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

    “表弟？”

    顏玖竹與年輕公子同時出聲，后者點頭致意，看向他身旁戴著帷帽的少女：“阿音表妹？”

    顏珞笙跟著叫了句：“表兄?！?/br>
    此人正是紀(jì)家長房次子，她和顏玖竹的二表兄紀(jì)榮。

    顏玖竹奇道：“表兄這是……”

    “隨意逛逛?！奔o(jì)榮扒拉了一下手邊的幾根簪子，“難得來趟京城，打算給你未來表嫂帶些稀罕物件回去?！?/br>
    看到顏玖竹疑惑的目光，他稍稍轉(zhuǎn)身，背對店鋪掌柜，像模像樣地拿起一根玉簪仔細(xì)端詳：“京中匯集各地奇珍，看這成色和工藝，絕非別處可比?！?/br>
    另一手卻豎起食指抵在唇邊，不停向兄妹二人擠眉弄眼。

    兩人頓時了然，敢情紀(jì)少爺是“微服私訪”，并沒有讓掌柜知曉他的身份。

    顏玖竹笑道：“大半年不見，表兄竟已覓得良配，看樣子，是好事將近了?！?/br>
    紀(jì)榮臉頰有些發(fā)熱，輕咳一聲，言簡意賅道：“日子定在了四月十二?！?/br>
    他本想邀請兩人參加婚禮，轉(zhuǎn)念卻作罷。表弟須得每日進(jìn)宮，多半走不開，表妹又是個含蓄內(nèi)向的性子，讓她出趟遠(yuǎn)門，簡直比登天還難。

    他擺了擺手：“下半年得空，我會帶她來探望你們。”

    “中午一道用飯吧?！鳖伨林裉嶙h，“不知表兄可還有其他安排？”

    紀(jì)榮爽快答應(yīng)：“聽你們的?！?/br>
    顏玖竹看向meimei：“阿音想吃什么？”

    顏珞笙不假思索道：“上次去的望云樓就挺好?！?/br>
    雖然再度遇到顧振遠(yuǎn)的幾率微乎其微，但她還是想碰碰運氣。

    meimei拍板，兩個做兄長的自然沒有異議，說定之后，三人又在店中逗留了一陣，紀(jì)榮陷入選擇困難，遲遲沒能找到稱心如意的禮物。

    最終，他失望地嘆口氣：“罷了，先用飯，回頭我再去別處瞧瞧?！?/br>
    他此前入京，就隨顏玖竹光顧過望云樓，知道那家食店在京中小有名氣，去得晚了，怕是連雅間都坐不到。

    顏珞笙正被店里伙計纏著，推銷一款價格不菲的金飾，她聽到顏玖竹招呼，正要打斷伙計的喋喋不休，一抬眼，卻見店鋪角落里的簾子悄然掀開條縫。

    有人探出一只手，拍了拍坐在貨架旁的掌柜，掌柜起身，匆匆步入簾后。

    整串動作很快，幾乎發(fā)生在頃刻間。

    但從顏珞笙的角度，卻將那人一閃而過的面容盡收眼底。

    顧振遠(yuǎn)。

    怎么又是他？

    她抬手示意伙計稍等，三兩步走過去，對紀(jì)榮道：“表兄，我看這伙計是內(nèi)行，不如請他幫你介紹，總好過你自個云里霧里、挑花了眼。望云樓那邊，阿兄先去尋個座，我們隨后就到。”

    “也成。”顏玖竹見紀(jì)榮似有所動，便答應(yīng)下來，先行離開了。

    那伙計很有眼色，連忙湊過來問道：“公子中意何種樣式？”

    紀(jì)榮想了想：“你為我尋幾款玉簪吧?！?/br>
    “您可真來對了地方，”伙計滿臉堆笑，夸夸其談道，“小店的玉飾，放眼整個京城都是有名，不瞞您講，就連那些達(dá)官貴人府上的采買也會定期光顧。”

    說著，動作麻利地取來幾個精致的木盒，依次打開，擺在兩人面前：“這些都是本店的上品，材質(zhì)優(yōu)選、名家打造，當(dāng)然，價格也……”

    話音未落，便被顏珞笙打斷：“于闐玉以羊脂白玉為最佳，白里帶青算不得上乘，若說價錢昂貴，只能歸于產(chǎn)地偏遠(yuǎn)，平添些車馬轉(zhuǎn)運的費用。這幾塊藍(lán)田玉倒是品質(zhì)甚好，但工藝粗糙，刻紋深淺有差，角落之處欠雕琢，經(jīng)不起細(xì)看?！?/br>
    頓了頓，她一本正經(jīng)道：“我家表兄此番是要為表嫂帶一份新婚禮物，他看上眼的，價錢自然不成問題。你去請掌柜，讓他將店里最好的東西拿來。”

    之前她深藏不露，不料竟是真正的行家里手，伙計吃了一驚，連聲稱是。

    他飛快收拾東西，一溜煙跑了。

    顏珞笙的本意是引來掌柜，再想辦法套問顧振遠(yuǎn)的消息，紀(jì)榮不知她心中算盤，兀自附和道：“阿音此言深得我心，我不及你這般懂門道，方才橫豎看了半天，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覺那些物件襯阿柳……你表嫂還差點意思。”

    顏珞笙揶揄道：“表嫂當(dāng)是位絕世美人，任何珠寶在她面前都會黯然失色?！?/br>
    紀(jì)榮想起未婚妻，神色不覺柔和：“至少在我心中，她獨一無二。”

    顏珞笙聞言，心情頗為復(fù)雜。

    此時表兄還尚且不知，舅母這次帶他入京，是抱了什么樣的打算。

    前世，他從始至終被蒙在鼓里，直到舅母告訴他，已經(jīng)托顏家打通門路，在京兆府為他尋了個官職。

    木已成舟，他縱使有千般不愿，也只得硬著頭皮走馬上任。

    至于未來表嫂，她的父母沒料到準(zhǔn)女婿搖身一變竟成了京官，而且依著紀(jì)家的意思，是有長久定居的打算，二老不愿幼女遠(yuǎn)嫁，便堅決退掉了這門親事。

    那段時間，表兄終日消沉，自己和兄長如何開解都無濟(jì)于事。

    后來顏家遭難，他被褫奪官職，回到家鄉(xiāng)，她已迫于父母的命令嫁與旁人。

    好好一對有情人，因著命運作弄，只能遺憾錯過。

    忽然，門簾挑起，伙計去而復(fù)返，賠著笑小心翼翼道：“實在抱歉，掌柜暫且走不開，還得勞煩二位貴人多等片刻。”

    顏珞笙有些意外。

    顧振遠(yuǎn)究竟是什么來頭？能讓這掌柜寧愿損失巨額財源，也要以他為先。

    她淡聲道：“表兄，走吧，他們顯然沒有將你我放在眼里。”

    說著，轉(zhuǎn)身就要離去。

    這招欲擒故縱收效顯著，伙計頓時急了：“小姐息怒，掌柜無意冷落您，只是……”

    他猶豫了一下，放低聲音道：“上頭查賬的造訪，他不敢怠慢?！?/br>
    顏珞笙：“……”

    千算萬算，沒想到顧振遠(yuǎn)居然做賬房先生上了癮。

    前世他不曾被任命為戶部尚書，實乃本朝一大損失。

    好笑之余，她覺察到潛藏其中的信息量。

    這間店鋪名屬紀(jì)家，顧振遠(yuǎn)審理賬務(wù)，必然得到了紀(jì)家的授意。

    是巧合還是他有意為之？父親知道嗎？

    又或者……這正是父親的安排？

    心中冒出無數(shù)個念頭，她似乎隱約觸到了關(guān)鍵所在，但卻始終隔著一層揮之不去的迷霧，難以窺得真相。

    紀(jì)榮勸道：“阿音莫氣，等候片刻也無妨。”

    顏珞笙沉默不語，但卻停住腳步，透過帷帽淡淡地掃了那伙計一眼。

    伙計如蒙大赦：“多謝二位，小的再去問問掌柜，請他盡快過來?！?/br>
    說罷，再度鉆入簾后。

    紀(jì)榮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音量道：“平伯手下的人，竟如此不會做事。得虧今日遇到你我，換做別個有身份的被這么晾著，才不會好聲好氣與他們講話?！?/br>
    “平伯？”顏珞笙從未聽說過這號人物。

    “紀(jì)家的老人，十幾歲時就跟在祖父身邊了?！奔o(jì)榮解釋道，“后來他上了年紀(jì)，不再跑商隊，祖父就安排他常駐京中，統(tǒng)管這邊的事務(wù)。前些年他在長安，陛下遷都之后，祖父也將他調(diào)到了洛陽。京城重地，還是要交給最信任的人?！?/br>
    頓了頓：“那個所謂查賬的，想必就是他派來?！?/br>
    “表兄可曾見過此人？”顏珞笙問道，同時默默記下了平伯。

    紀(jì)榮搖搖頭，他不知表妹為何會關(guān)心一個賬房先生，但還是如實道：“家中之事，一向都是父親和兄長cao辦，即使我有心幫忙，未經(jīng)祖父允許，也不能擅自與底下的人的接觸?！?/br>
    說到這里，他的神色中流露出幾分失落。

    他自小被祖父寄予厚望，想他有朝一日能夠通過科考入朝為官，每當(dāng)兄長跟在祖父身邊學(xué)習(xí)經(jīng)商之道，或者隨父親走南闖北時，他只能在夫子那催人入眠的教導(dǎo)和令人頭暈眼花的四書五經(jīng)之中強(qiáng)打精神，忍受度日如年的煎熬。

    氣跑了七八個夫子之后，祖父發(fā)現(xiàn)他確實不是讀書的料，漸漸地放棄了讓他參加科考的念頭，但卻依舊拒絕讓他經(jīng)手家中生意。

    多次請求無效，他便不再自討沒趣，甚至學(xué)會了主動回避。今早他獨自來南市閑逛，正是因為兄長傳了平伯問話，他不愿留在別莊做那多余之人。

    顏珞笙頭次得知，外祖父對他的管束竟嚴(yán)格到這種地步，剛想寬慰幾句，紀(jì)榮又道：“除非我能瞞著他們做件大事，祖父才會對我刮目相看。”

    他一時不察，將內(nèi)心潛藏已久的想法脫口而出，自覺有些幼稚，連忙掩飾地笑了笑。

    誰知顏珞笙并未加以調(diào)侃，反而認(rèn)真道：“阿音相信表兄?！?/br>
    紀(jì)榮怔了怔，權(quán)衡再三，終于打定主意與她分享秘密：“阿音，這話我只說與你一人聽，回頭你可千萬不要將我出賣?！?/br>
    他深吸口氣，聲音壓得更低：“我此番入京，確實是有個計劃。按照慣例，每年三月，紀(jì)家都會遣一支商隊去往青奚，途中經(jīng)過……”

    “二位貴客，讓您久等了?！蓖蝗缙鋪淼膯柡颍瑢⑺蟀刖浣財?，掌柜姍姍來遲，一通賠禮道歉后，做了個請的手勢，“二位隨我來?！?/br>
    顏珞笙只得暫且按下被“青奚”二字勾起的好奇心，伙計打起簾子，將她和紀(jì)榮引了進(jìn)去。

    簾后別有洞天，入目是一處四方院落，規(guī)模不大，連著幾間屋子，許是庫房和日常居所，院中的石桌上放著茶壺與茶碗，熱氣裊裊，仿佛在證明有人來過。

    顧振遠(yuǎn)早已不知所蹤。

    掌柜請兩人落座，隨即親自捧出一只花紋繁復(fù)的沉香木匣。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只見其中放著一根色澤清透、碧綠欲滴的發(fā)簪，質(zhì)地細(xì)膩，雕刻精美，造型赫然竟是一朵并蒂蓮。

    “獨山玉？”顏珞笙有些拿捏不準(zhǔn)，傳說中和氏璧的材質(zhì)，品種名貴，但雜色居多，純粹無暇的甚為罕見，若非造假，絕對是難得的上乘之選。

    “小姐果然識貨?！闭乒穹Q贊道，“這是千里挑一的寶貝，此前從未輕易示人，今日有緣，不知能否得到公子垂青，為它尋個好去處？”

    說著，輕手輕腳地用帕子托著，遞給了紀(jì)榮。

    紀(jì)榮接過，認(rèn)真打量一番，對其模樣和寓意都很喜愛，他望向顏珞笙，見她點頭，適才放下心來，對掌柜道：“甚好，我要了?！?/br>
    “公子爽快?！闭乒裥Φ溃匦聦Ⅳ⒆邮杖胂恢?。

    這時，門口處傳來一陣喧嘩，伴隨著伙計的驚呼：“謝公子，您且慢，掌柜正在接待客人，請您稍等……”

    “等？笑話?！绷硪蝗藵M是不耐，似乎還夾雜著幾分醉意，“哪怕你家掌柜在這，都不敢怠慢我半分，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竟敢騎在我頭上作亂?！?/br>
    爭執(zhí)間，已是不由分說跨入院中。

    顏珞笙隱約覺得謝公子的聲音似曾相識，抬眼望去，頓時一怔。

    今天是什么日子，各路神仙都聚齊了。

    先是顧振遠(yuǎn)，又是這個“謝公子”。

    只怕掌柜和伙計還不知此人真實身份——謝貴妃獨子、當(dāng)朝慶王。

    他的目光有些迷離，顯然是喝了不少，顏珞笙納悶不已，堂堂皇子，怎會頂著如此尊容在外拋頭露面，身邊連個侍從都沒有？

    在她印象中，慶王雖不是什么智慧之人，可也從未有過這種荒唐之舉。

    “區(qū)區(qū)無名小卒，誰給你們的膽子讓我等？”慶王冷笑一聲，正打算興師問罪，不經(jīng)意看到桌上的一抹碧色，頓時來了興致，“這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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