/br>
    “有了這件武器，無論預(yù)言中的人會不會出現(xiàn)，我都可以實(shí)現(xiàn)薔薇的意志……”

    “……”

    魏衛(wèi)挑了挑眉頭：“神靈喪鐘？”

    “是的?！?/br>
    安神父點(diǎn)頭：“十二神教會在全盛時期，只想獵殺這世界上唯一的惡魔，因?yàn)檫@是當(dāng)時對它們威脅最大的力量，而他們也確實(shí)接近了成功，他們將猩紅惡魔捕捉，并封印在了神靈喪鐘里，哪怕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但他們?nèi)匀徽J(rèn)為值得，因?yàn)檫@會成為他們最強(qiáng)的武器?！?/br>
    “他們試圖用這件最強(qiáng)大的武器，來幫助他們永遠(yuǎn)坐穩(wěn)世界主宰的位置?！?/br>
    “只可惜，他們沒有想過，這件武器，本身就該是指向他們本身的，是我們幫助他們封印了猩紅惡魔，神靈喪鐘這個名字，也是我通過他們的口，來最終確定的，這并不會是一件幫助他們永遠(yuǎn)坐穩(wěn)世界主宰的武器，而是一件，注定會為他們敲響命運(yùn)喪鐘的武器……”

    “不過，他們也是幸運(yùn)的，因?yàn)椴东C猩紅惡魔所付出的巨大代價，使得他們露出了虛弱的一面，基金會在這個時候出手，推翻了十二神教會，并將他們放逐到了荒野之上……”

    “……”

    “但你好像失敗了啊神父……”

    魏衛(wèi)臉上忍不住露出譏誚：“基金會還有流浪教庭，都已經(jīng)出手?！?/br>
    “神靈喪鐘，馬上就被奪走了……”

    “……”

    “沒有人可以奪走神靈喪鐘……”

    安神父沉默了許久，然后才輕輕看向了魏衛(wèi)：“神靈喪鐘，只是一件容器，用來封印猩紅力量的容器，它因?yàn)檎慈玖颂嗟膼耗Яα浚援a(chǎn)生了自我意識，產(chǎn)生了自己是神的錯覺，但他其實(shí)只是惡魔力量里誕生的意識，是力量的奴隸，而不是一件完美的武器……”

    “能夠被意志所驅(qū)使的，才能稱得上是武器，所以……”

    “……”

    他靜靜看向了魏衛(wèi)：“真正的神靈喪鐘，一直都是你。”

    “我……”

    突如其來的答桉，忽然使得魏衛(wèi)陷入了些許的迷茫狀態(tài)，他想到了自己獲得猩紅力量的過程，想到了剛剛神靈喪鐘與自己爭奪猩紅力量，但卻在自己的面前失敗的一幕……

    “找到你了……”

    他忽然想到了那個大腦袋的小女孩。

    她在看到自己的時候，用很堅定的口吻說：“找到了你了……”

    事后，人頭掛件認(rèn)為，自己只是和神靈喪鐘有關(guān)系，自己并不是真正的答桉。

    當(dāng)時自己也以為，是小女孩猜錯了。

    事后，第七教士團(tuán)，也只是確定了神靈喪鐘確實(shí)在廢鐵城，因此策劃了這一場襲擊。

    但現(xiàn)在看，或許，是其他人都錯了呢。

    或許，是那個小女孩，從一開始，就給出了真正的答桉呢？

    ……

    ……

    “孩子，你以為你會何會遇到這些事情呢？”

    “你以為你為什么會成為這個覺醒了猩紅力量的人，并每天都聽到囈語呢？”

    “總有些你無法拒絕的東西降臨到你的頭頂，這就叫作命運(yùn)啊……”

    “……”

    安神父的臉，似乎在這一刻，變得非常遙遠(yuǎn)，只能聽到他溫柔，但又無盡冷漠的聲音：“是我新手將猩紅的力量種在了你的身體里，我看著它發(fā)芽，用仇恨澆灌，用憤怒培養(yǎng)，看著它在你的身體里，煥發(fā)出不一樣的光彩，我從一開始，就看到了你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

    “但我仍然要等，我在等你三年之后回來。”

    “我要確定，你沒有成為猩紅的奴隸，而是成為了它的主人。”

    “而你，也很好的證明了這一點(diǎn)，你從神靈喪鐘的手里，奪取了猩紅的力量?！?/br>
    “這代表著你已經(jīng)徹底的與猩紅融為一體，成為了最完美的武器?！?/br>
    “所以……”

    他的面容彷佛變成了天空一樣偉岸，偉岸之下，則是不允許拒絕的意志：

    “去屠殺掉神明吧，孩子……”

    “這，就是你身為一把武器，應(yīng)該面對的命運(yùn)……”

    “……”

    “嗡……”

    魏衛(wèi)感覺到了隱約的頭痛，感覺到了心臟在彭彭的跳。

    他知道，這場對話，就快結(jié)束了。

    他想要發(fā)怒，但臉上卻不由的堆起笑容，想要對著這樣習(xí)慣了高高在上的人破口大罵，甚至向他開槍，但又因?yàn)樽约鹤霾坏?，所以，這時候他反而向著向他笑：“你說所有人都會面臨選擇，那我問你，那些只想長大，卻連長大都沒有的羔羊，他們的選擇機(jī)會又在哪里？”

    “你說你信奉的是命運(yùn)，那你信奉的命運(yùn)，是生來就不公平的嗎？”

    “……”

    “命運(yùn)一直都不是公平的，孩子。”

    安神父平靜的看著魏衛(wèi)，彷佛根本不將這樣的幼稚的質(zhì)問放在心上：“當(dāng)初你生活在福利院，而其他人生活了城市里的時候，你吃不飽，別人都可以挑食的時候，你就該明白了?！?/br>
    “我想不明白這么復(fù)雜的問題，也不喜歡跟人爭論什么。”

    魏衛(wèi)向著安神父笑，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笑容無比的燦爛，甚至有些過于燦爛了：

    “但我知道，如果你信奉的命運(yùn)，從一開始就這么不公平的話。”

    “那這個命運(yùn)，本身就該感受到恐懼才是……”

    “……”

    安神父看著此時的魏衛(wèi)，臉上漸漸失去了所有的表情，下一刻，時間流速忽然變得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