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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殿下讓我還他清譽(yù)在線閱讀 - 第222節(jié)

第222節(jié)

    景諫壓了心中念頭,不動聲色低頭道:“若核準(zhǔn)過了,還請辛苦,將路引用印……”

    少將軍說要喬裝入城,不能引人懷疑,不能叫人認(rèn)出原本身份。誰若被揪出來了,便要繞著云州城跑整整十圈。

    如今云州城中處處可見朔方軍,景諫遠(yuǎn)離軍中數(shù)年,被認(rèn)出來的可能還小些。

    刀疤等人去歲入冬時才走,此時回來,縱然特意喬裝易容過,若被抓著挨個盤問,也免不得要露餡。

    景諫牽制著城門守軍,不著痕跡,將身后的車隊(duì)侍從擋了擋。

    “看你斯斯文文,不像江湖人,也不像從軍的,倒像個教書先生。”

    守軍將路引拿去用印,順口問道:“如何竟還跟人結(jié)了生死之交?”

    景諫無奈,笑了笑:“教書先生便不能從軍了?”

    “你也從過軍?”

    守軍有些詫異,抬了頭,上下仔細(xì)打量他:“給人當(dāng)師爺?shù)模俊?/br>
    景諫搖搖頭:“養(yǎng)兔子的?!?/br>
    “原來是做飯的伙頭兵?!?/br>
    守軍失笑,卻又旋即正色,拍了拍他的肩:“菜刀也是刀,從過軍就是好樣的,來這云州城就算是自己人了?!?/br>
    日復(fù)一日死死扛著西夏的鐵騎,云州城與朔方軍早連在一處,少年長大了便去從軍,扛不動槍、打不動仗的老兵退下來,城中百姓日子過得再緊,也會設(shè)法湊錢接濟(jì)供養(yǎng)。

    千瘡百孔的邊城,傷痕累累的鐵軍,打斷骨頭連著筋,再難分得清楚。

    守軍用力按按景諫肩膀,不再多問,又看了看引著黑馬的蕭朔:“他年紀(jì)這般輕,也從過軍?”

    “是我家少主人,如今在京中禁軍供職?!?/br>
    景諫靜了一刻,慢慢道:“此番來云州城,是替父履約,來接故人回鄉(xiāng)?!?/br>
    守軍怔了怔,又看了一眼蕭朔。

    “好?!?/br>
    守軍笑道:“這些年,朔方軍已被忘了個干凈……哪個若能叫接回去,好生享福過安穩(wěn)日子,走了八輩子大運(yùn)?!?/br>
    守軍朝蕭朔拱了拱手,視線在一黑一白兩匹駿馬上停了停,不舍挪開。

    軍中無人不愛馬,戰(zhàn)馬是命,打眼便知道這兩匹馬是千金難換的大宛良種。

    朔方軍苦守這些年,最精細(xì)養(yǎng)著的便是戰(zhàn)馬,清水草料都先緊著馬,卻還是缺了個大口子。就連尋常的蒙古馬,騎兵營從上到下搜刮盡,也只能緊巴巴地三五人一匹。

    如今的代太守凡事不管,整日里只想著調(diào)回京城,遠(yuǎn)遠(yuǎn)離開這苦寒之地。城中勉強(qiáng)有幾戶在外面跑商的,湊錢買過兩三次馬,卻畢竟只是杯水車薪。

    守軍壓了心中羨慕,嘆了口氣,將路引遞回去:“車?yán)锸羌揖???/br>
    “是。”景諫就怕他問這個,捏了掌心冷汗,“路途遙遠(yuǎn),水土不服……”

    “難免,這等苦寒之地,我當(dāng)初來還病了三個月呢。”

    守軍笑了笑:“城中客棧數(shù)不歸樓最好,別叫名字嚇著了。你們?nèi)舨蝗便y子,便去那里落腳歇歇,好生將養(yǎng)幾日?!?/br>
    見他并未細(xì)加盤問,景諫懸著的一顆心終于稍落,松了口氣:“如何叫不歸樓?”

    “那客棧老板姓胡,叫胡涂,嚴(yán)太守在時,是嚴(yán)太守帳下的幕僚師爺?!?/br>
    此時沒什么人進(jìn)城,守軍不急盤查,索性也多說了幾句:“后來嚴(yán)太守也走了……這云州城里當(dāng)年的故人,就只剩下胡師爺一個?!?/br>
    “代太守不用他,他便盡出積蓄開了家客棧,掙來的錢三七分,七成都供養(yǎng)了朔方軍?!?/br>
    “掛匾時,我們也勸他別起這晦氣的名字,怪瘆人,他偏不聽。”

    守軍道:“我們也只好設(shè)法幫襯,同來往行腳的多解釋幾句。幸而那客棧的確收拾得極妥帖,日子久了,倒也有不忌諱的愿意住。”

    景諫回過頭,迎上蕭朔視線,不著痕跡點(diǎn)了下頭,同守軍拱手道謝:“多謝閣下指點(diǎn)?!?/br>
    守軍擺擺手,挪開路障,示意他們盡快入城。

    車隊(duì)緩緩朝城門內(nèi)走,走到一半,守軍又忽然道:“慢著?!?/br>
    景諫心頭微懸,停步道:“還有何事?”

    “你們從京城來?!?/br>
    守軍頓了一刻,低低呼了口氣,又問:“聽沒聽過……云將軍的下落?”

    景諫微怔。

    邊城路途遙遠(yuǎn),這幾年又少有與京城的生意往來,山高水深攔著,消息比過去更不暢通。

    守軍也知此事不容輕問,只是難得遇上京城來的,又從過軍,便再忍不?。骸霸茖④?,當(dāng)初跟著端王爺?shù)模隁q與你家少主人差不多大?!?/br>
    守軍咬了咬牙,低聲飛快道:“他是一等一的忠良,不是叛逆,是叫人陷害的。我們上次聽人說,云將軍在京里叫人抓了……”

    “已查清了?!?/br>
    景諫壓住胸口念頭,緩聲道:“皇上降下旨意,昔日的罪也免了?!?/br>
    守軍眼睛霍地亮起來:“當(dāng)真?!”

    景諫點(diǎn)了點(diǎn)頭。

    “是那白袍銀甲的小將軍,極俊極厲害的?!?/br>
    守軍追問:“不是旁人?你這消息可是準(zhǔn)的?你聽見念詔書了?”

    “是?!?/br>
    景諫道:“云麾將軍云瑯,如今已復(fù)職了?!?/br>
    守軍牢牢盯著他,確認(rèn)了景諫沒在胡說八道,胸口起伏幾次,抬手用力抹了把臉。

    “好……好好?!?/br>
    守軍壓不住喜悅,來回飛快走了幾步,幾乎想要扔下城門回去報信,又生生忍?。骸澳銈冊诓粴w樓等著,我輪值歇了,便請你們喝酒?!?/br>
    景諫說不出話,抬手朝他一禮。

    守軍仍叫天降的喜訊沖得面色漲紅,偏不能擅離職守,焦灼繞了幾個圈,恰好看見個少年背著藥簍入城,一把將人扯?。骸鞍讕X,快回去同不歸先生說,云將軍如今已叫皇上免罪了!不定什么時候便會回來……”

    “云將軍是誰?”

    少年不過八九歲,卻已顯得極老成,冷冷清清抽回胳膊,扯平身上的衣物:“不會有人回來的,這里不好,他們走了就都不回來了?!?/br>
    “胡扯!”守軍照他腦袋虛拍了一巴掌,“云將軍前些年是怕連累咱們,若能回來,肯定會回來找我們!全天下的人不會來,他也會回來?!?/br>
    白嶺皺了眉,抬頭反問:“云州城是他的家嗎?”

    守軍一愣,頓了下:“這倒不是?!?/br>
    “云州城有他要的東西嗎?”

    白嶺問:“功名利祿,金銀財寶……”

    “你這孩子——”

    守軍一陣氣結(jié):“云將軍豈會要這些個!”

    白嶺冷冷道:“那他為何會回來?”

    守軍從未想過這個,他只知道云瑯定然會回云州城,眼下叫這早熟的少年再三詰問,竟一時答不上來,張口結(jié)舌立在原地。

    白嶺見他不語,也不再說話,看也不看景諫,背了藥簍走進(jìn)城門。

    守軍回過神,再要叫人,已沒了影子。

    車隊(duì)已先進(jìn)了城,看方向是朝不歸樓去了,景諫仍立在城門旁,視線落在那少年身上。

    守軍看過去,苦笑著朝他賠了一禮:“先生莫怪……這小子自小沒了爹娘,脾氣古怪些,不是有意冒犯的。”

    “云將軍這些年不回來,是為了不連累我們,我們豈會不知道?”

    守軍低聲道:“當(dāng)初端王爺沒了,云將軍叫人陷害了罪名,京里頭來的人在云州城過篩子,處處網(wǎng)羅罪名抓人……那時候不知誰先傳起來的,說抓的這些人都是受云將軍牽累,我們不辨黑白,心里也覺得有怨氣過?!?/br>
    景諫喉嚨發(fā)澀,靜了良久才道:“后來如何想透的?”

    “能叫云將軍牽連的人,盡數(shù)牽連完了?!?/br>
    守軍道:“這些人里跑了一個,是應(yīng)城原本的守城將軍?!?/br>
    又有人進(jìn)城,守軍過去核查了路引,做好標(biāo)注遞回去:“于是這些人又開始以搜捕這個將軍為由,接著抓人。”

    守軍臉上透出些木然:“我們那時才知道,胡先生說得對,這些人只是為了抓人……至于找些什么緣由,無非隨意攀扯一個,拉過來做大旗罷了?!?/br>
    景諫那時早已被押送京城審訊,他不知這之后云州城竟還亂成這般,心底寒了寒:“這樣抓,豈不將云州城抓空了?”

    守軍立了片刻,朝那路障一指。

    景諫皺緊眉,細(xì)看了看,才看清陳舊的木質(zhì)路障上有一片不起眼的深色痕跡。

    “有一天,云將軍忽然回來了,沒騎馬,拿了把狼頭刀?!?/br>
    守軍道:“那時我們……心中怨氣未消,裝作看不見,沒去搬開路障?!?/br>
    “云將軍叫了三次門,便不叫了,笑了笑,靠在這路障上歇了一陣。”

    守軍低聲:“我們終于忍不下去,要去搬開路障時,樞密院的人又來抓人了……我們求他進(jìn)來?!?/br>
    “已死了那么多人,沒了那么多人,我們只剩這一個故人,什么也顧不上了,只想拼命留住他。”

    “胡先生也聽了消息,痛罵了我們一頓,急著來請他?!?/br>
    守軍靜了良久,輕聲道:“可他卻不肯進(jìn)來了?!?/br>
    景諫胸口狠狠一沉,抬頭看著守軍。

    “他靠在路障上,握了那柄狼頭刀,守著城門,沒一個人敢近前?!?/br>
    守軍道:“對峙兩個時辰,天色黑透了,樞密院的人終于熬不住,膽怯退走,從此再沒回來。”

    “胡先生催我們快去扶云將軍進(jìn)城,我們過去時,才發(fā)覺血染透了路障,云將軍雖然仍站著,卻早已沒了知覺?!?/br>
    景諫說不出話,挪開視線,看著路障上的陳舊血痕。

    少年將軍嚇退了居心叵測的宵小,僵冷身形在夜色里倒下來,無聲無息,跌在匆忙伸出的數(shù)雙手臂間。

    他甚至已再流不出更多的血,也從沒怪過云州城的怨氣,這股怨氣遠(yuǎn)比不上他的自責(zé),他想將命賠出去,一條命卻無論如何都賠不夠。

    要他護(hù)的人太多,要他做的事,一件摞著一件,不準(zhǔn)他死。

    連死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