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九點半，江潯就告辭了。

    卓越送他出去。

    郭勝直說，“我第一次見出來玩兒喝果汁的?！彼辛朔?wù)生進來，“再給我來一壺西瓜汁，冰鎮(zhèn)的，我也降降火，你們這空調(diào)打的太熱了?！?/br>
    馮偉峰順便開了兩瓶香檳，“我聽說顧總可寶貝這個兒子了，走哪兒都帶著?！?/br>
    “叫誰不寶貝，阿潯弟弟這么乖巧?！奔o(jì)世謙點根煙，“他年紀(jì)小，以前沒在咱們這個圈子里，就有些靦腆。你們問問阿越，阿潯弟弟在a大也很有名氣，學(xué)霸中的學(xué)霸。”

    郭勝道，“我家老頭在家念叨過好幾回，顧總現(xiàn)在總是轉(zhuǎn)發(fā)這位阿潯弟弟曬成績單、曬獎學(xué)金、曬獲獎證書的朋友圈，把我家老頭羨慕的不輕。什么來歷，顧總也沒結(jié)婚，突然蹦出這么大一學(xué)霸兒子，不知多少名媛心碎一地?！?/br>
    “你還怕名媛心碎一地?！奔o(jì)世謙撣一撣煙灰，“現(xiàn)在不知多少名媛在打聽阿潯弟弟。顧爺爺親自帶在身邊介紹給知交故舊?！?/br>
    郭勝也得承認江潯的相貌氣質(zhì)必得廣大女性朋友的喜歡，不只年輕女人喜歡，上些年紀(jì)相看女婿的丈母娘更喜歡。

    卓越推門回來，馮偉峰拉他坐下，“我倒聽聞一件事，說是在紫藤，顧少沖冠一怒為紅顏，當(dāng)場給時少個下不來臺。聽說當(dāng)時阿越你也在場？”因江潯是新面孔，又是顧守鋒獨子，關(guān)注他的人委實不少，江潯先前的事便傳了出來。

    卓越擺著手，“別提這晦氣事，現(xiàn)在江潯還當(dāng)我壞人，從不拿看好人眼光看我?！?/br>
    馮少峰大為驚訝，懶散的坐姿都端正起來，“還真有這事？時云龍敢跟江潯爭，他是跟天借膽嗎！”

    紀(jì)世謙倒杯酒遞給卓越，卓越卻不過幾人，“那會兒顧總還未父子相認，也是時少不講究。我那天走霉運，遇著卓凡跟時少喝酒，我過去打聲招呼。我去的時候那女孩子就已經(jīng)倒了。我正要走，江潯就推門進來了，你們沒見他當(dāng)時的氣勢，跟教導(dǎo)主任查房似的，我當(dāng)時都沒敢站著，立刻就坐邊兒上去了！”

    大家都忍不住笑，卓越想到當(dāng)時場景亦覺有趣，“當(dāng)時說的話更絕，完全就是代表校方來接夜不歸宿的女同學(xué)。自來咱們出入會所，從沒見過這一掛，滿屋人都叫他給震住了，真以為他是大學(xué)老師。結(jié)果江潯在網(wǎng)上小有名氣，叫人給搜出來了，一下子就漏了餡?！?/br>
    “后來這事兒怎么了的？”

    “江潯打電話給顧總，顧總一句話，時云龍敢不放人嗎？”

    “那阿潯弟弟跟顧總早就認識?。俊?/br>
    “應(yīng)該是早就認識的，到底怎么回事就不清楚了?！弊吭礁瓭儆诨ハ嘤行┛床粚ρ?，不過，卓越并不說江潯不是，他道，“江潯還小，顧總管他又嚴(yán)，不過，他為人處事自有一套，是個不錯的人。”

    “這么說，時云龍險把顧少給綠了?！瘪T偉峰一幅逮著大新聞的八卦臉。

    “那不是江潯女朋友，他在我們學(xué)校很有名氣，你知道多少女孩子喜歡他。一入校就是學(xué)校公選出的校草，時常有人拍他。他要是談戀愛，根本瞞不住。聽說是他高中女同學(xué)，一看就涉事未深。時少真該收斂些，你情我愿誰都挑不出毛病，這樣可就過了。”

    郭勝奚落，“這時家龍鳳也奇，一個對江潯的同學(xué)下手，一個對江潯下手，怎么就都跟江潯干上了?！?/br>
    馮偉峰打趣，“興許瞧著江潯像個軟柿子?！?/br>
    其實，大家心里清楚，顧家這么大張旗鼓昭告天下，連顧守鋒未婚的事也不顧了，明擺著就是要給江潯一個身份！可想而知江潯在顧老爺子心中的地位，別看長的一幅人畜無害乖寶寶模樣，人家必有過人之處。

    大家對江潯的議論到此為止。

    學(xué)霸之類的標(biāo)簽對江潯有所加成，但對于這個圈子的人來說，江潯最重要的身份還是顧守鋒的獨子，尤其顧家這樣重視江潯，做為顧守鋒唯一的繼承人，江潯的地位可想而知。

    江潯在開學(xué)后到處理mama事故的法院檔案室，申請調(diào)閱了當(dāng)年的案卷卷宗。

    溫暖的檔案室內(nèi)，江潯翻開了塵封已久的泛黃卷宗。

    不，江潯永遠不會憑偶然聽到的兩句話就直接捅死顧守靜給他mama報仇，那不符合江潯的審美，更不符合江潯的邏輯。

    他要從這件案子的卷宗開始，重新梳理此案，要將所有黑暗中的那些cao縱人生命的手，一只一只的，從黑暗中，拎出來，斬斷！

    第49章 那是我mama

    整個案情非常清晰, 肇事司機當(dāng)時并沒有逃離案發(fā)現(xiàn)場，而是直接自首。司機沒有飲酒，沒有犯罪史, 認罪態(tài)度良好, 向三個家庭懺悔認罪。只是司機家境極度貧困, 民事賠償基本為零。

    這也符合王安娜與江潯所說，甚至與王安娜當(dāng)時急于將公司出手, 所得資金全部投入到趙同搶救中的事實。

    因案情嚴(yán)重，這位司機當(dāng)時被判了無期徒刑。

    江潯將案卷拍下來存在手機，離開法院。

    已經(jīng)歸檔的卷宗申請就可以調(diào)閱, 但這位司機現(xiàn)在哪里服刑, 卷宗是不顯示的。

    江潯打電話給姜教授的兒子姜昕大哥, 江奕的事故, 姜昕當(dāng)然知道。這事對身為刑警的姜昕而言也并不難，但好端端的，江潯怎么查起當(dāng)年的肇事司機。姜昕沒有一口答應(yīng), 讓江潯去警局細談。

    明顯是擔(dān)心江潯年輕，姜昕怕他一時極端。

    雖然江潯不像極端的性格。

    “求你辦個事，還得來警局, 不知道的以為我犯事兒了呢?！苯瓭〗舆^姜昕遞來的熱咖啡，刷刷刷放了四五袋砂糖。

    江潯語氣輕松, 全不像有心事的樣子。

    “別的事還算了, 你查這事做什么，都過去多少年了?！?/br>
    “每個人都會好奇吧?！苯瓭『瓤谔鹂嗵鹂嗟目Х龋瑢嵲跓o法欣賞這種飲品，皺皺眉擱一邊兒，“原本沒想過, 過年時給我干媽拜年，我干媽你記不記得，王安娜?！?/br>
    “安娜姐，當(dāng)然記得。她現(xiàn)在怎么樣？”

    “在老家辦私立中學(xué)，好幾年都被評為當(dāng)?shù)氐膬?yōu)秀教育工作者?！?/br>
    姜昕想說句祝福的話，卻覺得說不出口，兩人心里都清楚，如果沒有當(dāng)年的車禍，王安娜會有更好的前程。

    不過，當(dāng)年的事都過去了，江潯正當(dāng)華年，別因舊事偏執(zhí)，反毀了自己。不必姜昕勸，江潯自己就說了，“我就是想知道當(dāng)年的肇事司機是怎樣的人，真要偷偷摸摸做什么事，難道還驚動姜大哥你？找個調(diào)查公司，花不了多少錢，一樣能查清楚。我就是不想那樣偷偷摸摸才請你幫忙，放心吧，就是心里有這么點念想，你真不幫忙啊?！?/br>
    “幫，怎么不幫。”江潯的話處處在理，姜昕并不容易被說服，“丑話說前頭，這案子已經(jīng)結(jié)了。你要是因此做些什么事，我可不替你瞞著，我就去告訴顧總，也捅給我爸知道?！?/br>
    江潯震驚地看向姜昕，姜昕喝口咖啡，“你這事一看就瞞著顧總，不然哪里用你親自跑來托我查，顧總手下有的是律師。”

    “真是不敢跟你們警察打交道?！苯瓭康拿翡J嘆為觀止，“你再看看當(dāng)年是誰審的這個案子，要是還有當(dāng)年的老警官，我也想見一見。”

    “我記得是司機疲勞駕駛引起的，也不存在肇事司機逃跑的事，這案子應(yīng)該挺清楚的。”

    姜昕神色微動，仿佛回憶起什么。江潯喚一聲，“姜大哥？”

    “我想到一樁舊報道，好像是說這司機是帶女兒來a市看病，錢不夠，一天打三到四份工，疲勞駕駛出的事故?！碑?dāng)年姜昕還是讀中學(xué)的少年，因為是江奕的事故，他留心過網(wǎng)絡(luò)報紙的報道。

    “你看，要不是姜大哥說，我就不知道有這樣的內(nèi)情?！苯瓭∶嫒萑岷?，不論顧守靜還是凌昀都不會親自動手，這個司機能做為事故的執(zhí)行人，必然有原因。果然順著卷宗調(diào)查的方式是正確的，“這也是我想見當(dāng)年辦案警官的原因，不然看看法院卷宗就法律事實都知道了?！?/br>
    “你去法院查過卷宗了？”

    這事江潯原本就沒打算隱瞞姜昕。江潯反問，“我這樣的智商難道會想不到去查閱卷宗？寫論文都講究收集資料，姜大哥你能不能別把我當(dāng)無腦兒?！?/br>
    “你要是無腦兒，我就是大傻子?！?/br>
    “這兩樣都不好?！苯瓭⌒Γ胺判陌?，我雖沒學(xué)過法律，也知道法律的界限在哪里。我永遠都不可能犯罪，但姜大哥得理解我，我不能裝作對我mama的事故一無所知。不過，我僅止于探詢?！苯瓭∧樕系男u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鄭重神色浮現(xiàn)在臉龐。他看著姜昕，等著姜昕的答案。

    姜昕一口喝干紙杯中的咖啡，兩手一捏把紙杯捏扁，隨手扔垃圾簍，“等過兩天我查清楚，給你安排好。十幾年前的事，當(dāng)時警官不知還在不在崗。”

    “好。我就都拜托姜大哥了。”

    當(dāng)年經(jīng)手此案的警官已退居二線，姜昕幫忙約好時間，江潯在星期六提著禮物登門拜訪。

    這位老警官說的，“這案子當(dāng)時列入要案，我記得清楚，受害方是三位a大大學(xué)生，好可惜，都是畢業(yè)不久的年輕人。肇事方是帶著孩子來a市給孩子做心臟手術(shù)的，聽說把老家的房子都賣了，手術(shù)費還是不夠。那男人在外頭打三四份工攢錢，開車時是疲勞駕駛，出車禍后他整個人都懵了，在審訊室一直問我，能不能等他閨女做了手術(shù)再槍斃他。”

    “也挺可憐的。”江潯說了一句。

    老警官與姜昕同時看向江潯一眼，老警官道，“你是受害方家屬，怎么同情肇事者？”

    “將心比心，從肇事方考慮，這是一位偉大的父親?！闭f這句話的時候，江潯的神色如同寧靜的海面，沒有半點波瀾，卻也讓人無法窺視他平靜外表下的內(nèi)心深處是否也平靜如一。

    “肇事方有可憫這事，受害方更可憐，誰家供個大學(xué)生容易，還都是a大高材生。這樣的事故，各有各的可憐?！崩暇俸芄溃笆聦嵡宄?，司機也供認不諱，法院走程序也快，很快就判了?！?/br>
    這樣急需錢的人，的確容易驅(qū)使賣命。

    江潯直抓要害，“叔叔，后來那位司機的女兒做手術(shù)了嗎？”

    “好像是做了。這我就記不太清了?！?/br>
    沒關(guān)系，這些事江潯可以慢慢調(diào)查。

    江潯感激的向這位老警官道謝，與姜昕一起客氣告辭。

    街畔白揚如同筆直的標(biāo)槍刺向天空，盡管花柳皆開始萌發(fā)新芽，a市早春依舊帶著冬末的料峭。天有些陰，姜昕說，“正常邏輯受害方不會同情肇事方?！?/br>
    江潯理智而有條理的解釋，“我不是在同情肇事司機，只是就事論事。姜大哥，我國有句老話，其罪難恕，其情可憫。肇事司機當(dāng)然不是個人，但他對自己的女兒，是世界上最好父親……”

    路邊一位婦人正給懷里的孩子圍好粉粉的小圍巾，江潯的視線不由被吸引，那孩子有些淘氣，mama剛給圍好，他小爪子一伸，刷的就扯散。于是，mama只好不厭其煩的再給圍上，板起臉兇幾句，這淘氣孩子哈哈大笑，小臉兒扎到mama的脖頸里，無憂無慮的笑聲隨風(fēng)飄出很遠。

    江潯低聲喃喃，“那是我mama?！?/br>
    第50章 從不失手

    網(wǎng)絡(luò)是有記憶的地方, 零二年的網(wǎng)絡(luò)信息已經(jīng)相當(dāng)發(fā)達，這在當(dāng)年一定是一件轟動的案子，何況肇事司機還是這樣一位“感天動地”的好父親。江潯輸入“a大學(xué)子”“重大車禍”“疲勞駕駛”“心臟手術(shù)”之類的關(guān)聯(lián)詞, 沒費太大力氣便搜索出當(dāng)年的事故新聞。

    與江潯想的差不多, 這位肇事司機的經(jīng)歷得到廣泛同情, 甚至卓氏慈善基金會出面支付了肇事司機女兒的心臟手術(shù)費。

    肇事司機服刑地方也不遠，就是市郊監(jiān)獄。

    因為服刑期間表現(xiàn)良好, 今年就要出獄了。

    那是四月中的一個上午，江潯特意向任課老師請了假，早飯后驅(qū)車到市郊監(jiān)獄門外。監(jiān)獄高墻外一株株白楊軀干筆直, 晨光從極東方天邊鋪展開來, 給江潯的眉眼鍍上一層金邊。他不知道等了多久, 灰色的長路盡頭驅(qū)來一輛黑色吉普, 停在監(jiān)獄大門不遠處，遠遠與江潯的車形成對峙局面。

    鉛灰色監(jiān)獄大門上的供人出入的小門自內(nèi)打開，一個身形有些佝僂提著塑料袋的灰白頭發(fā)的男人走了出來。那男人左右看看, 吉普車車門打開，里面跳下兩個年輕男人走向那灰白頭發(fā)的男人，雙方見面很激動, 灰白頭發(fā)的男人手里的塑料袋掉在地上，雙手緊緊握住其中一個年輕男人, 陽光下, 他的身體不可抑制的顫動，他的淚水順腮而下，他的嘴顫抖的咧開，似是要哭泣，嘴角卻是翹著的, 那是一個喜極而泣的表情。

    江潯冷冷的望著這一切。

    直到三人激動的互相攙扶著上車，吉普車很快開走。

    江潯從煙盒里取出根煙，慢慢點燃。

    五一時，江潯約孟春一起旅游。孟春以為自己聽錯了，“你不是發(fā)誓再不旅游，還說旅游都是腦袋有病的人才干的事?！?/br>
    “需要你跟我去個地方，不然我不好找理由跟我爸爸說出門的事?！?/br>
    “怎么了？”

    “不能讓我爸爸知道，只能你知道?！?/br>
    孟春一口應(yīng)下，“成。五一我反正沒事?！?/br>
    顧守鋒知道江潯五一要與孟春出去旅游倒是說，“五一人那么多，不如換個時間?！?/br>
    “我們也就假期有空了。爸爸放心，機票酒店我都定好了?！?/br>
    男孩子總會有自己的朋友圈子，顧守鋒也便沒多問，江潯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性子，顧守鋒只說一句，“有什么事打電話給我。”

    “我知道的?！?/br>
    顧守鋒也要出差，會有一段時間不在國內(nèi)。

    孟春享受一把頭等艙五星級酒店的待遇，頗是感嘆，“阿潯，我要是女的，我都要倒貼你了?！?/br>
    江潯說，“你是男的我也不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