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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公主榻(重生)在線閱讀 - 第73節(jié)

第73節(jié)

    漱鳶漫步上前,輕輕把手放在她的肩頭,沉了很久,道,“李丹芙——不,我還是習(xí)慣叫你幼蓉?!?/br>
    幼蓉不輕不重地笑了一聲,終于慢慢起身,看著公主,道,“叫什么已經(jīng)都無所謂了。我雖然一直活著,可心早就死了?!?/br>
    漱鳶垂眸片刻,吸了口氣,感情毫無波瀾地淡聲道,“曾聽聞隱太子豢養(yǎng)外室,外室?guī)в幸慌坏萌胱谧V。以為只是無主之言,不想為真?!?/br>
    幼蓉生無可戀地?fù)P了揚(yáng)嘴角,“世人皆指責(zé)他耽于酒色,奢靡不堪,可我卻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我只知道,他對阿娘很好,對我也很好。即便我不是他所生,他也將我看作她親生的女兒,并為我更名丹芙?!?nbsp;她說著忽然抬袖一指,雙眼虛睇著漱鳶,恨聲道,“這一切都?xì)в谀菆雎尻栿@變?!?/br>
    “不得入宗譜,叫你逃過一劫?!?/br>
    漱鳶平淡地看向她,這個在她身邊一向安靜沉穩(wěn)的宮人,此時臉上終于泛起幾分不同尋常的神色,叫人看了不免唏噓。

    幼蓉卻否認(rèn),“洛陽之變,我就在當(dāng)場?!?nbsp;她不屑一笑,自嘲道,“說起來,我活著,多虧了你?!?/br>
    漱鳶神色一凜,卻不明所以,她不動聲色地抬眸冷眼瞧著幼蓉,只聽她繼續(xù)道,“若不是你的馬車剛好沖在了前頭,叫那些可惡的兵卒將你當(dāng)作了隱太子的小女兒……我又怎會趁機(jī)逃走……”

    幼蓉說著,不由得回想起當(dāng)日。她的母親死在了刀劍之中,而她躲在廢棄的馬車中瑟瑟發(fā)抖,這時候,有兵卒前來檢查是否有活口,忽然,一聲呵斥道,“隱太子的小女兒!”

    她緊緊閉目,正處在絕望之中,只聽幾聲利箭嗖嗖而出,卻不是沖著她來的。她在縫隙中望出去,只見旁邊那輛馬車中,那個女孩肩頭射中了一箭,千鈞一發(fā)之際,有個年輕男子出現(xiàn)在了她的身前,替她擋去了其余兩只。

    幼蓉聽見那男子揚(yáng)聲道,【此乃豫王之女李漱鳶!并非隱太子之女!速速退下——】

    幼蓉說著,閉上了眼,“命運(yùn)弄人,不想那一箭本該射中我的,卻陰差陽錯射中了你……我趁亂從馬車中跑出來,一路向山后跑去,終于逃出生天。一路乞討進(jìn)了長安,頂替旁人的名帖,入宮做了宮人。幼時,父親為我請了先生叫我教我規(guī)矩,將我當(dāng)做府上女兒養(yǎng)。所以入宮后,我因禮儀得體,被尚儀局尚宮看中,不日派往宣徽殿做宮人……”

    漱鳶震撼不已,萬萬沒想到其中關(guān)聯(lián)千絲萬縷,她道,“既然已成敗局,何必執(zhí)迷不悟?!?/br>
    “什么執(zhí)迷不悟——繼承大統(tǒng)的本該是我父親,你這個公主之位本來也應(yīng)屬于我!你們搶了我的一生,搶了我父親的一生。更是你父親和房相如意圖不軌,居然弒兄奪位……而房相如竟還為他正名,說什么安天下……. 世人易忘,可是我這個后人不會忘。他殺了他的兄弟,那就由他兄弟的女兒再去殺了他兒子……罪有應(yīng)得啊……”

    漱鳶在幼蓉的放聲冷笑中沉默片刻,道,“宋洵也是你告訴的?”

    大概是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幼蓉在這個舊主面前也不再掩飾,說不錯,“那日你去房相如府上,我恰逢他出來尋侯家娘子,于是將他攔下,告之當(dāng)年洛陽之變的真相。你是不知道他當(dāng)時的表情,被他的好義父騙了這么多年,可想而知他有多么憤恨。起初他還不信,可當(dāng)我拿出隱太子府邸的令牌時,他卻無言以對了?!?/br>
    漱鳶回想起上輩子,想來當(dāng)年自己深陷丑聞囹圄,被人設(shè)計與道士私通之事也是她為主謀,最后此事沸沸揚(yáng)揚(yáng)地傳開,街頭巷尾議論著皇室丑聞,最后她死于一杯鴆酒。

    “你知道的,九兄并不讓你死……” 漱鳶垂眸淡聲了一句,“他昏迷前,還在說,不讓旁人傷害你?!?/br>
    幼蓉苦笑一下,“那他死了嗎?”

    漱鳶搖搖頭,“尚且不知??墒牵呀?jīng)知道你的身份,猜到你要做的事情,卻還是信任你?!?/br>
    幼蓉頹然坐下,扭曲地笑了起來,慢慢地,眼眸中泛起了淚花。不知怎么,她刺中他之后,只覺得心里陣陣發(fā)疼,一種復(fù)雜的情愫涌了上來,若是再遲疑片刻,恐怕她會后悔而停手……

    以行刺為目標(biāo),卻在事成之后,望著那個曾經(jīng)被她叫做'睿哥哥'的人,她一瞬間心軟了……

    漱鳶看了一會兒她,見她此狀,輕輕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小瓷瓶,拿了一會兒,轉(zhuǎn)身遞了過去,“九兄的生死,已經(jīng)與你無關(guān)了?!?/br>
    “你什么意思?!?/br>
    漱鳶見她不接,于是親自打開瓶塞,道,“我知道,你并不怕死,只是在等著機(jī)會。你希望九兄死,可隱隱約約不希望他死。你在等他的消息,然后想做個了斷……或者,你更希望他沒事。”

    幼蓉見她拿著那小瓷瓶走了過來,瞬間變了臉色,后退幾步,道,“陛下下令不許旁人動人,你敢——”

    漱鳶將她逼在墻角,冷冷道,“這瓶鴆酒,是你曾經(jīng)給我的。如今,還給你……”

    說著,不待幼蓉明白過來,漱鳶一皺眉,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手指發(fā)出驚人的力量,叫幼蓉一震,竟掙脫不開,緩緩被迫張開了嘴,漱鳶想也不想,立即將瓷瓶里的液體灌了進(jìn)去。

    幼蓉胡亂地拍打著她的手臂,那瓷瓶才掉落下來,瓶底的一點(diǎn)鴆酒撒了出來,可大部分已經(jīng)被迫咽了進(jìn)去。

    漱鳶素手一松,轉(zhuǎn)身背對著她,耳邊聽著她呼吸愈發(fā)艱難的聲音,知道那是鴆酒入肺腑所帶來的窒息感……她再熟悉不過。

    “你…….陛下知道你私自處死我,定不會……” 話音未落,幼蓉死死按住脖子,直接倒地不起。

    過了很久,漱鳶才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沉沉閉目,抬手撫摸上肩頭那烙印似的疤痕,自言自語地喃喃道,“或許我被陰差陽錯當(dāng)做隱太子的小女兒的時候,你本可以重新開始一生的……”

    今夜的風(fēng)格外寒涼,斗篷也擋不住那冷掉的秋意往脖頸里鉆,漱鳶站在外頭忍不住呵了呵手,忽然見一個身影朝她大步走來。

    “你怎么來了?” 漱鳶微微一驚,見房相如風(fēng)塵仆仆地趕來,顯然是一直沒有歇腳,“你怎么不入禁中?”

    房相如見到她,才松口氣,淡淡道,“我趕去的時候,國公已經(jīng)在了。一見你不在場,問了才知,你一個人來了這里?!?/br>
    第77章

    秋風(fēng)肅殺這話從來不是戲言。大理寺在夜色中陰陰沉沉的, 就剩個輪廓, 那前頭立著兩道剪影。

    高些的人手微微一抬, 向前引路, 那身旁的人于是邁步先行,他在默默跟在身后,一言不發(fā)。

    漱鳶退了玉輦,叫那群人跟在身后遠(yuǎn)些,自己則與宰相在前頭慢慢走著。

    這宮道幽幽,通著舊太極宮與大明宮。高祖到新帝, 舊朝到新朝,一如這腳下的路似的, 漫長地叫人覺得歲月靜止,好似再來個一百年, 也不過如此,早晚淪為一場老生常談的歷史。

    漱鳶看了看夜幕,星微低垂, 顫顫巍巍。房相如沉默得像這宮闕, 她不說話, 他也不問。

    最后還是她先開口了。

    “房相可都知道了?” 她輕揚(yáng)一聲。

    房相如低沉答, “臣已了解此事?!?/br>
    “九兄如何了?”

    “尚且昏迷?!?/br>
    “太醫(yī)令何言?”

    房相如道,“暫時情況不明,但無性命之憂?!?/br>
    “嗯?!?nbsp;漱鳶在黑暗中微微頷首,輕轉(zhuǎn)過半個臉道,“我方才去看過了, 誰想剛一走,那刺客竟服毒自盡……可惜,她本是我宣徽殿的宮人,居然做出這樣的事。死便死了,無可挽回,此事也就了結(jié)罷?!?/br>
    說完,她露出淡泊從容的笑,宮道兩旁的宮燈照亮她的嘴角,“等九兄醒了,還望房相替我作證。”

    房相如一直跟在她身側(cè)走著,神色微緊,余光瞧見了她的表情,在一番猜度中,故意問道,“哦?有這樣巧的事?那公主可審問清楚了?”

    漱鳶心里在打鼓,可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幼蓉與隱太子有些關(guān)聯(lián),此事的淵源是舊怨。有關(guān)洛陽之變的始末,房相比我更清楚?!?/br>
    房相如淡笑一聲,負(fù)手走著,側(cè)頭深深注視她,“臣聽在場的金吾衛(wèi)說了,陛下當(dāng)時說,不許旁人就地處決這刺客,如今她死在公主的探視之后,恐怕其中因果,令人猜度。”

    “所以才需要房相為我作證。加上幼蓉的身份,恐令人懷疑我是始作俑者?!?nbsp;漱鳶寡淡一笑,偏過頭看了他幾眼,喃喃一句,“你今日倒是不同尋常?!?/br>
    “怎么?”

    房相如不以為然,輕輕挑眉,瞧她瞧得有些冷淡。這叫漱鳶心里有點(diǎn)不安,畢竟她做的事,若是房相如知道了,恐會引來不快。

    他那樣一個正直嚴(yán)苛的人,與她有私情的牽扯也就罷了,可但凡涉及朝堂和陛下之事,他是絕對不會有所偏頗的。

    漱鳶依舊含笑,寬慰著聲,“你聽起來有些情緒……其實我叫你來只是想穩(wěn)定大局,未想讓你來找我。今夜多事,你便留在禁中伴駕吧?!?/br>
    “公主?!?/br>
    她說完之后,欲快步離去,卻被他的聲音絆住了腳。

    漱鳶背影頓了頓,轉(zhuǎn)過身的時候,臉上卻始終帶著淺笑,眉目淡然,問,“還有什么事?”

    房相如看了她一會兒,眸中神情復(fù)雜的很,然后一步步走向她,停在她的面前。他的身形在光影下顯得那樣高大,將她的整個人都籠罩起來,無處可退。

    宰相垂眸,毫無神色地審視了她一會兒,開口低聲道,“公主乃千金之軀,為何造殺業(yè)……”

    漱鳶愣住,想不到他會這樣說話,立即揚(yáng)唇,“房相此言差矣……”

    “不必在臣的面前打誑語?!?nbsp;他打斷她的話,挑了一下眉,“若她只是公主宮中的宮人也就罷了??伤缃袷且?,如今不明不白地死了,公主又在場,難免引人非議,或許猜測,是公主私自賜死她……”

    漱鳶臉一拉,這房相如今日怕是要和她糾纏上了,不探究個清楚就不會放她走,漱鳶冷眼瞪了過去,頷首道,“房相一己之言,不足為提?!?/br>
    “眾口爍金,三人成虎,公主就不怕臣也就罷了,難道也不怕國公,御史,陛下猜忌你?” 房相如說完,不咸不淡地輕笑一聲,笑容中有幾分難以置信的味道,搖了搖頭,“若想做文章,公主這一個不虛不實的把柄足以為人所置喙……”

    漱鳶一臉不可理喻地瞧著宰相,又氣又澀,不想和他多言,提衫后退幾步,轉(zhuǎn)身就要走。

    宰相立即伸手一把拉扯住她,捉住她的手腕猛地拽了回來,漱鳶低呼一聲,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落入他懷中。

    “你瘋了?!” 她在他溫暖的懷里掙扎幾下,卻逃脫不掉,頭被他的手掌按住,動彈不得。她的悶在他的肩頭,只得低怒著警告,“這里隨時都有人……”

    房相如閉目沉沉一聲嘆息,將她摟了又摟,在她耳邊喃喃道,“臣很不喜……很不悅……”

    漱鳶自方才就覺得房相如不大對勁,一聽他這樣說,眉頭輕皺,偏頭低聲怪哉道,“方才就與我那般,你怎么了?”

    房相如沉了片刻,松開手臂微微環(huán)著她,黯淡之色染上眉梢,話語中有些埋怨,“到現(xiàn)在了,你還不信任我么。這種冒險的事,如果你想,臣完全可以替你做……”

    漱鳶一震,倒是沒想到會這樣,她怔了一怔,別過臉逃避他熾熱繾綣的視線,低聲說,“我沒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有些事情我想自己來,與你無關(guān)?!?/br>
    私自處死,這事情本就不是她能做的,她心里很清楚??稍谀莻€緊要關(guān)頭,她什么都不管了,手段干脆,絕不拖泥帶水,也無須等待什么其他,她在那一刻只想做一個以牙還牙的人,連那些主仆舊情都懶得顧念了。

    沒什么比被背叛和欺騙更讓人厭惡的事情,所以她靜靜聽完一切后,選擇那樣果決的了斷方式。

    但房相如若是替她做了這事情,那才是真的冒險,成了內(nèi)外勾結(jié),若真的追究起來,恐他們難逃其咎。

    她抬手摸了摸方才被幼蓉掙扎的時候掐紅的手腕,道,“你剛才…是在怪我?”

    房相如緊緊皺眉,說是,“臣當(dāng)然怪你。因為碰上這種事情,你第一個念頭居然不是來找臣想辦法……” 他看了一眼,輕輕拉過她的手,低首吻了吻她的腕子,道,“臣不希望你的手上染上血腥。而且,你這樣做,讓我覺得我很沒用……”

    他惆悵地嘆口氣,抬眼凝望著她,淡淡道,“洛陽之變,自始至終就和公主無關(guān)。臣一路走來,自知手上或多或少造了孽業(yè),如果有任何業(yè)力報應(yīng),當(dāng)臣一人承擔(dān)就好……我不希望你牽扯其中?!?/br>
    漱鳶聽出他語氣里的沮喪,眼神柔軟地望著他,道,“不必。你為王朝已經(jīng)做得夠多了?!?/br>
    她說著,望向漫漫宮闕,那渺茫的輪廓在夜色中起伏,讓人心生蒼涼,人死了,似乎最初那種恨意也煙消云散了,只剩下一陣空虛和疲憊,她松了他的手,轉(zhuǎn)身繼續(xù)走著,曼聲道,“記得我和你說過的那個傳說嗎?夜半化作上古猛獸的宮闕,會吃人?!?/br>
    “記得?!?nbsp;他在夜色中溫聲回應(yīng)。

    漱鳶嗯了聲,過了一會兒,道,“它并非傳聞。自始至終,它吞噬太多人了。母親,父親,隱太子,還有所有被卷入這個漩渦的人們……太多了?!彼聊?,低聲道,“我不希望你也消失在其中,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房相如沉沉答應(yīng)她,“臣不會的?!?/br>
    她吸了口氣,繼續(xù)道,“很久以前,我做了個夢。我……嫁給了宋洵,” 她說完自己就笑了起來,沒有注意到宰相訝然的神色,調(diào)侃道,“你想知道什么結(jié)局嗎?”

    房相如呼吸緊促起來,幾縷疑惑和猜測涌了出來,他壓著聲,問,“什么結(jié)局?”

    漱鳶不以為然,說得仿佛真的只是個夢境似的,道,“我看見我死了,看見我自己嘴角滴滴答答地流血,就像夢里站在大明宮上的你的朝服,紅得讓人睜不開眼……”

    “這真的只是公主的夢魘?” 房相如不可思議地望著她,雙目震驚不已,心跳一聲聲快要震碎了他的心脈似的,喃喃試探道,“如此真實……臣仿佛歷歷在目。”

    漱鳶聽出他語氣的不自在,轉(zhuǎn)過頭看他,只見他深深地看著她,以一種探究的復(fù)雜意味,又雜糅著幾許情愫,像是一眼萬年,等待了很久。

    “只是夢?!?nbsp;公主淺笑點(diǎn)頭,重復(fù)一遍,“只是夢而已?!?/br>
    這話不假。那些過去的事情,仿佛真的已經(jīng)過去了,一段了結(jié),一段就要重新開始,她并不是會一直沉湎于悲傷的那種人。

    房相如輕輕皺眉,目光里的那束光芒漸漸暗淡了下去,他一路走,一路看她,話到了嘴邊上卻又說不出來。其實對于她的懷疑并非第一次了,從前交涉的時候,就偶爾對她的言辭有所猜度。然而因為重生一事太過匪夷所思,若真的她也和他一樣,那這該是怎樣的姻緣難解,才會造就了如此巧合?

    他不這么想,也不敢這么想。可她方才描述的那個夢魘,又叫他深深動搖了。

    房相如道,“臣聽聞秦時蓬萊有仙術(shù),人死可重生,周游輪回,如夢似真,是為造化。公主可信其言?”

    漱鳶回眸一笑,拋給他一句,“那房相呢?”

    他想了想,認(rèn)真道,“寧可信其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