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叔！”

    孫策像是一頭咆哮的猛虎，大聲質(zhì)問道：“滎陽城外父親被徐榮率軍包圍，他可曾拋下過一個兄弟！”

    孫策這一生，以父親為榜樣，以霸王為目標，他自信也是因此才有了今日的江東四郡之地。

    要讓他拋下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子弟兵，那不如直接殺了他更痛快。

    “死則死矣，有何懼哉！要我拋下將士們逃命，辦不到！！”因摔下馬而頭盔掉落的孫策披頭散發(fā)近乎歇斯底里的吼道。

    程普在孫策的身上看到了孫堅的影子，一瞬間，有種鼻頭發(fā)酸的感覺，扭過頭去，不再言語。

    周瑜仰天長嘆了一口氣，輕聲道：“主公啊，你是要逞一時意氣讓弟兄們都回不了故土還是忍辱負重，帶著江東子弟渡江，自決吧，末將都必奉從主公軍令……”

    孫策恍惚了片刻，通過凌亂的頭發(fā)舉目四顧，這些將士，怎能殞身于此，江東還有家業(yè)。

    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你們走，我斷后！”

    “呵……”

    太史慈笑了一聲，搖頭道：“這世上豈有主公為部將斷后的道理，大丈夫就是刀架脖子上也不皺眉，今日末將便與主公死戰(zhàn)此城！”

    “誓與主公共生死！”

    “誓與主公共生死！”

    “誓與主公共生死！”

    ……

    周遭，江東子弟兵紛紛舉起手中環(huán)首刀，粗著脖子吶喊。

    這一刻，所有人的臉上都透著決絕。

    可是……孫策的眼前卻緩緩的模糊了起來。

    你們是天底下最好的兵，是我無能，帶你們走入了死地。

    伯符啊，身為人主可不懼死，卻不可輕言生死。

    孫策一直以為父親臨死前攥著他手說出來的話是告訴他，戰(zhàn)場上不可逞匹夫之勇。

    今日，他明白了，江東子弟視死如歸，可身為人主，卻應(yīng)該讓他們活下去。

    他調(diào)轉(zhuǎn)馬頭，右手拔出腰間寶劍，左手握住劍身，奮力抽出后，手掌頓時鮮血淋漓，“我孫策今日以血銘誓，他日必報此仇！”

    言畢，他拳頭緊攥，緩緩踏馬而出。

    身后，數(shù)百人默然跟隨。

    城關(guān)上，目送著孫策等人離開的守軍，心中有悲壯，也有不舍，更多的卻是高興，他們相視一笑，淚眼婆娑。

    “黃叔呢？為何不見黃叔？”伴隨著身后城門被關(guān)上，孫策才反應(yīng)過來。

    “老將軍去了南門，此時多半已出城，我們相約渡口集合?！边@話周瑜說的很從容，可程普和太史慈卻知道他的心應(yīng)該在被一寸寸的撕裂吧。

    黃公覆，已經(jīng)回不來了。

    這就是代價。

    一場兵敗的代價。

    很快，呂布便帶著一隊騎兵沖到了西門的城門口，眼前一幕讓他眉頭發(fā)緊。

    只見城門緊閉，而門口站滿了手持環(huán)首刀的江東兵。

    怎么回事，城已破，他們應(yīng)該逃命才對。

    很快呂布心里有了判斷，我是順著孫策逃跑的路線追到這里，他一定是從西門跑的這點不會錯，那么，眼前這些應(yīng)該是孫家死士，留下來斷后的。

    他甚至都懶得喊招降的話了，一揮手，喊道：“弓弩手！”

    身后，一拍手持硬弓的軍士列陣。

    沒等他們放箭，城關(guān)上突然竄起幾十號人，將準備好的、燃燒中的桐油壇子投了下來，頓時他們的面前就是一片火海。

    十幾名弓弩手因沒能及時躲開直接被燒成了火人，撕心裂肺的慘叫中飄蕩著令人作嘔的焦rou味，灼熱的氣浪逼著戰(zhàn)馬不斷后退。

    逃亡時候安排伏兵斷后，這都是慣用的伎倆，呂布不僅不怒，心中還有幾分高興，這證明這條路走對了。

    江東兵多是步兵，只有幾百淮南軍的騎兵，讓你們先跑上一個時辰我再追也來得及啊。

    “伯平！”

    呂布吼了一嗓子吼，高順便會意的帶著陷陣營從巷道繞過火線沖上了城關(guān)。

    “推！”城關(guān)上的守軍將準備好的滾石和檑木順著階梯推了下去，虧的是陷陣營這種重甲步兵，且有著高度的默契性，他們立刻成排，將鐵盾奮力推在前，憑著人數(shù)優(yōu)勢倒是扛住了第一波滾石。

    隨著滾石不斷推下，就算是陷陣營也不得不退走，這種方式，顯然是不打算活著離開了。

    見狀，呂布勒動韁繩，赤兔馬狂奔了起來，跳過比人還高的火舌后直接殺到城門口揮動方天畫戟，想憑一己之力殺穿城門。

    城門口不算窄，足有兩丈寬度，呂布方天畫戟舞的虎虎生風(fēng)，寒光閃爍間，血霧彌漫，很多人甚至沒來得及舉起環(huán)首刀抵抗，咽喉處便裂開，鮮血如注。

    狹小的地形里，赤兔馬無法馳騁發(fā)揮出它的優(yōu)勢，但跟隨呂布征戰(zhàn)多年已是頗有靈性，身后有人靠近，不需呂布揮戟，后踢直接踢踹，加上釘了馬蹄鐵，中踢之人胸口凹陷，直接倒地吐血。

    “別再擋我！”呂布不是嗜殺之人，城門口這百十號人根本經(jīng)不起他方天畫戟的收割。

    這些子弟兵卻是鐵了心死戰(zhàn)，前赴后繼。

    終于殺至不足二十余人，他們抱起城門旁備好的桐油壇砸向呂布，赤兔馬靈性躲閃，再次被火舌逼退。

    承受著幾十度的熱浪，他們一個個視死如歸，咬著牙把最后的十個桐油壇砸向了身后的城門。

    大火中，二十人手拉著手，齊聲吟唱：“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fù)返……”

    這一幕，就算是呂布也為之愕然，江東軍，令人欽佩啊。

    在地上的火線只待桐油燃盡自然會熄滅，可是城門皆是百十年的樟木所制，澆上桐油足足可以燃燒幾天的時間，眼下也來不及去滅火了。

    “伯平，你帶一隊騎兵從南門追出去，我自領(lǐng)一隊向北門殺去，他們多為步卒，跑不遠的！”

    “喏！”

    第八十九章 斷臂求生

    呂布帶著騎兵奔馳在街道上，所見之人并不多，百姓不敢出門，所見皆己方人馬，當即心下一沉，知情況可能不妙。

    按理說，城內(nèi)足有一萬多的守軍，跑了一部分也不至于空曠到這種程度吧，明明自己殺的這般快了。

    很快，他就有了思路，難怪剛才孫策讓自己等了足足一盞茶的時間，肯定是在那個時候他們就在布局逃跑。

    在自己與孫策交手的時間，東門處應(yīng)該就逃出了不少人，盡管自己在其余三門都安排了哨騎，可是繞城跑來時間太久，根本來不及稟報。

    早知道就不該跟他磨蹭這么久了，呂布心生悔意。

    而且，心中升起不好的預(yù)感，如果他們是做足了逃跑的準備，此去北門，多半也是白跑一趟。

    果不其然，到北門的時候，兩丈多寬，三丈縱深的城門堆滿了守城用的滾石和檑木，同時也堆放了十幾個桐油壇子，二十多名江東子弟兵舉著火把，目光中帶著悲涼。

    呂布甚至都不愿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留下一百騎后立刻就朝著西門殺了回去。

    大軍就是從西門殺進來的，眼下也只有從西門才可能沖出去了，不過在城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這么一大圈，時間已經(jīng)過了大半個時辰了。

    可只要出去了，以騎兵的速度，依舊是可以追上他們的。

    西門處，最開始沖進城的地方，在肅清了城關(guān)上的守軍后，成廉和徐盛只安排了一百多人看護便帶人殺進城去了。

    他們的想法很簡單，沖進內(nèi)城，將敵軍或殺或俘，畢竟軍功制是以首級或俘虜為功勛，這樣的想法無可厚非，誰不想多賺點軍功晉升呢？

    徐盛和成廉怎么也想不到他們剛走沒多久，兩側(cè)的民房內(nèi)竟然會涌出兩百多江東兵。

    手持鐵鞭的黃蓋帶著江東子弟兵突然殺出，目標明確，就是要搶回城門的控制權(quán)。

    等呂布帶人回來的時候，這里的城門也被黃蓋堵住了，他的臉上濺滿血漬，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一堆的尸體，有江東子弟的，也有呂布軍的。

    眼見呂布殺了回來，黃蓋不僅不懼，反倒是大笑了起來，“來不及了，我主已走遠！”

    感覺自己被戲耍了的呂布眸子閃過一抹凌厲，策馬便沖了上去。

    黃蓋徒步拿的短兵器如何能與騎著赤兔馬、手持方天畫戟的呂布抗衡？僅一擊，百戰(zhàn)經(jīng)驗的黃蓋就被震的踉蹌后退。

    要不是周圍有悍不畏死的江東子弟兵拼命，他都沒機會調(diào)整好身形就該被斬殺了。

    呂布長戟左突右刺，不時橫掃千軍，可即便是殺人如割草般輕松的呂奉先，面對著這些只想拖時間的江東將士，也是無法一時盡殲。

    身后騎兵也干脆跳下戰(zhàn)馬，提著長槍過來助戰(zhàn)，只是為了快點打開城門追擊啊。

    城門口，尸體多到甚至無法落腳，江東依舊死戰(zhàn)不退。

    最后，只剩下黃蓋一人，連鐵鞭都被方天畫戟挑飛了出去，他便轉(zhuǎn)身貼著城門，雙手環(huán)抱住門栓，身中數(shù)槍口吐鮮血依舊不放手。

    意念模糊，眼神渙散，恍惚間，黃蓋看到了昔日追隨孫堅斬將殺敵的一幕幕。

    自己前方有讓兄弟們永遠信仰的江東猛虎，自己的后背有可以絕對放心的袍澤，雖輕重傷無數(shù)，卻有說不完的歡聲笑語。

    鎏金歲月，鐵馬金戈，故人入夢……

    口中涎著鮮血的黃蓋嘴角艱難的上揚，“主公，蓋來會你了……”

    等到終于打開城門的時候，高順也趕到了，不過距離從東門廝殺至此，時間過去只怕不止一個時辰了。

    呂布依舊不想罷手，喝道：“給我沖出去，追殺孫策！”

    對于孫策，呂布沒有任何的偏激看法，如果換一個人，拖了這么久他甚至都不想再去追了，可偏偏是這些江東子弟兵的死戰(zhàn)讓他下定決心不讓孫策活著離開。

    這樣的人，這樣的兵，今日的仇，如果不能斬草除根，日后必成大患。

    看到城門口處黃蓋沖出來的時候，一直在中軍處的林墨就猜出了他們的想法，可惜身邊只剩下呂玲綺和百十號看護大纛的軍士。

    加之黃蓋動作極快，轉(zhuǎn)瞬間便把城門給關(guān)上了，根本就沒給林墨反應(yīng)的時間，只能是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的發(fā)生。

    心中感慨，這一切的計劃，應(yīng)該都是他們在呂布喊話斗將那一段時間安排的，周瑜還是玩腦子的人，這么短暫的時間就做出了預(yù)判并選擇了壯士斷臂以求生的部署，到底是贏下赤壁之戰(zhàn)的男人。

    “大局已定，走吧，回營?！绷帜幌朐俅氯チ?。

    廣陵城已經(jīng)到手，但在他們沒有徹底肅清城內(nèi)江東兵馬前，林墨不會貿(mào)然入城的。

    事實上，每攻克一座城池，都會有個幾天的時間讓己方人馬徹查城內(nèi)敵方勢力，避免出現(xiàn)死士埋伏的情況。

    再加上呂布還帶著騎兵去追殺了，等他們凱旋怕是要到深夜。

    回到營寨躺在榻上的林墨卻怎么也放松不起來，盯著穹頂發(fā)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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