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掌柜的理解里，所謂天師，即是上天所授，有捉鬼祭天本領(lǐng)的人。在白業(yè)打滾半輩子，他也見過一些神婆，道士和神秘的方外之人，一個比一個神眉鬼道，真假難辨。至于會不會捉鬼，反正他從沒目睹過。

    當(dāng)初他得知陳姜也做天師時，第一反應(yīng)就是這孩子是不是為了賺錢，特意去學(xué)了些唬人手段？這一行能糊弄得住，錢財滾滾來，可一旦被戳穿，身敗名裂都是輕的。

    心大，膽子更大呀。周掌柜對陳姜起了幾分忐忑，跟這女娃相比，自己兒子就像個傻小子。

    他看著滿臉崇拜的兒子，給他潑了一盆冷水：“陳姑娘都成高人了，你還能配得上嗎？”

    周望元啞然，激動的心冷靜下來，從里到外把自己審視了一遍，越審視心越?jīng)觥?/br>
    他在家里心涼的時候，大槐樹村里正鬧了個熱火朝天。在給人當(dāng)下飯笑話這一領(lǐng)域獨(dú)占鰲頭的老陳家，總算沒再露臉。這一回的主角，是王七婆。

    陳姜穩(wěn)坐家中，聽著影子源源不斷把王家門前的盛況轉(zhuǎn)播回來。

    “小譚村來了十幾個人，河溝村來了七八個，前山村和后山村來了三家。女的哭，男的往院里砸石頭，七婆不開門?！?/br>
    “咱們村的人都去了，村長也去了，勸他們回家，說遭害了就報官，無憑無據(jù)鬧事沒道理?！?/br>
    “大門都快被推倒了，張大娘隔著墻跟他們吵呢！”

    “七婆出來了出來了，你猜她說啥？她說有人挑撥，讓大家別上當(dāng)。你猜她說的人是誰？”

    陳姜撩起眼皮，“我？”

    影子哈哈大笑：“可不就是你嘛！她說她的符是啥陰仙所賜，用了多少年了，肯定沒錯。你去年還找她收驚呢，今年不知從哪兒學(xué)來些假把式就敢在外行騙，還攛掇人去鬧她，想砸她的招牌，沒安好心，讓大家別被你騙了。”

    陳姜不在乎：“隨她說去吧，清者自清?！?/br>
    王七婆的轉(zhuǎn)移視線并沒起到多大作用，除了秀芬娘一家子外，其余幾戶人家沒接觸過陳姜，自然也不存在受她攛掇的道理。要說攛掇，他們應(yīng)該是受到了小譚家的攛掇。長久以來，家人們都在為孩子的異?；ハ嗦裨梗覠o寧日，譚長毛因此還死了媳婦，卻始終找不到確切原因。如今乍一聽到符紙害人的說法，幾乎不加考慮就接受了。因為這幾家或傻或死的孩子都有一個共同點(diǎn)，就是請過王七婆收魂。

    一腔氣怒找到了出口，甭管有沒有證據(jù)，能不能告官抓她，至少先把心中憋屈了那么久的悲痛發(fā)泄出來再說。

    他們在王家門口大鬧特鬧，哭聲震天，有人甚至把傻孩子推到王七婆面前讓她摸摸良心。而恢復(fù)了清醒的秀芬娘，也迅速由粉轉(zhuǎn)黑，罵得尤其激烈——她聽兒子媳婦說自己傻了大半月的狀況，掐指一算，正好是從怕浪費(fèi)喝了符水那天開始的。心態(tài)頓時炸了，原來女婿說的是真的，這個死老太婆想借自己的手害死她的乖外孫呢！

    “你個老虔婆還想往陳天師身上潑臟水，要不是陳天師，我就被你害死了，我親親外孫子就被你害死了！我詛咒你祖宗十八代，干喪良心的壞事一家子不得好死！”

    張氏替她婆婆擋槍：“你少滿嘴噴糞，俺家婆婆干這行干了幾十年，不知救過多少孩子，人家都沒事，誰知道你幾家給孩子吃了啥臟東西！收驚的時候好好的，這都一兩年了還能找俺家的事呢，不是姜丫頭攛掇的還能是誰？她才當(dāng)幾天天師啊，為了搶活啥壞點(diǎn)子都往外出，我看你們是串通好了來敗壞我婆婆，訛人的！”

    “放屁，要不是你家作孽，我閑的來訛?zāi)悖∥揖褪呛攘送跗呓o的符水才出事的！人陳天師救了我外孫子，還救了我，有的是真本事，你想拖人家下水拖得著嗎！”

    吵吵鬧鬧，一場嘴仗從晌午打到了傍晚，一邊堅持要說法，一邊表示有證據(jù)就去告，沒證據(jù)就滾蛋。本村人雖然不知孰是孰非，但也不容許外村人撒野，吵架可以，想動手他們還是會幫著王七婆。

    就這樣僵持不下，都落不著好。最后王七婆又出來說話了，她說她以天師名義起誓，自己的符紙絕無問題，今日的糾紛十有七八是小人挑撥，雖然來鬧事的人拿不出證據(jù)告不得她，但她也不能任由自己的名聲遭到敗壞，因此決定在村中開壇作法請陰仙，當(dāng)眾自證。

    另外，她也不會放過想坑她的幕后黑手，小小年紀(jì)好的不學(xué)，盡學(xué)些陰損招數(shù)來對付前輩，這樣的人不配做天師，她合理懷疑黑手就是個騙子，說不定幾家孩子出事，也是這人在搗鬼。所以她不但要自證，還要清理師門——天師一門。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當(dāng)著大家伙兒的面，把真功夫亮一亮，光靠一張嘴暗地里戳戳搗搗算什么本事！

    一枝獨(dú)秀縱橫鳳來鎮(zhèn)下轄十里八鄉(xiāng)多年的王七婆要跟人斗法了！這個消息一夜之間就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出大槐樹村，飛到了鬧事人家的村子里，飛到了好事者親戚家的村子里，飛到了鎮(zhèn)上，飛到了周望元的耳朵里。

    “爹，我要去看，我要去給陳姑娘加油！”

    “什么加油，你才去了幾天書院，又?jǐn)鄬W(xué)？”

    “加油就是鼓勁，陳姑娘教我的?！敝芡膽雁裤?，“我相信陳姑娘，她會贏的?！?/br>
    周掌柜正憂慮陳姜哪天別踢了石板，壞了聲譽(yù)呢，沒想到這就來了！王七婆可是十里八鄉(xiāng)公認(rèn)的神婆，做了幾十年，從來沒栽過跟頭，她要收拾陳姜，那還不跟玩兒似的？小姑娘被打了臉，跌了面子，兒子會失望她是個騙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