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等你有心之后，回想起來過去這一千年不全是你扮演的角色的故事，我希望你能有很多很多屬于自己的快樂的回憶。這些陽光，孩子，愛你的崇拜你的妖們。”錦夙歪頭，有些不好意思“還有我?！?/br>
    衛(wèi)顏怔了怔，然后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她的頭。落在身上的陽光仿佛穿過他的皮膚，慢慢照進他胸口的那個深深的黑洞中。有一點隱隱約約的，酥□□癢的又溫暖的感覺。

    他把自己藏在一張張面具之后，從未從黑暗中走出來，久而久之面具便成為身體的一部分。他以為撕開時必然帶著血rou，將會疼痛不堪。

    可是好像不太痛，甚至覺得踏實。

    孩子們走的時候一直問衛(wèi)顏下次什么時候還能來。他們哥哥哥哥地叫著衛(wèi)顏，最后還是被錦夙安撫著離開了。錦夙送完孩子們回來，玩笑般學著他們的樣子叫衛(wèi)顏哥哥。

    衛(wèi)顏腦袋卻突然尖銳地疼痛了一下，他的腦中突然浮現(xiàn)了一個模糊的影子，一個女孩的身影。

    “哥哥！”

    “哥哥……”

    “哥！”

    稚嫩的孩童的聲音和少女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在他的腦海中此起彼伏地響起。

    他撫著額頭看著錦夙。

    “我墮妖前，好像有個meimei。”

    第51章 誅心 拾柒

    衛(wèi)顏做了一個夢。

    他拉著一個面目不清的小姑娘的手，在一條長廊里飛奔。沿途似乎有一些仆人在喊他的名字，可是他聽不清。小姑娘的嘴張張合合，他只聽清一句——哥哥，我們?nèi)ツ睦铮?/br>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是十四五歲少年的聲音，稚嫩而且?guī)е鴼g欣——去找她玩啊！

    畫面忽然一變，出現(xiàn)一座種了許多橘子樹的庭院，樹上開滿了纖細的白色橘子花。樹間站著一個女孩，她穿著杏黃色的衣裙盤著雙平髻，在一片春意盎然里背對著他們。

    就在他要喊出這個女孩的名字之時，衛(wèi)顏從夢中驚醒。他臉上還有殘留的笑意，夢里那種陌生的遙遠的歡樂讓他一陣茫然。他轉(zhuǎn)過頭去看著窗外中天的月亮，半晌便起身抱著被子和枕頭跑到隔壁錦夙的房間去了。

    于是第二天錦夙醒來的時候，就看到原本在房間另一側(cè)的貴妃榻被挪過來拼在了床邊，上面還躺著個被子團。衛(wèi)顏把自己用被子緊緊地裹起來，只露出半個腦袋。長長的紅發(fā)包裹在被子外面，像個紅色的繭子。

    由于貴妃榻長度不夠，他整個人都是蜷縮的，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不知道為什么，錦夙這次沒有受到驚嚇。昨天衛(wèi)顏回憶起自己有個meimei之后就一直喊頭疼，早早地就休息下了。她總是覺得不放心，看到衛(wèi)顏自己跑過來了，倒更放心了些。

    衛(wèi)顏的眼睛顫了顫，慢慢睜開了，正對上錦夙的眼睛。他的眼睛里一片清明，一點兒也不像剛睡醒的樣子。

    錦夙離他很近，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

    她輕聲問“沒睡嗎？頭還疼嗎？”

    衛(wèi)顏慢慢地搖了搖頭，他說“前半夜睡著了?！?/br>
    錦夙有些了然“做噩夢了嗎？”

    “夢著的時候像是個美夢，夢醒了之后像個噩夢。”衛(wèi)顏平緩地眨了眨眼睛，繼續(xù)說“我有個meimei，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們住在一座大宅子里，有一個種了橘子樹的庭院。還有一個穿杏黃色衣服的姑娘，沒有看到長相也不知道名字。”

    錦夙愣了愣，她看著把自己裹成一團的衛(wèi)顏，有點猶豫地問道“回憶起過去很痛苦嗎？”

    衛(wèi)顏搖搖頭，平靜地說“或許我只是不習慣?！?/br>
    不習慣突然有一段感情充沛的回憶，就像暫時在一段五彩斑斕的時間里掠過，回到蒼白的世界時，那蒼白就越發(fā)蒼白。

    “我這么快回憶起一些片段，我以為你會很開心?！?/br>
    “我當然是很開心啊，但是……但是你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樣子……”錦夙把手從被子里伸出來摸摸衛(wèi)顏的頭，帶著被子里十足的溫暖。

    “你跟我說過妖界最大的那個異薈書閣，我最近用你的通行證一直去那里，讀了好多好多書。我看到上古時期，曾經(jīng)有兩只妖用一種叫做離心的古老咒術分享一顆心活著。雖然這個術法已經(jīng)失傳了，但至少說明分享一顆心是可行的。所以如果你覺得難過的話，回憶起來很痛苦的話，可以先停一停。我來找把我的心分給你的方法?！?/br>
    衛(wèi)顏怔了怔，他低聲說“你忘了么，我是不會覺得難過的。”

    錦夙笑了“你不覺得難過，干嘛半夜跑到我這里來？”

    衛(wèi)顏啞然。

    “就算你真的不難過，我也不想你將來有知覺之后想起來這些覺得難過。我會保護你的，現(xiàn)在不受傷害，將來也不讓你受傷?！卞\夙很認真地說著，口氣溫柔地如同哄孩子，她原本放在衛(wèi)顏頭頂?shù)氖忠葡氯ツ竽笏哪槨?/br>
    衛(wèi)顏想她居然說要保護我？

    她是不是忘了他有多強？她這么天真好騙的，又修為不高的姑娘說要保護他？她哪里來的信心?。?/br>
    可是她似乎確實在做著保護他的事情。

    他不自覺地笑起來，嘴角順著她拉扯的角度揚上去。

    錦夙愣住了，她倏然收回了手，看著衛(wèi)顏臉上維持的笑意驚道“你笑了？衛(wèi)顏你笑了！你……你不是在扮演誰吧？你是……你是覺得開心嗎？”

    衛(wèi)顏似乎被她巨大的反應驚到了，他愣了愣，剛剛那個笑容出現(xiàn)得極為自然，他都沒有多想。

    或許剛剛有那么一瞬間，他有了和夢里的快樂類似的感受。

    在他遲疑著點頭之后，錦夙簡直欣喜若狂，她嗷一嗓子叫出來，從被子里爬出來抱住裹成繭子的衛(wèi)顏，低頭在衛(wèi)顏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在她親衛(wèi)顏的瞬間，他有一瞬間的失神。如往常一般輕微的悸動隨著一吻綿延而來。

    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夢里的畫面，橘子樹間杏黃色衣服的女孩回過頭來，她十六七歲的樣子，長得可愛秀美還有一雙好看的鳳眼，眼里卻是一片空茫。

    風吹著她的衣衫飄起來，衛(wèi)顏恍惚間仿佛聞到橘子花的香氣。

    “錦夙……”衛(wèi)顏喃喃道。

    錦夙嗯了一聲應下，她并沒有發(fā)現(xiàn)衛(wèi)顏的異狀，聲音里還帶著興奮。

    “怎么啦”

    錦夙，你真的沒有見過我嗎？

    衛(wèi)顏沉默了一會兒，閉上眼睛搖搖頭。

    “沒事?！?/br>
    記憶中出現(xiàn)的那個姑娘，分明是你，千年以前尚顯稚嫩的你。

    難道我們真的曾經(jīng)有所牽連，你曾經(jīng)虧欠于我？

    衛(wèi)顏輕聲問“你之前說有方法能驗證是否償還了我，是什么法子？”

    錦夙遲疑了一會兒，她放開抱著衛(wèi)顏的手拉開距離，看著他紅色的眼眸。

    “你可不要告訴別人啊，哥哥不讓我說的。”她把手放在嘴邊小聲對衛(wèi)顏說“我那個老毛病是心絞痛，望舒jiejie說如果我償還了你就不會再痛了?！?/br>
    衛(wèi)顏的眼睛微微睜大。

    心絞痛……嗎？

    與此同時九重天上，望舒匆匆返回自己的房間，一進房間便關上門，從懷里拿出一本醫(yī)情志。

    她暗地里一直在查錦夙的病因，上次聽到景棠提起紫玉夫人，她猜測錦夙的病情和紫玉夫人有所關聯(lián)。紫玉夫人一直由一位專門的天醫(yī)診治，望舒想以紫玉夫人的神秘，這位天醫(yī)不會輕易告訴她紫玉的身體情況，但是若錦夙的病和紫玉有關，那么景棠一定來找過這位天醫(yī)并且從他這里得到過幫助。

    她假借景棠的名義拜訪了這位天醫(yī)，在出示了景棠的貼身令牌之后，她得到了天醫(yī)手上與紫玉夫人相關的醫(yī)情志。因為怕被發(fā)現(xiàn)她沒有和天醫(yī)多聊什么，帶著這本書就回來了。

    望舒心情有些復雜，景棠出于信任給了她自己的令牌，她卻利用了這份信任。無論紫玉夫人有沒有問題，景棠都會非常憤怒。

    她搖搖頭，驅(qū)散心里的這份負罪感，打開了這本厚厚的醫(yī)情志。

    前面都是一些平安脈或是稀松平常的小病，她翻了幾頁之后便直接翻到了最后。最后一頁的時間在紫玉夫人去世一年前，里面記錄著紫玉夫人因為心日益衰弱而嗜睡，虛弱，恐怕難以為繼。

    望舒皺了皺眉，難道錦夙真的是遺傳了紫玉夫人的病癥，所以才常常心絞痛的？這也不是稀奇的事情，景棠為何一直不肯對她說呢？

    她往前翻了幾頁，大多是講紫玉夫人心氣衰弱，以及對癥的藥物。當她回翻到第五頁時，病情記錄里有兩句話被筆劃掉，看不清楚了。望舒心中疑惑，翻過紙頁對著光，從背面吃力地辨認這兩句話的原貌。

    “器物之精靈……凡人……借心……不可調(diào)和……”

    望舒愣了愣，心中升起一絲不妙的預感。她繼續(xù)往前翻去，每一條細細地看，在醫(yī)情志中間的位置，天醫(yī)提到紫玉有心絞痛，而處方里只有一句——“引魂而封，病愈”。

    引魂而封是什么？如果曾經(jīng)治好了紫玉夫人，為何不用來醫(yī)治錦夙？

    望舒合上醫(yī)情志，在腦中梳理她得到的信息。

    器物之精靈是由無生命的器物吸收天地靈氣化為人形所成的。這種精靈數(shù)量很少，而且通常靈力低微，無心無情，終日游蕩，毫無攻擊性，在長久的時光中消磨靈氣最終回歸器物。

    精靈本無心，那么“借心”的想必是這位精靈了。真是奇怪，精靈雖然無心但一般都不會想要心，它們根本沒有心的概念，是無欲無求的。

    這個奇特的精靈向凡人借了心，但是精靈畢竟和凡人是不同種族，所以凡人的心和精靈的身體“不可調(diào)和”？

    望舒突然意識到什么，她驚詫地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醫(yī)情志，仿佛看到了一個巨大秘密的輪廓。

    這是紫玉夫人的醫(yī)情志，根據(jù)最后的內(nèi)容不難推測紫玉夫人最后死于心力衰敗。

    所有的情況和她拼湊出來的器物精靈的信息如出一轍。

    難道紫玉夫人這個神秘至極不知出處的神仙，其實根本不是神仙，而是器物所化的精靈？天帝日日帶在身邊的紫玉鐲子，或許并不是紫玉夫人的遺物，而是她本身。

    錦夙是紫玉和天帝的女兒，她……她是生來有心還是像她的母親一樣，借了一顆心？

    她騙錦夙下界而編的理由，該不會……恰好是真相吧？

    第52章 誅心 拾捌

    錦夙覺得最近的衛(wèi)顏有些奇怪，他天天晚上跑到她的房間，似乎不愿意獨自睡覺。錦夙不忍心讓衛(wèi)顏繼續(xù)蜷縮在那張貴妃榻上，于是她把自己的床鋪讓給了衛(wèi)顏，她來睡那張貴妃榻。

    可是連續(xù)幾天，她早上醒來的時候衛(wèi)顏都是睜著眼睛看著屋頂，眼神清醒而疲憊。錦夙疑惑之下留了個心，晚上裝作睡著了一直在聽衛(wèi)顏的動靜。衛(wèi)顏似乎每次剛剛?cè)胨粫壕蜁褋?，這樣斷斷續(xù)續(xù)一晚上。

    錦夙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決定第二天要和衛(wèi)顏聊聊。可是第二天一起來衛(wèi)顏卻不見了，錦夙找遍了整個房子也沒有找到他，正在她著急地在院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時，一顆石子從天而降不輕不重地砸中了她的腦袋。

    錦夙捂著頭向上看去，衛(wèi)顏正坐在二層小樓的屋頂上扔著手里的石子。

    “你往那假山里看什么？難不成我能躲在那里？”他輕笑了一聲，拍拍自己身旁的屋頂“上來?！?/br>
    錦夙有些恍惚，一瞬間她仿佛看見了從前的衛(wèi)顏。

    囂張的無拘無束的，仿佛火焰一樣的衛(wèi)顏。

    她爬上屋頂坐在衛(wèi)顏的旁邊。他今天穿著一件紅底繡著金色騰云的圓領袍，紅色的長發(fā)散落著幾乎要觸到房檐。

    衛(wèi)顏指了指前方“你看，這就是酆林?！?/br>
    酆林依山而建，衛(wèi)顏的宅子又處于高位，錦夙順著他手指的地方看去，便看到一大片連綿的屋頂，亭臺樓閣，街道中來往不絕的妖眾，市集上的各種攤子。

    這里有滿滿的煙火氣，酆林好像永遠這么熱鬧。

    錦夙感嘆道“妖界和人間好像啊，和天宮卻大不相同。九重天上沒有多少神仙，低階的神仙們都在下面幾重天住著，我們看不到他們也不怎么往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