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既定，顏珞笙稍許放下心來。

    不管之后是否還會(huì)有別的挑戰(zhàn)，至少今晚，她終于可以安睡一夕。

    回到竹樓，她向連槿借了只銀瓶，注上清水，把姜義恒給她的花放入其中。

    她知道這樣做效用有限，離開枝干的花朵，不日便會(huì)枯萎，但還是想盡可能挽留它的美麗。

    有人輕輕敲了敲門，她循聲望去，阿泠站在外面，好奇地看著桌上的花。

    為圖涼爽，她并沒有關(guān)門，許是阿泠路過時(shí)無意瞥見，被它吸引了注意。

    “請進(jìn)。”她笑道，阿泠得到應(yīng)允，噠噠跑來，在她旁邊坐下。

    “好漂亮的花?！卑鲑潎@道，“阿姊，你從哪里摘來的？”

    “靈秀峰?！鳖佺篌仙ひ糨p柔，“是沈公子送我的禮物。”

    “我阿姊和滄黎阿兄也去過靈秀峰。”阿泠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氣，“但他們不肯帶我?！?/br>
    顏珞笙忍住笑意：“阿泠還小，等長大了，就可以自己去任何喜歡的地方?！?/br>
    這話說到心坎，阿泠對她親近倍增，央求道：“阿姊，給我講一講你的家鄉(xiāng)吧?！?/br>
    “我住在洛陽，那是我們中原人的國都，就像青奚的王城?！鳖佺篌险Z氣和緩，娓娓道來，“那里的街道寬闊筆直，房屋是磚石所筑、頂上有漂亮的琉璃瓦，氣候也與青奚大不相同，到了冬天，落雪滿地，將整個(gè)帝京都變成白色?！?/br>
    “雪？”阿泠問道，“傳說中的靈玉雪山，也有這樣的雪嗎？”

    顏珞笙道：“靈玉雪山上的積雪終年不化，但在洛陽，春暖花開之日，雪會(huì)隨之消融。”

    “真神奇?！卑龇Q贊道，不由憧憬，“等我長大了，一定要去……”

    這時(shí)，門外響起一聲輕咳，打斷了她的未盡之言。她的母親皺著眉頭，責(zé)備道：“阿泠，過來，莫要打擾紀(jì)姑娘歇息?！?/br>
    顏珞笙忙道：“不礙事?！?/br>
    阿泠見母親生氣，只得依依不舍地離開。

    顏珞笙望著兩人消失在視線中，頓時(shí)明白，阿泠的母親不想讓女兒聽這些。

    以往她和阿泠玩到更晚，從未被阻止過。

    她一時(shí)失察，惹得主人家不快，心生歉疚，正想著該如何彌補(bǔ)，忽然聽到敲門聲。

    這次來的是連槿，她在阿泠方才的位置坐下，寬慰道：“阿音，你別介意，我阿娘擔(dān)心阿泠被外面的世界吸引，就會(huì)想要離開寨子。其實(shí)她也不愿我和滄黎成親，滄黎的阿翁做了幾十年銀匠，在王城那邊小有名氣，說不準(zhǔn)某天攢夠盤纏，就會(huì)舉家搬離此處?！?/br>
    顏珞笙有些意外，在她的認(rèn)知中，青奚人和“安土重遷”毫不搭邊。

    沈皇后曾對她說過，凡是有山有水的地方，都會(huì)被青奚人視作可供生存的家園。

    大表兄提到的匪患、還有這一路的所見所聞躍入腦海，她試探道：“令堂認(rèn)為，別處的日子遠(yuǎn)不及寨中逍遙自在?！?/br>
    連槿點(diǎn)點(diǎn)頭：“我有兩位叔父，原本住在王城，一直與我們書信往來，但十年前，突然斷了音訊，我阿爹去找了幾回，都沒有任何結(jié)果。這事之后，我父母便打定主意，終生絕不離開此處。”

    顏珞笙心神一凜：“冒昧請問，他們在王城做什么活計(jì)？”

    “木匠，祖上傳下來的手藝，平日里給人修建房子，也接點(diǎn)瑣碎的零工?！边B槿答道，“我阿爹懷疑他們得罪了王城里的貴族，那些人為非作歹，有無數(shù)種方法讓平民百姓悄無聲息地消失?！?/br>
    顏珞笙陷入沉默。

    她無端想到一種可能，但又覺得匪夷所思，不敢妄下定論。

    “人各有命，或許這就是他們的劫數(shù)?！边B槿輕嘆，轉(zhuǎn)移話題道，“阿音，明天你隨我去滄黎家做客吧，算算日子，他阿翁該回來了，你可以請老人家?guī)兔?，打制一套頭面?！?/br>
    顏珞笙應(yīng)下，兩人互道晚安，連槿離開，順手為她帶上了門。

    翌日，顏珞笙收拾停當(dāng)，與連槿出發(fā)。

    雖然經(jīng)過“萬步天梯”的洗禮，體力消耗過度的后遺癥卷土重來，但她的心情卻極好，枉顧渾身酸痛，三步并作兩步下了樓。

    她搭上連槿伸來的手，隨口說笑道：“以后我有了女兒，定要讓她從小習(xí)武，免得同我一樣，爬趟山就像廢掉半條命?！?/br>
    兩人轉(zhuǎn)過竹樓，出乎意料地，在小路邊看到幾個(gè)熟悉的身影。

    “連槿，紀(jì)姑娘?！睖胬钃]了揮手，無奈一笑，“沈公子覺著紀(jì)姑娘行走不便，堅(jiān)持要來接應(yīng)，兩位紀(jì)公子得知，自然不甘落下，至于我……我也想你了?！?/br>
    連槿撲哧一笑：“才分開一晚上，有什么可想的？”

    說著，放開顏珞笙，奔到他身邊，抱住了他的手臂。

    滄黎認(rèn)真道：“我學(xué)了一首中原的詩歌，一日不見，如三……三……”

    他一時(shí)卡殼，轉(zhuǎn)頭求助：“三秋？三月？沈公子，后面是什么來著？”

    “少拿花言巧語哄我?！边B槿拍了他一下，臉頰卻染上緋紅。

    “阿音，來?！苯x恒走到顏珞笙面前，作勢要背她。

    顏珞笙連忙道：“我自己走就……”

    “滄黎的祖父為我們煮了茶，不要讓老人家久等?！苯x恒輕聲打斷，眼底浮上一抹促狹，“還是你不喜歡背的，想讓我抱著你走？”

    顏珞笙：“……”

    識時(shí)務(wù)者為俊杰，她果斷閉嘴，乖乖地伏在他背上。

    滄黎的調(diào)侃傳來：“沈公子待紀(jì)姑娘這么好，以后有了女兒，必然也是極為寵愛，怎會(huì)舍得讓她習(xí)武？連槿，你羨慕嗎？要不我……哎呦！”

    回答他的，又是連槿毫不客氣的一掌。

    紀(jì)榮看著他們成雙成對，頗為怨念：“這些天住在寨子里，我已經(jīng)很久沒給阿柳寄信了?！?/br>
    顏玖竹安慰道：“之后幾日，我要隨公子去鎮(zhèn)上置辦些婚禮用的物品，阿兄可與我們同行，到外面尋個(gè)驛站。”

    “唯有如此了?！奔o(jì)榮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個(gè)孤家寡人，反而比我還淡定?！?/br>
    顏玖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望著meimei的背影：“這樣挺好?！?/br>
    旭日東升，驅(qū)散了山間彌漫的晨霧，高高低低的吊腳樓矗立其中，升起裊裊炊煙。

    夾道生長著翠綠的鳳尾竹，生機(jī)勃勃，與色彩斑斕的野花相映成趣。

    顏珞笙雙臂搭在姜義恒肩上，可以清晰感覺到他的體溫，還有他發(fā)間衣領(lǐng)處的皂角香氣。

    滄黎的那番戲言讓她有些出神，她本是無心一提，如今卻情不自禁想入非非。

    她的女兒。

    她……和姜義恒的女兒。

    明知是異想天開，可腦海中竟不受控制地勾勒出一個(gè)影子。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咯咯笑著向她伸出手，然后漸漸長大，從蹣跚學(xué)步到出落得亭亭玉立，或文靜嫻雅，或古靈精怪，但一定是傾城絕色的容貌，就像畫里走出來的仙女。

    思緒信馬由韁，她的嘴角不覺揚(yáng)起，心都要融化。

    不知過了多久，滄黎忽然高聲叫道：“阿翁！”

    顏珞笙如夢初醒，循著他的視線望去，前方不遠(yuǎn)處的吊腳樓上，一位老者立在窗邊，微笑著向眾人招了招手。

    她狼狽地收斂心緒，仿佛急于掩藏一個(gè)見不得光的秘密，盡管并無人知曉。

    “公子……放我下來吧。”她低聲，委實(shí)不好意思這樣進(jìn)門。

    姜義恒依言照做，轉(zhuǎn)而牽住了她的手。

    一行人拾階而上，滄黎的祖父已經(jīng)沏好茶，屋中泛著陣陣清香。

    老人喜歡熱鬧，與一群小輩聊天，笑得合不攏嘴，說起即將到來的婚禮，他提議道：“剛巧我這有座新房，尚未入住，可以借予你們一用?！?/br>
    說罷，抬手止住姜義恒和顏珞笙的推辭，笑道：“不必與我客氣，我此番回來，原是打算收拾家當(dāng)、搬出寨子，碰巧遇上你們兩個(gè)娃娃的婚禮，便多留幾日沾沾喜氣。那屋子空著也是作廢，倒不如物盡其用?！?/br>
    話說到這個(gè)份上，兩人只得謝過。

    顏珞笙下意識用余光看向連槿，就見她的微笑僵在臉上，默然低下了頭。

    滄黎攬過她的肩膀輕輕拍撫，神色失落難掩。

    老人置若罔聞，自顧自道：“我年輕時(shí)走南闖北，開了不少眼界，不瞞你們說，在我心目中，最盛大的婚禮，要數(shù)當(dāng)年的定南王世子與我們公主。老國君僅這一個(gè)女兒，從小當(dāng)寶貝似的寵著，起初還舍不得她遠(yuǎn)嫁益州，也不知定南王世子用了什么法子說服他，最終抱得美人歸?！?/br>
    他話里有話，本是看不慣孫子甘愿留在寨中坐井觀天，但起了個(gè)頭，就順著說下去。

    “依照你們中原人的習(xí)慣，女子出嫁，該遵從夫家傳統(tǒng)，但定南王世子卻在青奚與公主舉辦了一場隆重的婚禮?！彼⑽⒉[眼，似是喚起了久遠(yuǎn)的回憶，“整整數(shù)日，王城張燈結(jié)彩、萬人空巷，他穿著我們青奚的盛裝，為公主彈奏月琴……那個(gè)時(shí)候，我是由衷替公主感到高興。只可惜……”

    “這話在你們聽來或許大逆不道，但我作為青奚人……”他頓了頓，深吸口氣，目光隨之變冷，“定南王姜昭那個(gè)老匹夫，打從一開始就沒安什么好心，有其父必有其子，姜崇也是個(gè)不折不扣的混賬！公主嫁給此等忘恩負(fù)義之徒，還不如一輩子留在青奚?！?/br>
    顏珞笙聞言并無反應(yīng)，顏玖竹和紀(jì)榮卻心驚膽戰(zhàn)，偷偷看向姜義恒。

    目之所及，他神色淡然，似乎比顏珞笙還要風(fēng)平浪靜。

    老人見他們完全不惱，也沒有為定南王父子辯護(hù)，頓時(shí)心生好感，語氣緩和了幾分：“國君雖然……但他待公主這個(gè)meimei卻是無可挑剔，我聽說，他曾執(zhí)意反對公主與姜崇的婚事，可惜未能阻止老國君的決定。后來，他找我定制了一對鐲子，彼時(shí)我還不知是他，直到公主出嫁那天，我親眼所見，她佩戴的銀鐲正是出自我的手筆。那造型獨(dú)一無二，我絕不會(huì)認(rèn)錯(cuò)。”

    他說起青奚國君，倒是話留三分。

    顏玖竹和紀(jì)榮心下好笑，顏珞笙的瞳孔卻驟然一縮。

    她定了定神，趁著短暫的間隙，開口道：“老人家，我早聽聞您手藝高超，是遠(yuǎn)近知名的銀匠，不知我有沒有榮幸，向您購置一套婚禮用的首飾？”

    老人哈哈一笑：“你這女娃娃討喜得很，當(dāng)然可以，說吧，中意什么樣的款式？”

    顏珞笙對上他的目光：“您給公主打造的那對銀鐲，能否也原樣為我做一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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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小姐：我有一個(gè)危險(xiǎn)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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