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養(yǎng)兒天然法則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幾個時辰，沒人喊她，睡得香沉。醒來時精神尚好，陳姜伸著懶腰走出里屋，見桌上放了一碗黃水，端起來聞聞，是某種米粥。米擱得太少，放的時間又長，已經(jīng)澄底了。

    捧了碗邊喝邊溜達到院子里，看天色過了晌午，哥哥沒回來，廖氏不在家，影子也不見了。

    陽光明亮熾烈，正是一天中最熱之際，難為它這時候還敢出去瞎逛。

    陳姜才不在意她們?nèi)チ四睦铮韧晗≈?，先不客氣地舀了缸里的水洗了頭臉，再把碗涮了，拿進那個作為廚房使用的窩棚里。

    窩棚低矮狹小，壘了簡易灶臺，做飯必須彎腰曲背，十分不便。貼著鍋臺的地上搭了長條木板，放了個鹽罐，碗盤擺在旁邊，連條布巾也沒有蓋，柴灰草殼子很隨意地落在碗里。

    沒油沒糖，沒蔥沒姜，沒rou沒蛋，什么都沒有。

    記憶中老宅人口眾多，日子也不富裕，可隔倆月的還是能吃上一回rou。這分家一個月了，娘仨兒頓頓喝稀粥吃野菜，物資極度匱乏，營養(yǎng)嚴重不良，竟無一人打算打算未來，改變一下局面，不可謂不神奇。

    廖氏是個什么樣的娘，前身陳姜沒有總結(jié)過，這鬼丫頭的記憶零散而混亂。記得清楚的除了家里發(fā)生過的重大事件外，便是堂表姐妹間從小到大無休無止的爭搶，攀比，斗嘴，戰(zhàn)爭。

    她對于去府城當丫鬟這件事的全部思考，僅僅停留在“去大戶人家吃好的穿好的，讓稻兒谷兒苗兒眼紅死”的層面上。

    十一歲的村丫，不能指望她思考出什么深度來，陳姜表示理解。只是有一點很古怪，廖氏對待兒女的態(tài)度。

    記憶中大伯家的稻兒谷兒，三叔家的苗兒都學了女紅，技藝不算精，繡個帕子荷包補個衣裳納個鞋底子什么的不在話下。這三個堂姐妹也都早早跟著各自的娘下廚練手，若是大人想偷偷懶，她們也能頂上一頓茶飯。

    男尊女卑的時代，女人的理想自然只能狹隘到嫁人上來。嫁個好人家，生個帶把兒的，已然是她們的人生巔峰了。俗話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媳，想嫁個比自家強的人家，閨女自然得有高嫁的本錢。

    女紅，茶飯，不過是必備技能罷了。

    稻兒外貌普通，秦氏除了教她女紅茶飯外，農(nóng)活也沒讓她落下，里會喂豬養(yǎng)雞，外能下地漚肥，累著累著就培養(yǎng)出合格的農(nóng)家主婦來；谷兒長得好，秦氏就給她裹了小腳，滿心期望她能跳出農(nóng)門，嫁入大戶。三房喬氏有樣學樣，把苗兒也給裹了。殘忍是殘忍了點，能否實現(xiàn)夢想也未知，但足可見母親之心，為女計深遠。

    這樣一對比，二房陳姜，簡直就是個廢物點心。

    她什么也不會。是的，能數(shù)得出來的女人本事，她一樣也不會。

    同樣身為母親，廖氏與她的妯娌教養(yǎng)孩兒的方式卻大相徑庭。她本人身無殘疾，腦筋正常，會女紅會做飯，里外活計都是好手，可是她從沒教導(dǎo)過兒女半分，無論是技能還是做人。

    陳姜想，廖氏大約是信奉天然法則的，為了不壓抑孩子的天性，放養(yǎng)就好了。

    夫君沒死夫君管，夫君死了婆婆管。吃穿自有人費心，淘氣自有人管教。至于陳姜的野蠻驕縱，陳百安的沉悶寡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正沒長成歪瓜裂棗就行。何況萬氏當家一把抓，又不算老，無論如何都是會把孫子孫女的親事安排好再死的。

    這不是陳姜的猜測，而是記憶里廖氏確確實實在兒女面前表達過的意思。原話是：“有你奶呢。”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夫君一朝病死，娘仨被掃地出門。即算不待見廖氏，可陳姜陳百安是萬氏的親孫子孫女，依然沒有一絲憐惜，兩畝薄田兩間草房就打發(fā)了。嫌棄的意味如此明顯，由此可見萬氏在二兒子沒死之前，是忍得夠夠的了。

    廖氏沒反抗，逆來順受地接受了不公正分家，帶著兒子閨女搬到此處。兩畝田沒下過幾次，可著分家給的糧食吃，偶爾挖點野菜。大多時間都一個人坐著，目光空洞地發(fā)呆。兒子夜不歸宿，閨女去老宅蹭飯吵架，一概不管。

    這樣的娘，除了有古怪，陳姜也給不出別的評價了。

    前幾天陳恩常來談事的時候，廖氏似乎是難得一見的高興。陳姜晃晃腦袋，記得不太真切，這丫頭心里除了自己沒別人，哪怕是她娘。

    此時籬笆欄有動靜，陳姜鉆出窩棚，與來人打了個照面。

    半大小子駝著背，縮著肩，瘦得像個大蝦米。竹青色的斜襟衫敞了半懷，亂糟糟的頭發(fā)扎了個小揪，五官倒是端正清秀，可雙眼無神，一臉菜色。

    這人全身上下盡在傳遞著“悶”的氣息，多看他一眼，立馬兒會覺得心情壓抑——沒有少年朝氣。但不看又不行，因為他是陳姜親兄弟，十三歲的陳百安。

    陳姜看他，他卻不看陳姜，勾著腦袋朝屋里走，進去一會兒又出來了，蹲在門口咕噥道：“沒做飯啊?！甭曇舻腿酰皇亲匝宰哉Z，并不需要有人回答。

    陳姜自然不會接茬，她又舀了一瓢水，站在草房檐下，慢慢地喝。一碗稀可見底的粥是不當飽的，她也餓，但她頭疼，不想做飯。

    兄妹倆一個蹲一個站，沒有對話，各自神游。

    陳百安在想娘什么時候回來做飯。

    陳姜在想自己這半路出世是不是就算塵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