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砥掏出手機(jī)看一眼，快到晚餐時間，自己也有點餓了。給學(xué)長打了電話，請了假，帶著眉笑顏開的育成澄去吃自助餐。

    新開的自助餐廳果然好，新品琳瑯滿目，熱氣攪著香氣撲過來，使小姑娘滿眼放光，吸著口水每樣都想吃?？上а鄞蠖切。繕赢?dāng)然都吃不了多少，育成澄勉勉強(qiáng)強(qiáng)都嘗了一遍，最后撐得走不了路，一動胃袋都有些墜得搖晃。

    周砥害怕她撐壞胃，讓她吐出來，育成澄怎么肯。

    周砥皺起眉，“育成澄，怎么辦？你吃成這樣怎么回家？”

    育成澄摸了下臉，走了幾步，腳下一軟，坐到店門口的臺階上，手還緊緊地揪著周砥的袖口，緊張兮兮地看他，口氣有些埋怨：“那你為什么不阻止我！”

    “我阻止了啊，不止一遍吧?！俪渣c’這話我說得都快在我腦海里3D魔音環(huán)繞了，你是一點都沒聽進(jìn)去……”事已至此，已經(jīng)沒有什么再重復(fù)地必要性，周砥收了想要教訓(xùn)她的念頭，蹲在她身邊放輕了聲音問：“難不難受？”

    “嗯?！庇沙挝嬷亲涌炜蘖?，“周砥，我會不會死掉？”

    “不會?！?/br>
    “真的不會嗎？我看有本書上說自然災(zāi)害時期有人因為太餓吃了五個饅頭，最后活活被撐死了……”

    周砥本來很生氣，聽她這么一說，忍不住笑意，“你從哪里看來的？”

    “你書柜上的書啊……你笑什么啊。我不要撐死，太屈辱了。”

    周砥摸摸育成澄的頭，四處張望，“他是太久沒進(jìn)食，脂肪少胃壁薄，胃部適應(yīng)不了，一下子吃了太多造成急性的胃部擴(kuò)張，導(dǎo)致內(nèi)容物的壓力超過胃壁內(nèi)靜脈能夠承受的，經(jīng)過一系列的反應(yīng)最后造成破裂。你不會的……你在這里等一下。”

    育成澄雖然搞不清楚那些七七八八，但是周砥的話很具有安撫性，她扯住他，“……你干嘛去？”

    “我一會兒就回來?！?/br>
    育成澄眼巴巴等了一會兒，周砥提著一個塑料袋回來，拿出一個白色的盒子，“把這個吃了?！?/br>
    育成澄看都沒看，扁著嘴，“我不要再吃了。”

    “是藥。來，嚼一嚼?！彼蜷_藥盒，撕開包裝，遞到她嘴邊。

    育成澄乖乖張嘴，把幾片藥嚼下肚，還有點意猶未盡，“其實還挺好吃的。”

    周砥無奈地彈她額頭，“你啊，怎么一點記性都沒有。”

    看育成澄吃完藥，周砥拎過她的書包背起，“你每天背著磚頭上學(xué)嗎？怎么這么沉?！?/br>
    育成澄還砸吧著嘴，回味著藥片在口中停留的山楂味道，舔舔嘴唇得意地說：“這你就不懂了吧。就算你學(xué)習(xí)上不夠努力，但是看到你每天被書包壓彎的背，老師和家長也會體諒你一些，打罵的時候也會手下留情一點。如果真的考不好，也可以用‘反正真的努力過了，但是就是考不好’作為總結(jié)。大家對于努力的人總會寬容共情多一點，無論他是不是真的很努力?！?/br>
    周砥對育成澄的長篇大論感到無奈，半撈起她，“來吧，我們回家?！?/br>
    “去坐車嗎？”育成澄邊拍著校褲上的灰邊問。

    “反正離得也不遠(yuǎn)，走回去吧，你剛好消化消化?！?/br>
    大概是藥起了作用，走路近半程的時候，難受的感覺消下去一大截，胃部的撐漲也緩和了下去。

    觀察到育成澄神態(tài)比起之前好了很多，周砥問她：“好多了嗎？”

    “嗯……”育成澄面露難色，好像很糾結(jié)。

    周砥心領(lǐng)神會：“吃了藥，又有了運(yùn)動量，腸胃蠕動加快，你之后可能會想要放屁。不要憋著，全都放出來?！?/br>
    育成澄的臉立馬漲紅，“周砥！”

    “這是正常的生理現(xiàn)象，沒什么好害羞的。如果你憋著不放出來會更難受。你要選哪個？”

    育成澄和他拉開一點距離，咬著腮幫子硬邦邦地說：“不放，難受也不放?！?/br>
    之后又支支吾吾地加了句，一句話說完小臉已經(jīng)紅透，“在你面前放屁……我寧肯被撐死?！?/br>
    周砥低聲笑起來，在秋末清涼的夜風(fēng)里很快散掉，“有那么嚴(yán)重嗎？”

    “當(dāng)然有……你一點都不懂我們女生的心情?！?/br>
    育成澄在春末的微風(fēng)中縮了縮脖子，又搓了搓臉，從回憶里拔出。

    其實也沒過多久，細(xì)細(xì)算來只是四年前的事情。四年前的時候，拽著周砥胳膊的自己有想到四年后自己會和他關(guān)系變僵疏遠(yuǎn)嗎？怕是怎么都想不到吧。

    周砥雖然與人關(guān)系淡薄，為人清冷，好似很難與人交心，但是面對育成澄，他以前總是溫和多一些，讓育成澄產(chǎn)生了她獨占了他在這世上獨有一份溫柔的錯覺。

    如果一件事從我們潛意識中的理所當(dāng)然順其自然，突然一天軌向轉(zhuǎn)變期望落空，任是誰都要停下來反復(fù)問自己“為什么”。

    為什么周砥就能那么輕而易舉地轉(zhuǎn)變態(tài)度。

    為什么自己就不行。

    所有的問題其實可以輕松指向同一個答案，只是育成澄不相信不同意。

    “嗯，我記得?！庇沙温唤?jīng)心地回答，“我長這么大真的第一次吃那么多，因為哪個都想吃一吃，所以哪個都吃了。我當(dāng)時真的好害怕被撐死，又恐懼又難受?！?/br>
    “現(xiàn)在不害怕了？”周砥問。

    “那當(dāng)然啦，雖然我現(xiàn)在很撐很難受，但是吃的也還好，走一走就好了。你的車呢？不開回去了嗎？”

    “嗯，明天下班再說吧，不著急?！?/br>
    育成澄點點頭。

    四年前的回憶弄得她有點難受，比肚子里的那一團(tuán)還難受，在胸腔里上下翻滾，想變成吶喊想變成眼淚，一剎那間噴涌而出。

    如果可以，她現(xiàn)在很想獨處，但是她又不想周砥走。于是兩個人一時無言，慢慢走著，神色各異。

    時間馬上就要進(jìn)入四月下旬，只是天氣還沒完全熱起來，入了夜后還有點發(fā)涼。育成澄臭美，下身早早換上了校裙，雖然上身校服外還有短風(fēng)衣外套御寒，但兩條光腿還是忍不住被風(fēng)吹了個透，每走一步都想給早上在鏡子前美來美去的自己跪下喊“勇士”。

    育成澄咬著牙吸氣的動作很快被周砥發(fā)現(xiàn)，他問她：“你冷？”

    過了四年，周砥依然不能體諒美少女的心。

    育成澄忍住吐槽的沖動，僵硬地?fù)u頭，“不冷?！?/br>
    周砥看了育成澄勉強(qiáng)的樣子一眼，捉住她的左手。她的小手團(tuán)成一團(tuán)，冰得像剛?cè)ケ睒O走了一圈。周砥站定，“把另一只手給我?！?/br>
    育成澄也停住腳步，但是不依。

    周砥不再請示，直接用兩只手包住她的，搓了又搓，還拿到嘴邊呵氣。

    育成澄被他的親密動作嚇得一抖，剛想把手抽回，被周砥瞪了一眼，又乖乖地送回來。

    等育成澄兩手逐漸回暖，周砥把她的一只手連帶著插回兜里，“另一只手自己塞口袋里?！庇终f：“你的手這么小，小的時候怎么就鐵了心非要學(xué)鋼琴?！?/br>
    育成澄抽了抽鼻子。當(dāng)然是因為你啊。

    周砥從五歲開始彈鋼琴，彈到大學(xué)開始拿起解剖刀。他的手指又長又好看，手指上下翻飛的樣子迷人極了。

    以前暑假時他上午在家集訓(xùn)式地練琴，育成澄第一個要跑去當(dāng)小觀眾，吸著口水盯著他看。回家就又哭又鬧地跟成女士要鋼琴，成女士無奈，先送去鋼琴教室，但是她的手太小，先天不足，彈琴吃力。

    鋼琴教室也沒有周砥，育成澄很快就沒了耐性，死活不愿再去，成女士覺得不能浪費(fèi)她對音樂的癡迷，又給她報了葫蘆絲班，“這個好學(xué)，你學(xué)這個就行。”

    育成澄皺著眉頭吹了一整年，吹得她開始產(chǎn)生幻覺，總覺得有孔雀在身邊開屏，質(zhì)疑起自己的民族血統(tǒng)，甚至連逢節(jié)都讓她展示才藝的親戚已經(jīng)聽膩《康定情歌》時，葫蘆絲和往后所有的樂器一樣，終究沒能逃脫掉在角落生灰的命運(yùn)。

    她根本不是癡迷音樂，喜歡鋼琴，她是喜歡彈鋼琴時的周砥?？雌饋韮?yōu)雅又高貴，開心又積極，和平常的他一點都不一樣。

    “誰知道哦，可能是因為那個是太小了，腦子有泡吧?！?/br>
    育成澄想今天真是個不妙的日子。早上出來真應(yīng)該穿褲子，同桌答題答不上來的時候應(yīng)該幫助她（她自認(rèn)為的），不應(yīng)該以月經(jīng)為借口翹掉體育課，和老宋頭擦肩而過的時候她不應(yīng)該在心里罵他，不應(yīng)該在等周砥的時候睡著，晚上吃飯的時候更不應(yīng)該吃那么多。

    如果沒做這些事情，也許今天就不會一直陷入回憶的漩渦里，一遍遍溫習(xí)著自己的愚鈍愚蠢。

    “還冷嗎？”看育成澄呆愣愣的表情，周砥提議，“去附近的咖啡店坐一坐吧。喝點熱的會好一些?！?/br>
    “……什么咖啡店？”育成澄突然覺得有點不妙。

    “去了就知道了，他們家的咖啡很好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