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溟濛。

    雪翡雪翠已經(jīng)起身，其實(shí)輪不著她們干活，但主子都起了，奴才還睡著太不像話。兩人悄悄說話。

    “皇上又來放蛇咬姑姑了?！?/br>
    “咬了一晚上?！?/br>
    “姑姑好可憐?！?/br>
    “皇上為什么最近天天來咬懷袖姑姑？為什么不去那些娘娘的院子？”

    “皇上先前早上還會回一趟乾清宮寢宮換衣服，最近竟然直接在這里換龍袍，繞個路就直接去上朝了。”

    近來蕭叡幾乎夜夜都來，早已不避諱他們兩個小丫頭，當(dāng)他們面都敢親薄懷袖。蕭叡想抓緊時間，趕緊讓懷袖給他生個小公主，甚至已經(jīng)開始考慮給他的第一個女兒取什么名字。

    懷袖叮囑他們見到陛下便趕緊躲回屋子里什么都不許看，伺候的事她自己會做。

    但她們上回聽見姑姑好似在哭，又聽見花瓶墜地的脆聲，被嚇了一跳，擔(dān)心了一晚上沒睡。

    第二天她們?nèi)ゴ驋呶葑?，看到原本擺在桌上的天青瓷一枝瓶碎了，原本插在里面的花鶴翎紅茶花也只剩下殘尸，像被撕碎。

    兩人沒敢問，把屋子打掃得干干凈凈。

    之后才在一起偷偷討論：

    雪翡畏懼地道：“陛下真可怕，還把姑姑的花瓶砸了，連花兒都掐碎了。為什么??？姑姑一定嚇壞了吧。我只是想想都覺得好嚇人?！?/br>
    雪翠卻道：“花應(yīng)當(dāng)是姑姑自己捏碎的。我服侍姑姑洗手凈面時，看到姑姑的指甲邊有染上紅色的花汁?！?/br>
    雪翡問：“為什么呀？”

    雪翠搖搖頭：“我怎么知道？”

    兩個小丫頭牽著手，傻不愣登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們哪能揣測出圣意如何？只覺得陛下令人膽寒。

    他們實(shí)在不明白懷袖姑姑與陛下之間的關(guān)系。

    在一處學(xué)習(xí)的別宮小宮女，這個炫耀陛下在他們娘娘那多歇了兩日，那個顯擺陛下賞賜了他們娘娘什么什么珠寶，這幾位小宮女在他們面前也頗為高貴。不過卻也差不多，宮中奴婢，原就是誰跟的主子更厲害，誰就站得更高。

    她倆哪敢說，陛下天天都去找他們姑姑。

    還有姑姑見天換的新首飾，以前她們以為是因為姑姑有錢，現(xiàn)在可算明白了，全都是皇上送的。

    皇上可真奇怪。

    他們家姑姑也奇怪，說高興，似乎也不高興，可要說被欺負(fù)吧？卻又沒見她黯然神傷，像沒事人似的，依然悠閑自若，氣色心情看上去都很不錯。

    反倒是皇上，時不時還黑臉。

    這天她們倆會聽到他勃然大怒的聲音，她們好擔(dān)心姑姑會被砍了，又熬了一晚未眠，還嚇哭了。

    第二天聽到陛下走了，他們才敢進(jìn)屋去看，懷袖還躺在床上。

    雪翡上前去看，只見姑姑伏著睡，玉-體-橫-陳，半遮半掩，最近換了薄被，將她凹-凸-有-致的曲線勾勒出來，她一個小丫頭見了都覺得美極，不禁紅了臉。

    姑姑背上的紅痕恰似雪中落梅，弱致靡麗。

    雪翡問：“姑姑，您沒事？”

    懷袖翻了個身，纖細(xì)的胳膊伸出來，抓著被沿?fù)趿讼律眢w，她云鬢松亂，披散下來，卻不讓人覺得邋遢，反而有種凌亂肆意之美，連那亂翹的發(fā)絲兒都是美的，羽睫微顫，睜開眼，盼睞生姿，半分倦怠半分饜足地道：“……我沒事?！?/br>
    雪翡臉紅紅地問：“那要給您準(zhǔn)備沐浴的熱水嗎？”

    懷袖道：“歇會兒吧，我再睡半個時辰。”

    懷袖睡了一會兒，醒過來。

    將壓在枕頭下的《玉房經(jīng)》翻出來，披上一件松松系帶的袍子，沒規(guī)沒矩地在床上趴著看書。

    她今日又惹蕭叡生氣了。

    她前幾日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避子湯與以前的味道不一樣了，因為她曾粗淺地學(xué)過一些醫(yī)術(shù)醫(yī)理，怕被人在此方面害了，但不精通。

    她問過張御醫(yī)，張御醫(yī)說是換了方子。

    這可是吃進(jìn)肚子的藥，她必須弄清楚，知道之后，今日便問了蕭叡一句，老實(shí)地說：“《玉房經(jīng)》奴婢還沒練好呢，還是給奴婢一碗避子湯更安穩(wěn)些?！?/br>
    蕭叡臉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咬牙切齒道：“別喝了。朕準(zhǔn)你生個公主?！?/br>
    懷袖愣愣道：“這……這奴婢怕是生不出來?！?/br>
    也不知蕭叡發(fā)什么瘋？

    只是蕭叡不許，以后她應(yīng)當(dāng)沒有避子湯喝了。

    懷袖想，那她還是把《玉房經(jīng)》撿起來認(rèn)真練一練，看看能不能學(xué)會內(nèi)關(guān)收放，不必喝藥也能避孕。

    她才不想給蕭叡生孩子。

    懷袖因被蕭叡折騰，今日去尚宮局稍晚了些，看到幾個小宮女正在踢鞠球，裙子都別到了腰帶上，踢得溜溜轉(zhuǎn)，煞是好看。

    近來正是蹴鞠的好時候。

    因是躲懶踢球，懷袖板著臉罰了小宮女，沒收了她們的鞠球。

    這只鞠球應(yīng)該是她們自己縫的，用的料子不大好，但是針線縝密，方形地而圓像天，制得很好，一問，果然是針線局的，趕去讓管她們的姑姑管教。

    懷袖把鞠球帶回去，關(guān)上門，忍不住也踢兩下玩，怎么踢都踢不好，明明她看別人玩都得心應(yīng)腳。

    正苦惱著，便聽背后有笑聲，轉(zhuǎn)頭一看，蕭叡就在背后，也不知道摸進(jìn)來看了多久。

    懷袖遭到嘲笑，把裙子放下來，裝成無事發(fā)生：“陛下何時來的？”

    蕭叡走過來，問：“哪來的鞠球？沒想到懷袖姑姑也有貪玩的時候?！?/br>
    “邀問擊鼓聲，蹴鞠軍中樂。此乃國技，豈稱玩樂？”懷袖一本正經(jīng)道。

    蕭叡忍俊不禁。

    蕭叡帶著她在小院子里教她鞠球，懷袖甚感興趣，笑了好幾回，只是院子太小，施展不開，但他又不可能帶懷袖去外面玩。

    懷袖眼眸晶亮，忍不住笑著說：“聽聞外面的蹴鞠比賽很精彩，我們鎮(zhèn)上就有，我小時候我爹去趕集，把我扛在肩上帶我去看過……”

    蕭叡怔了怔，斂起笑意，沒說話。

    懷袖連忙說：“是奴婢逾矩了?！?/br>
    過了幾日。

    消息不脛而走，宮中上上下下都聽說，皇上要在皇宮校場舉辦一場蹴鞠比賽。

    第13章

    先帝好大喜功、鋪張揚(yáng)厲、窮侈極奢，生前常在宮中組織各種玩樂，尤以晚年為盛。他還愛看女子騎馬打球，專看那花炮束帶競風(fēng)流，玉鞍初跨柳腰柔，引以笑樂，可是置辦馬具、騎裝，皆拋費(fèi)不菲，乃至國庫愈發(fā)空虛。上行下效，權(quán)貴百姓也曾有一時沉迷于此。

    新帝上位后數(shù)年，黜奢崇儉，以身作則，召示廷臣，遏制不良風(fēng)氣。雖不禁止民間蹴鞠，卻沒有在宮中再辦過蹴鞠，這還是頭一回。

    然則新帝并不一定女子鞠球為樂，而是著御林軍和京城駐兵各選一隊，進(jìn)行比試。

    屆時皇親國戚、王公大臣，得圣心者，皆將前來圍賞。

    一時之間，京中人心浮動，軍中更是暗潮洶涌，人人都在猜陛下此舉之后的深意，新帝求真務(wù)實(shí)，突然來這么一出，必不能為取樂。

    蹴鞠，陳力之事，故附于兵法。

    軍中無事時，常以踏鞠，練技巧，習(xí)手足，便器械，積機(jī)關(guān)，以立攻守之勝。1

    “王侯象星月，賓客如云煙。斗雞金宮里，蹴鞠瑤臺邊。舉動搖白日，指揮回青天?！睉研湟鞯馈?/br>
    雪翡期待地問：“姑姑，到時候可以讓我去伺候嗎？那我就可以站在后面一起看了？”

    懷袖摸摸她的小腦袋：“好，叫你去端果子，定要循規(guī)守矩。”

    雪翡點(diǎn)頭。

    這幾日，御林軍和京兵的年輕將士在暗自角力，想要爭取一個在陛下面前一展身手的機(jī)會；公卿臣子、貴女太太們也在忐忑不安地等待陛下邀請蹴鞠的帖子；而宮中的小宮女們亦在私下議論著誰能被姑姑選中去伺候貴人，屆時就能沾光看比賽了。

    宮中沉悶，有這等趣事，她們自然個個都感興趣，期待著那一日到來。

    蕭叡照常，除開必須以外，皆歇在懷袖的小院中。

    雪翡雪翠躲在小屋中。

    “陛下今天也來咬姑姑了?！?/br>
    “你覺不覺得，那日皇上跟姑姑在庭中踏鞠……只過了兩日，皇上便說要辦蹴鞠比賽，是否有點(diǎn)蹊蹺？這也太巧嗎？”

    “是嗎？我倒覺得，皇上或許早就此意，不然也不會拉著姑姑蹴鞠?！?/br>
    “也是，懷袖姑姑最是嫻靜端莊，從不跳脫胡鬧?！?/br>
    在兩個小丫頭心里，懷袖就是行走的《宮典》，人形的《女訓(xùn)》，將各種規(guī)矩都浸進(jìn)了骨子里，賢良穩(wěn)重，她們都想變得像姑姑一樣。

    優(yōu)雅。溫柔。強(qiáng)大。

    而此時她們最敬重的懷袖姑姑正在屋里，骨頭發(fā)軟使得靠著椅子背，笑著看她的君王戲鞠。

    蕭叡換了一身窄袖勁裝，方便動作，道：“袖袖，你看這個?！?/br>
    只見他足尖一踢，鞠球高飛而去，懷袖驚詫得瞪大眼睛，還以為這鞠球要破屋頂而去，卻在將將要觸及橫梁時止住去勢，落了下來，蕭叡一伸腳，又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他的腳背。

    她的屋子可不大，比起在寬敞的地方更難控制。

    蕭叡得意問：“厲害吧？”

    懷袖擊掌：“厲害?！?/br>
    懷袖不禁展顏一笑：“陛下何時如此會踏鞠了？”

    懷袖記得先帝時，還曾讓幾位皇子踏鞠比賽，彼時的七皇子殿下可并不起眼，并未得到他父王的嘉賞。她跟在先后的身邊看了這場比賽，不過當(dāng)時皇子們贏了，蕭叡也隨著哥哥們得了一份賞賜。

    那次是在寒食節(jié)前，尚春寒料峭。

    她站在皇后身邊伺候，還算站得高，如潮的歡呼聲中，少年蕭叡忽地抬起頭，遙遙望過來，目光灼灼。

    她忍住想要揚(yáng)起的唇角，她就是知道，蕭叡是在看她。

    蕭叡再一輕踢鞠球，將球抱在懷中，道：“那時有太子在，誰敢壓他的風(fēng)頭？”

    他韜光養(yǎng)晦那么多年，就算自覺不會不如人，也不愛出風(fēng)頭，已成了習(xí)慣，除非有十二分的把握，否則不會沖動行事。

    蕭叡回憶起在邊疆時的日子，懷念地說：“我在北地軍營時，日日與士兵同吃同居，那邊土地苦寒，除了訓(xùn)兵無事可做，我時常與他們一道踏鞠，強(qiáng)身健體，還可以盤陣對局，練得多了，自然就熟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