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氏低低的啜泣聲穿過薄墻傳進(jìn)里屋，陳姜的頭又開始疼了，烙燒餅似地翻來翻去。

    “大爺?shù)??！彼淞R了一句，對(duì)頭痛毫無辦法。

    錢郎中把了脈也檢查了腦袋，結(jié)論竟是頭風(fēng)。如果不是他一鼻子就聞出了蒙汗藥，陳姜差點(diǎn)要認(rèn)定他是個(gè)赤腳庸醫(yī)了。

    若說是前陳姜死時(shí)摔了腦袋所致，滿頭查了一圈，卻無腫也無傷，應(yīng)是里面的毛病?？蛇@頭疼并不持續(xù)，而是時(shí)疼時(shí)不疼，疼時(shí)也并不尖銳，隱隱的，悶悶的，就像是三天沒睡覺還被人在耳邊念叨個(gè)沒完的感覺。

    令人失望的是，陳姜熟悉這種感覺，曾幾何時(shí)，她也這樣頭疼過，不是傷不是病，是命運(yùn)。

    她知道命運(yùn)沒那么容易放過自己，只是沒想到連個(gè)喘氣的功夫都不給。

    “新生活，我去你大爺?shù)?！?/br>
    坐起身，再次狠狠咒罵一句，陳姜就瞧見一道綠瑩瑩的影子橫沖直撞地從窗戶里懟進(jìn)來了，急不可待地對(duì)她道：“三嬸來了，三嬸來送賣身契了，還有玉佩，還有銀子，我看見了！是三嬸的私房錢，她還跟三叔鬧呢，哈哈，二兩銀子，真的是二兩銀子，你真厲害。”

    影子歡呼雀躍，陳姜面無表情。

    黑暗的屋子里，綠影的光幽暗混沌，不細(xì)看，幾乎看不清鬼臉的模樣。它在揮舞手臂，咯咯笑著，是真的高興。

    陳姜忍著一波一波的頭痛，定住目光直視了影子，不由自主道：“你死前最后一個(gè)愿望是什么？”

    影子變鬼后暗中視物如晝，它正高興著，突然聽到這莫名的一句，察覺異樣，飄到陳姜臉前，伸長(zhǎng)脖子與她對(duì)視，忽地向后彈開幾尺，大驚道：“你在看我，你能看到我！”

    陳姜沉默。

    影子不可置信地左右飄蕩著，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陳姜：“你是不是能看到我？能聽到我說話嗎？”

    陳姜猛地清醒過來，倒抽一口涼氣，暗道自己越活越回去了，被頭痛折磨得沉不住氣就險(xiǎn)些破功。據(jù)上世經(jīng)驗(yàn)，一旦破功，后患無窮。

    遂立即把目光放得空洞，雙手合十低聲道：“陳姜，我知你死的冤枉，我既占了你的身體，必幫你伸冤，今日收些利息不過小懲，以后定會(huì)叫那害你之人沒有好下場(chǎng)。只恨我不能與你相見，不知你死前可有心愿未了，若有，便托夢(mèng)于我，我定用心幫你完成。你此生家道貧寒，幼年喪命，閻王老爺憐惜你會(huì)叫你下一世投個(gè)好胎的，你且安息?！?/br>
    影子傻了，它想了片刻，不死心地飄回陳姜眼前，盯住她的雙眼。陳姜往左看，它往左移，往右看，她往右移。只可惜，陳姜的目光再也沒有聚焦過。

    窗戶咔咔被敲了兩下，陳百安的聲音響起：“姜兒，三嬸來了?！?/br>
    陳姜起身，自然且沒有一絲停頓地穿過擋在她面前的影子，走去窗邊道：“如果是送東西來就接了吧，你收著，但凡少了一樣，咱們等會(huì)就去找村長(zhǎng)，我頭疼，不出去了?！?/br>
    “哦?！标惏侔搽x開，不大會(huì)兒籬笆欄發(fā)出吱扭一聲。

    外頭人在說話，影子也沒心思去看笑話了，它全然沉浸在與陳姜視線交匯那一瞬間的驚愕中，縱然有后頭的那番補(bǔ)救之言，仍很難打消影子的疑惑。就像溺水之人抓浮木似的，管那浮木是真的還是幻想出來的，拼命抓了再說。

    于是陳姜便為自己的失誤付出了慘痛代價(jià)——一整晚，影子都在手舞足蹈喋喋不休地妄圖引她再看一眼，愿望托夢(mèng)什么的壓根沒想過。

    頭疼，演戲，失眠，被折磨了一夜的陳姜陰云滿面，天沒大亮就起床，兩個(gè)碩大的黑眼圈掛在眼下。

    她站在里屋門口，盯著一夜沒有回屋睡覺正趴在桌上打盹的廖氏，目光極其陰森。

    陳百安倒是早早醒了，不是睡夠了，而是餓醒了。

    他看見陳姜先是嚇了一跳，meimei從來沒起這么早過，再看她的表情更是心驚，好像要把娘吃了似的。

    他默默起床披衣，從枕頭下面摸出幾樣?xùn)|西，躡手躡腳繞過他娘，遞到陳姜跟前。

    一塊玉佩，玉質(zhì)通透，溫潤(rùn)細(xì)膩，佩體雕了個(gè)大蘑菇……也許是靈芝，好料子好雕功，拿去當(dāng)當(dāng)應(yīng)值不少錢。

    一張賣身契，上頭鬼畫符似的寫了兩列文字，陳姜辨認(rèn)半晌才終于看到一個(gè)認(rèn)識(shí)的繁體陳字，契上按了手印，不用說正是廖氏的。

    二兩銀子，不過是小小一塊銀疙瘩，黑乎乎臟兮兮的，與她想象中的大不一樣。

    陳姜抬手一扔，將那玉佩扔在桌上，啪地一聲響，驚醒了廖氏。

    她昏昏然直起腰，揉揉眼睛，抹抹嘴角，定睛一看，眼睛頓時(shí)亮了。

    “我的玉佩！”她撲上去抓在手里。

    大約是剛睡醒的緣故，那失而復(fù)得的喜悅，那視若珍寶的撫觸，如看見情郎般嬌羞的笑容，就這樣毫不避諱地展示在兒女面前。

    陳百安看不明白，影子卻是懂了。再不提自己是趙大老爺女兒的話，嫌惡地瞪著廖氏。

    陳姜耐心地等待她這波喜悅勁兒過去，徹底清醒過來，再換上一臉驚慌地回望兒女。

    陳姜接著把二兩銀子也拋到她跟前，看著她一顫，冷漠道：“留，或者走，你自己選吧?！?/br>
    “姜兒……啥意思？”廖氏心噗通噗通地跳，慌得不行。

    “留，咱仨還像以前一樣過日子，只是這玉佩得交給我保管，錢也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