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云階，取直上青云之意。

    十六歲的趙長寧平步青云，心中有凌云志向。

    “陛下有請?！?/br>
    趙長寧如一株挺拔的青松，在先帝面前抬起了面頰。

    “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的話，趙嫣?！?/br>
    天子朗聲大笑。

    “新科狀元趙嫣，還不跪下謝恩？”

    這一跪下去再不曾起來。

    須臾二十年。

    曾經(jīng)的榮光與過往如煙散盡。

    暗中的刀劍要剮下皮rou，世人的流言要碾碎心臟，到最后只剩下一把錚錚的骨頭埋進(jìn)青冢。

    以為可以就此長眠，卻被重新打開了棺材折辱踐踏。

    于是連這一把碎骨在歷經(jīng)長久煎熬的日子后也終于發(fā)出迸裂的哀鳴。

    史書一筆記載千秋萬世，卻從未記載過背后的血淚。

    二十年后的今天，先帝仍舊在盡頭等他。

    這一次先帝不再是君。

    趙長寧不再是臣。

    第二百一十七章

    半山腰有士兵三三兩兩插科打諢。

    通明的燈火照亮沉寂的夜空。

    這是于小野守在皇陵的第十年。

    守陵是清閑的差事。

    大部分士兵因為平庸無能才會被分發(fā)至此。

    面朝黃土和死人過一輩子。

    于小野的脖頸刻一道疤。

    從耳后橫貫穿胸膛沒入衣領(lǐng)。

    那是戰(zhàn)場上的傷痕。

    他曾是西北軍的人。

    后來因犯軍規(guī)被逐出軍營，發(fā)落回京。

    從此前途盡毀，來到這皇陵中贖罪。

    當(dāng)年事情的起因是他見一行乞女子可憐，暫收入軍營，那女子卻是胡人密探，險些為軍中造成巨大損失。于小野父母雙亡，十四參軍，十五征戰(zhàn)，十七回京。

    這十年中于小野看著先帝的棺材抬進(jìn)來。

    太后的棺材抬進(jìn)來。

    也不知道下一具抬進(jìn)來的棺材是誰。

    于小野烤著羊rou，滿手都是油水。

    與他一同的士兵奪走他手中的羊rou。

    “有這等好吃的不早說?！?/br>
    于小野挑眉，眉眼間有兇煞的氣息。

    到嘴的羊rou飛了。

    正欲奪回來，羊rou已入他人之腹。

    于小野摸著空空如也的肚子，一腳向那士兵踹過去，“敢搶爺爺?shù)臇|西？”

    士兵被踹反道，“等一會換了班去我家酒坊?！?/br>
    “什么酒？”

    士兵笑了，“上好的桃花酒?！?/br>
    于小野嗜酒如命，被捏住了把柄，松開腳笑罵，“滾吧?！?/br>
    那士兵吃飽喝足，打了個哈欠，“老子去睡會。”

    士兵手中扶著兵器，尋了角落以地為席睡過去，不久便鼾聲如雷。

    而距離他們不遠(yuǎn)的守陵衛(wèi)隊三五成群，早已睡的昏天黑地。

    皇陵是一個消磨人志氣的地方。

    這是于小野換班的最后一個時辰。

    他的鼻尖恍惚已嗅到酒香。

    方才烤過羊rou的地方一片狼藉。

    于小野淺褐色的眼瞳在深夜中發(fā)亮。

    他實在是個精神的年輕人。

    劍眉入鬢，眼型修長，將一身守陵的鎧甲穿出征戰(zhàn)沙場的英氣。

    若沒有當(dāng)年的事，也許已經(jīng)是西北軍中一員猛將。

    這時于小野的耳尖微微一動。

    他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

    這座死人山上除了死人，還有什么人會來？

    踩下這腳步的人沒有武功。

    聽起來比常人虛浮無力。

    腳步聲越來越近。

    于小野抬眼，盯住來人一襲玄袍。

    于小野認(rèn)識，這是宮中醫(yī)官大人的服飾。

    醫(yī)官大人頭戴斗笠，黑紗覆面，投擲在地面的影子如同鬼魅飄忽不定。

    “您是宮中的醫(yī)官？”

    于小野百無聊賴地站了起來。

    他站起身的時候格外高大，顯得面前的醫(yī)官瘦弱不少。

    瘦弱醫(yī)官的聲音十分喑啞。

    “我來奉陛下之命入地宮往太后棺中送藥?！?/br>
    于小野揚眉，“防腐之藥？”

    醫(yī)官道，“正是?！?/br>
    于小野心中了然。

    古方中的防止尸身腐爛的秘方太醫(yī)院的人已經(jīng)十分熟悉，傳聞每位皇室的貴人下葬后都會浸泡在布滿腥臭藥草的棺材中，在下葬的頭兩年地宮中因有匠人進(jìn)出運送源源不斷的殉品，留著一條密道與外界接觸，故有空氣進(jìn)出，草藥需數(shù)日更換一次。待徹底封陵之后杜絕空氣則無需更換，尸首可養(yǎng)護百年，太醫(yī)院的醫(yī)官每逢數(shù)日便來一回。

    于小野問，“往日來的醫(yī)官有許多，為何這一次只有您一人？”

    醫(yī)官道，“陛下身體有恙，同僚奉詔入宮?！?/br>
    話里話外均無破綻。

    于小野心中疑慮卻并未全盤消去，或許是西北戰(zhàn)場中養(yǎng)出來驚人的直覺。

    醫(yī)官見他猶豫，將手中物事給于小野看去，“勞煩。”

    于小野細(xì)目一瞧，只見九爪龍紋盤旋于瑩潤玉石之上，這世上有什么人敢佩之？

    于小野猛地跪下來，疑慮全消。

    他親自為醫(yī)官引路。

    高大挺拔的年輕人往密道入口行去，順口問道，“醫(yī)官大人年紀(jì)幾何？”

    聽醫(yī)官道，“比你年歲要大。”

    籠罩在陰影中的面容在黑暗中似乎有蒼白的弧線。

    于小野無端覺得眼前的醫(yī)官聲音透著只有行將就木的老人才有的疲憊之感。

    聽他的聲音卻還年輕。

    這一身玄袍下包裹著的究竟是枯木還是碎骨？

    第二百一十八章

    山路曲折，有風(fēng)掠過荒野。

    于小野手中提燈，邊行邊嘆，“我雖比您年紀(jì)輕，卻看不到未來?！?/br>
    醫(yī)官腳步微頓，“人無出身之別，但有鴻鵠之志。”

    于小野搖頭，“我犯了錯，要在這里贖罪?！?/br>
    醫(yī)官遂問道，“罪可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