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異常渙散的眼神跟著老人移動，終于看見老人停在一把生銹的大剪刀前面，顫抖地將大剪刀拿起。剪刀平舉，眼神疑惑，好像自己也不曉得要用這刀子剪什么東西。

    文慧沒好氣地說：“大明，可以請你幫我爸爸剪大便嗎？”

    原來如此。

    “那當(dāng)然那當(dāng)然，這是我的榮幸。”我接過剪刀，彎下腰。

    老人慢慢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我，然后將屁股翹了起來。

    我屏住呼吸，表情嚴(yán)肅地剪掉那一條早就干掉、結(jié)構(gòu)扎實(shí)的大便。

    大便掉在地上后，我還很有禮貌地從口袋里拿出面紙包好，丟在垃圾桶里。

    老人沒有發(fā)覺大便已經(jīng)被剪掉，兀自挺立蒼白的屁股正對著我。

    我只好用手指彈了彈他的屁股，示意老人一切搞定。

    “大便搞定了，文慧?！蔽颐銖?qiáng)擠出笑容：“不過你爸爸他看起來，胃口好像不錯？好像不需要刻意幫他想吃的東西？”

    文慧白了我一眼，狠狠說：“我爸爸整天都在吃這些吐出來的東西，怎么會有營養(yǎng)？你難道是看不出來我爸爸是精神有問題才會吃這些東西嗎！做子女的，當(dāng)然是要想辦法找正常的東西給他老人家吃?。〔唤o他吃他喜歡的東西，他怎么會有力氣好好大便？”

    面對文慧這一番理直氣壯的言論，我趕緊點(diǎn)頭稱是。

    不過，話說回來，所謂“正常的東西”還真的是有夠多??！再怎么樣想不出可以吃的東西，也不至于想到要“把吐出來的東西冰起來給老爸吃”吧！

    “聽說湯類比較順口，文慧，你試過給你爸爸吃……超營養(yǎng)的雞湯嗎？”

    “沒。好麻煩?！?/br>
    “那滋補(bǔ)的人參湯？”

    “沒。更麻煩?！?/br>
    “很鮮美的蜆仔湯呢？蛤仔湯呢？”

    “去你的誰會做啊？”

    “很基本的青菜蘿卜湯呢？豆腐湯呢？只要加了貢丸就可以叫貢丸湯的貢丸湯呢？只要紅豆加糖把水滾一滾就OK了的紅豆湯呢？”

    “都沒。你是不是在質(zhì)疑我不關(guān)心我爸爸！”

    文慧的五官扭曲起來，說著說著，腳又抬了起來。

    “不，當(dāng)然不是！”我趕緊否認(rèn)我內(nèi)心的想法，用力說道：“我只是推薦，說不定你從現(xiàn)在開始煮一些很基本的湯，你爸爸喝了就會很有精神喔?！?/br>
    “……是嗎？”

    “沒錯，絕對是，一切都會大大改觀的！”

    文慧蹲了下來，用力扯著自己的頭發(fā)，一言不發(fā)。

    久久，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她才嘆了一口氣。

    “我看還是算了，從最基本的開始做實(shí)在是太麻煩了?！彼а狼旋X地說：“我一次就要成功，一次就要拿滿分！這才是做子女應(yīng)該的孝道，是不是！”

    放你媽的屁。

    “這樣的想法也很積極喔，很棒喔！”我鼓掌，露出欣慰的表情說：“不過這樣難度也會變得很高喔，難怪你要找九把刀出馬！只是你自己心中有什么選項嗎？”

    “我根本就不知道?！?/br>
    “如果真的不清楚的話，我建議可以把你爸爸送到療養(yǎng)院，讓專家?guī)湍阆朕k法解決喔！那些專家應(yīng)該看多了類似的個案，一定沒問題的?！蔽倚π?。

    這種麻煩事統(tǒng)統(tǒng)推給專家就對了，這就是這個世界運(yùn)作的最高法則啊。

    “我才不放心把我爸爸送到療養(yǎng)院，那里才沒有人真的關(guān)心我爸爸?！蔽幕鄞笱圆粦M。

    是喔？交給你自己處理，你爸爸不缺乏營養(yǎng)到死才怪。

    “說得沒錯?！蔽覉远ǖ乇硎菊J(rèn)同：“自己照顧比較放心?！?/br>
    “不過我爸爸到底最喜歡吃什么?。∥覍?shí)在是……沒有頭緒！”

    文慧霍然站起，整個人仿佛怒到不行。

    接下來，我想都沒想過，我說出來的這幾句話會造成超級恐怖事件發(fā)展。

    “文慧，你爸爸最想吃什么，這個問題要問你爸爸自己……”我誠懇地說。

    “什么意思？”

    “你爸爸不可能從以前一直都是這樣……神智不清啊，他在腦袋還清醒的時候一定有最喜歡的東西，如果把那個東西重新召喚出來，你爸爸一定會吃得很開心的！”

    我想起了許多美食料理漫畫的老梗橋段，那種重新吃到久違美食的表情，故鄉(xiāng)的味道瞬間綻放在舌尖上、刺激淚腺，老人們一邊吃一邊大崩潰，哭著說這就是人生??！

    “以前最喜歡的東西……以前最喜歡的東西……以前……”文慧喃喃自語。

    “沒錯！以前最喜歡的東西！”

    “召喚……重新召喚……”文慧看著依舊翹著蒼白屁股的老人。

    “加油，一定可以想出來的！這就是熱血?。　蔽椅杖?，鼓舞著文慧。

    此時文慧眼睛一亮，許多淚光全在她小小的眼眶中擠得你死我活。

    “這么簡單的道理，我怎么都沒有想到……”文慧全身發(fā)抖。

    “加油！GO GO GO！”我附和。

    “我爸爸以前，最喜歡我mama了！”文慧大叫。

    ??？

    我的頭歪掉。

    “不是不是，文慧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說……”

    “可是我mama已經(jīng)死掉好幾年了啊，我要怎么把我mama找出來給我爸爸吃，這根本就不可能??！”文慧尖叫，歇斯底里地拉扯自己的頭發(fā)：“好不容易想到了解決辦法，卻根本沒辦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