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尤半擰著身子，聽了跟沒聽見一樣打量著陸懺。

    他側(cè)身長立，肩寬腰窄腿長，從袖口下露出一截纖瘦的手腕，腕骨突出甚至有幾分刻薄。

    那雙矜貴的手正有條不紊地握著湯勺把一個(gè)個(gè)滾圓可愛的餛飩分到碗里。

    眉眼深邃，五官分明，實(shí)在是不可多得的異域風(fēng)情。

    陸懺依著祈尤的口味在小碗里倒了陳醋和辣椒油，擺好筷子，這才招呼他：“來吃飯?！?/br>
    祈尤聞言站起身，幾步走到衛(wèi)生間洗好手，又晃回來坐到餐桌前，乖得像個(gè)春游的小學(xué)生。

    他握住筷子，埋頭咬開鮮嫩的小餛飩，撲面而來的熱氣蒸得他眼前發(fā)燙。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恰是時(shí)候給自己準(zhǔn)備一頓熱騰騰的午飯。

    在沈鶴歸收留他之前，他一直端坐在神龕上，受的是不甚用心的香火供奉。

    沈鶴歸收留他之后，他得以像普通人家一樣，混上一口熱乎飯。但沈鶴歸不會(huì)一而再再而三地順著他那些臭習(xí)慣。

    這次現(xiàn)世以來，他依著自己的懶性子，經(jīng)常是饑一頓飽一頓，有上頓沒下頓。

    無人想他，無人念他。

    無人問他饑飽，更無人知他愛憎。

    “慢點(diǎn)吃，小心燙?！?/br>
    陸懺把飲料往他面前推了推，順手抽出兩張紙巾擱在他的手邊。

    “你不用對我這樣?！?/br>
    祈尤埋著頭聲音沉悶。

    “哪樣？”陸懺一怔。

    祈尤抬起臉，平靜地說，“你不用對我好。”

    他一個(gè)人在魂請廟里，與那只不入流的小畜生相依為命慣了。

    沈鶴歸授予他七情六欲，教會(huì)他愛憎。

    他于十一是恩人，是兄長，他的光芒點(diǎn)燃了怨尤神的生命之火。

    但這光芒剛照到怨尤神的時(shí)候，陰溝里呆慣了的人不會(huì)覺得暖和，他覺得疼，覺得刺眼。

    等他烤暖了，緩過身，這光卻不見了。

    他再一次灰撲撲滾到陰溝里去。

    這次他知道冷。

    知道什么叫求不得。

    祈尤不知道陸懺他這么做算得上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自己無所適從了。

    陸懺垂著眼看著碗里的小餛飩，語氣淡淡：“小殿下，我對你好是天經(jīng)地義?！?/br>
    祈尤：“……”

    祈尤：“？”天哪門子經(jīng)，地哪門子義？

    陸懺隨手抽出一張紙巾擦擦嘴，好像是在念書一樣理所應(yīng)當(dāng)：“沒翻過《道德經(jīng)》吧？”

    “……？”跟那有個(gè)雞毛關(guān)系？

    陸懺神色自若：“《道德經(jīng)》第.三章十二行起說‘我喜歡你，在不傷害你的前提下，我做什么都是天經(jīng)地義’?！?/br>
    祈尤腦袋頂上浮現(xiàn)出一排省略號(hào)，其密集程度仿若空氣分子，他筷子一頓，“我看過，沒這句?！?/br>
    被戳穿了的陸懺依舊臉不紅心不跳，甚至莞爾一笑說：“哦，是嗎。不好意思念錯(cuò)書了，我說的是《陸氏道德經(jīng)》。”

    祈尤說：“臉皮再厚也不能不要，來，快貼回去。”

    陸懺輕聲哼笑，他擱下筷子，不偏不倚地盯著祈尤看，“這位小公主，說起來有點(diǎn)抱歉。”

    他嘴上說著抱歉，眼里卻是不置可否的笑意，“但怎么說，我對你圖謀不軌，申請留用察看，力爭上位?！?/br>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個(gè)“意思”太過露骨，宛若一顆敘利亞導(dǎo)彈，電光火石間把祈尤的三觀統(tǒng)統(tǒng)炸成天邊大煙花，五彩繽紛、絢爛多彩。

    ……

    油膩膩的夕陽光凝固在老式居民樓的窗戶外，老遠(yuǎn)飄來廉價(jià)熱鬧的菜香味。

    “磨剪子咯，戧菜刀——”喇叭里有力地來回循環(huán)著這一句話。

    大概是接到活計(jì)，那車在樓下格外多停了一會(huì)。

    小男孩把鉛筆按照又短至長的順序逐一放進(jìn)筆盒里，拉開書包，把桌上的書一本本鄭重其事塞進(jìn)書包，然后放筆盒，最后拉上拉鏈，大功告成地漾開笑臉詢問：

    “你餓不餓呀?！?/br>
    撐在書桌上的黑貓不以為意地抖抖耳朵，抬起一只前爪慢條斯理地舔著。

    昨晚吃了一整只燒雞，餓個(gè)屁。

    小男孩輕輕撫摸著書包名片上寫得大大的兩個(gè)字，“董洋”。

    “我哥哥今晚放學(xué)早，你不要喵喵叫哦。哥哥要寫作業(yè)，很忙的?！?/br>
    才說著，門口傳來稀里嘩啦擰鎖的聲音。

    董洋下意識(shí)回過頭，對著黑貓豎起食指。

    回來的人應(yīng)該就是他的倒霉哥哥。

    黑貓懶洋洋地抻著懶腰，姿態(tài)和他的主人倒有幾分相似。

    它拉著長音，像烏鴉一樣嘶啞又大聲地喵了一聲。

    董洋白了臉，聽見玄關(guān)那邊，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罵：“你他媽領(lǐng)了一只什么回來？給誰媽叫喪呢？”

    其言語難聽得如果是祈尤在場，早一拳轟上去。

    黑貓不遑多讓，大著嗓門兒叫：“喵喵喵?！?/br>
    給你媽叫喪給你媽叫喪就給你媽叫喪。

    董洋：“……”

    哥哥氣得跳腳，隔著臥室門惡狠狠地喊：“汪洋，你他媽把那個(gè)死貓整出來，我今天把它涮火鍋?！?/br>
    董洋默默無語地看著小黑貓森森獠牙，心想算了吧哥哥，我不想吃人rou火鍋……

    哥哥在外面罵了一會(huì)，不甚過癮，惡狠狠地把自己臥室門甩得震天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