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看？我叫父皇砍了你的頭！她惱羞成怒。他卻恍然大悟，說，是你？

    是啊，是我，怎么樣？趙媞花著臉哭著跑掉。小皇孫被教訓(xùn)了一頓，他也受到了申飭，可是趙媞一點也不開心。

    第三次見面，她十六歲，朱霖十八歲。他連中三元，蟾宮折桂，趙媞羞紅了臉向父皇表達心意，父皇當(dāng)即指婚，不料卻被拒絕。理由是朱霖已有婚約，早定下了朱太傅一個學(xué)生的女兒，來年就要成親。

    外放六品小官，聽都沒聽過的鄉(xiāng)巴佬，也配嫁與他為妻？趙媞大哭一場，公主的驕傲使得她不屑找那女子的麻煩，為了出這口氣，她叫了兩個禁軍，脅迫八王兄帶她出宮，女扮男裝把朱霖約到了摘星閣。

    退親！她說，娶誰都行，就是不能娶那個鄉(xiāng)巴佬。

    他說，君子無信不立。

    趙媞大怒，你退了親本宮就放過你，不然的話......

    他說，不然如何？讓皇上砍了我的頭嗎？

    趙媞已經(jīng)不是八年前那個不懂事的孩子了，她知道父皇不會無端端砍了狀元的腦袋。但一看他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她就氣得失去理智，沖動喊來禁軍把他打了。

    朱狀元被胖揍一頓，鼻青臉腫的回了家。朱太傅寫折子彈劾公主，但這折子壓根沒能送到皇帝的眼前。

    沒倆月，宮變。小兒女的扯皮事湮沒在家國傾覆的大浪潮中，死的死，散的散。不能提，提起都是一種罪過。

    陳姜從趙媞的故事中總結(jié)出一個經(jīng)驗，以后再遇綠色女鬼，一定不要把她們的格局想得過于恢弘。像大綠那種生前就是假小子，死后也擁有遠大理想的畢竟是少數(shù)。先從感情方面入手，說不定一擊即中。

    趙媞糾結(jié)了一路，一會兒想見面，一會兒不想，一會兒讓陳姜帶些假惺惺的問候，一會兒又吞吞吐吐欲說還休。陳姜心里有數(shù)，不就是想問一句，你喜歡過我嗎？無論答案是什么，她都該解脫了。

    揣著這句話，幾日后到達南州。天空下起了小雨，街道濕漉漉的，在郭純嘉的老宅里，陳姜跟著袁熙見到了朱霖。

    怪不得趙媞暗戀了八年，相思了九年。這男子年近而立，仍豐神俊朗，相貌出眾。雖身穿一件灰色舊袍，坐在堂中面無表情一言不發(fā)，儒雅卻似乎從每一個毛孔中散發(fā)著，清貴氣質(zhì)渾然天成。

    只是，他鬢邊生白，眼中無神，面對熟人袁熙的問候和陌生人陳姜的出現(xiàn)，都毫無反應(yīng)，猶如一尊失去靈魂的雕像。

    因為郭純嘉需接手御史臺工作，此次只有郭夫人陪著他倆回鄉(xiāng)。

    而郭夫人顯然習(xí)慣了他這副模樣，用哄小孩兒的口吻同他說話：“霖兒，這是袁將軍袁熙啊，你們一同在太學(xué)讀過書的，還記得他嗎？”

    朱霖一動不動，郭夫人抱歉：“今日陰雨，霖兒心情不佳，不想說話。有太陽的時候，他會好些的。”

    陳姜心想，得，也別問了，這自閉癥不是一般的嚴重。

    趙媞自打入宅，眼中便只剩下一個人。

    飄在朱霖身前，她怯怯地伸手去撫他的臉，語無倫次地喃喃道：“你還活著，真好......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逼你，不該打你，我欠你一個道歉九年了，那時年少......你能原諒我嗎？我長大了，你也長大了，我死了，你有白頭發(fā)了，為什么，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如果一切能重來，把父皇母后還給我，把朱太傅還給你，你想娶誰就娶誰，我再也不會逼你好不好？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健康平安，長命百歲，兒女成群，如果一切能重來.....朱霖，朱霖，你怎么會成了這樣，說句話，你說句話啊！”

    忍了再忍，眼淚還是忍不住，趙媞說完這段話，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今天是為別人愛情流淚的一天，陳姜吸鼻子，按了按眼角，兩個聲音同時道：“怎么了？”

    她白了右邊一眼，對左手邊的袁熙輕聲道：“殿下在哭?！?/br>
    袁熙作為內(nèi)侄，很清楚表妹與朱霖的糾葛，早些年在皇后姑母面前夸贊朱霖時，還被表妹諷刺過。如今故人相見，卻物是人非，陰陽永隔，表妹的心情他能夠理解，卻無能相助，只好長長嘆了一口氣。

    就在這嘆息的尾聲，稚嫩的童音突然響起：“爹爹。”

    陳姜往廳門口一看，一個梳著羊角小揪，穿著花罩衫，大約三四歲模樣，唇紅齒白的小男孩正努力翻著門檻，想進廳來。

    丫鬟連忙上前攙扶，郭夫人也起了身：“你怎么過來了，你娘呢？”

    男童翻進門檻，掙脫丫鬟，蹬蹬跑向朱霖，一頭撲進他懷里，叫著：“爹爹，爹爹，下雨了，抓大魚?！?/br>
    令人震驚的一幕發(fā)生了。朱霖緩緩抬起胳膊，圈住了男孩，低聲道：“好?！闭f罷起身，牽著他就往外走，連一個眼神都沒施舍給客人過。

    袁熙愣了，陳姜傻了，趙媞更是僵在當(dāng)場，眼淚收得一干二凈，張著嘴，瞪著眼，仿佛看見了天底下最可怕的事情。

    “還是寶兒有用，這宅子里能讓霖兒開口說話的，也只有寶兒了?！惫蛉诵牢康匦α耍τ窒蛟蹶惤榻B：“兩位見諒，那是霖兒的孩子，叫寶兒，已經(jīng)三歲多了。自他出生后，霖兒的病就大有起色。跟旁人一句話也不說，爺倆在一塊兒啊，就有說不完的悄悄話呢?！?/br>
    趙媞片刻前的道歉啊祝福啊希望啊如同放屁，轉(zhuǎn)眼反應(yīng)過來怒火滔天，尖聲大叫：“他娶了誰？他娶了誰？怎么可以？他都成了這樣，為什么還要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