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好沉，頭也好重。

    心臟好像被壓在千斤巨石之下，喘不上氣來。

    五感也好像失去了效用，輕輕一動似乎就會有大量的水涌進(jìn)來。

    …………

    自有記憶開始，她就似乎總是一個人。

    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她們這些孩子就像牲口一樣，被挑選被驅(qū)使，再到被使用。而她很幸運，底子很好又有天賦，學(xué)什么都很快，因此變得有價值，所以她成為了最后被留下的少數(shù)人之一。

    可她也不那么幸運，高強度的壓榨早就讓她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和曾憎恨的人一樣鐵石心腸冷漠無情，就像個無情的殺人機器，在刀口舔血的日子里煎熬著尚不自知。

    上輩子的自己是怎么死的來著？哦對，是被一起長大的那個人給出賣了?？勺约寒?dāng)時是真的不清楚他有問題了么，應(yīng)該不吧，殺了那么多人的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是她自己厭倦了這樣的日子吧，那場屬于傭兵王月夜的人生空虛無聊得一眼望得到頭，生死這種事兒，遲早都是會有那么一天的不是么？

    可是啊……即使是這樣的我，也會想有一個溫暖的地方能輕松愜意，而不是夜夜在酒精的陪伴或是情事的愛撫下疲累入夢……

    睜開眼睛，滿是焦灼的臉出現(xiàn)在眼前。

    “做噩夢了么？”

    沙羅有些遲鈍地眨了眨眼，顯得很是無辜。

    克諾伊爾臉色復(fù)雜，面前的她在沉睡中顯得很沒安全感，就像一只小貓咪，知道外界很不安全處處都是危險，所以即使是休息也不敢放松警惕，豎起了全身的毛來保護(hù)自己，讓人看著便心生憐惜，想要摸摸她的背脊，給她一點安心的溫度。

    可明明她是一個如此強大自信的人，所以這樣的反差出現(xiàn)在她身上著實是有些震撼，哪怕他知道人都會累的，還是被嚇到了。

    “怎么一直看著我？”費力地從床上爬起來，沙羅只覺得頭昏腦脹完全沒睡夠，可克諾伊爾的臉色讓她覺得應(yīng)該好好解釋下。

    “對不起?！?/br>
    克諾伊爾滿頭黑線地看著她，認(rèn)錯倒是快，可這道歉也太沒誠意了吧?！板e哪兒了？”

    “……”沙羅看他一眼，開口說：“給你添麻煩了?！?/br>
    這是重點嗎？！克諾伊爾深呼吸了好幾次依舊沒忍住自己暴走的火氣?！澳悴灰耍吭礁呒壍闹斡诞惸軐δ愕哪Яσ蜃觽驮酱?，你是不是想直接變成一個傻子？！”

    沙羅梗著脖子乖乖聽訓(xùn)，真不是她慫，而是她的確不占理，而且到現(xiàn)在都很難受，所以她還是消停點吧。

    “這…這不是沒什么么…好歹也有60%的完成度呢，總不能一直禁止我用吧，萬一以后有突發(fā)情況什么的…”

    克諾伊爾差點沒直接掐上去，聽聽這說的什么話？“你也知道才60%？知道你還干？！還有，都這樣子了還說沒什么，那你覺得什么樣才算有事？！”

    看著她低著頭不吭聲了，克諾伊爾頭一回覺得卡倫說的太對了，這丫頭沒人看著就要胡搞瞎搞，仗著能力簡直是無法無天?！拔乙菦]來你這回要怎么辦，疼得連動都費勁兒就是你的自我管理能力嗎？”

    沙羅小聲嘟囔?！斑@鍋我不背，我可沒說過我自我管理能力很好……”

    克諾伊爾氣笑了，還有心思頂嘴？真是個欠說教的?！澳闶怯X得自己能力出眾所以無所畏懼是吧，你要知道現(xiàn)在可不太平，不說別的，光是你這一身皮囊就已經(jīng)很值錢了，更別說你的能力與因子庫數(shù)據(jù)代表的價值！”

    沙羅咽了咽口水，有一說一克諾伊爾可比卡倫難對付的多，以往卡倫是想管管不了，也不舍得說太多，因為說了也沒用?？扇缃襁@個簡直就是個管家公一樣的，明明是個陽光開朗好少年，怎么生氣起來這么可怕？

    “我知道了，這次就是一時興起……”

    克諾伊爾根本不信。“其他的說一時興起我可能會信，去見藍(lán)澤家主這事兒和一時興起可半點兒都搭不上！”

    沙羅抽抽嘴角，真是的，為啥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呢，凡事留一線不行么。

    克諾伊爾氣的簡直是要炸了，看著她一臉倦容蔫蔫的小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來回踱步了幾個來回一屁股坐到床邊的椅子上。

    “我知道，卡倫和我把你的事告訴了老夫人他們你不高興，可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一個人掙扎，這不公平，也不合理?！笨酥Z伊爾揉揉眉心，有些后悔地說：“我們已經(jīng)傳了話，也就自愿接受懲罰。但我們沒想到，老夫人這么快就……”

    沙羅打斷了他?！斑@件事就這樣吧，以我祖母的立場來看，我父親也不會知道。反正我攤牌了，自此之后我和藍(lán)澤家在明面上完全沒有了關(guān)系，至于暗地里……”

    她停了停，語氣變得有些戲謔?！熬鸵此遣皇菈蚵斆髁??！?/br>
    “你絲毫不擔(dān)心會出問題啊，”克諾伊爾想了想，“不過也是，那個卡蘭是老夫人選中的，比起家主，他自然更樂意效忠你?！?/br>
    沙羅翻了個白眼?！皠e那么理所當(dāng)然行不，我可沒想著要把組織給吸納進(jìn)來。”

    “這就是你們達(dá)成的共識？”克諾伊爾有些驚訝，按理來說綺麗莎夫人這一手完全就是給自己的孫女挖了個大墻角回來，為何不要呢？

    “你應(yīng)該知道德國的安妮斯頓家族吧？”沙羅有些疲憊地靠在床頭，“安妮斯頓家的老夫人和我祖母關(guān)系很好，而卡蘭的母親…就來自安妮斯頓家族?！?/br>
    克諾伊爾瞪大眼睛，安妮斯頓家是德國異能者名門，在沒出現(xiàn)異能前是有相當(dāng)名望的學(xué)者家族?！八桥韵档?？”

    沙羅笑了笑?！耙桥韵狄簿土T了，他的生母是海莉·安妮斯頓，上任家主的獨生女。他和現(xiàn)任家主戈茲是同母異父。”

    克諾伊爾沉默，這就難怪了?！八阅愫退_(dá)成契約關(guān)系，表面上看是為了保護(hù)你，客觀上也是在給他一柄保護(hù)傘。”

    沙羅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我可不信安妮斯頓家族對他一點數(shù)都沒有，所以就讓他先控制著吧，在東洋地區(qū)活動，對外也能說得過去。”

    克諾伊爾點了點頭，現(xiàn)在看來這樣是最合適的處理方式了。

    “你今天來找我，有什么事么？”沙羅可沒忘記他這次來沒提前說。

    克諾伊爾嘆口氣，坐直了身體向她說——

    “我想要你身體的一切數(shù)據(jù)?！?/br>
    沙羅瞇起眼睛，整個房間瞬間降了幾十度。

    “我想研究你，”克諾伊爾不閃不避，“或者說你往后的一生，我都想要參與?！?/br>
    “你說的這些，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在向我求婚?！鄙沉_笑吟吟的，克諾伊爾聳了聳肩，的確是有歧義，但他并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么。

    “你的一生早在曼陀羅植根的時候就注定不會太平，當(dāng)年你發(fā)病，藍(lán)澤家就亂了套，思來想去才把你送去了德國，還暗地里找了圣魔地區(qū)魔力醫(yī)學(xué)方面的頂級教授，只可惜沒多久他就去世了，所以他的學(xué)生卡倫才破例留下來，代替那位教授看護(hù)著你。”

    沙羅點了點頭，她在脫離藍(lán)澤家后便首先將自己周圍的一切查了個徹底，自然知道自己去德國那四年的事。

    “而我去德國，就是因為無意間在我父親那里知道了你的事，那位死去的教授的事一直有我父親暗地里協(xié)助調(diào)查，畢竟我們家和你們家是多年的交情?？晌胰ツ闵磉叢坏剿膫€月，你就自己醒了過來，雖然為你高興，但對我來說時間和資料還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

    沙羅沉默，她知道克諾伊爾當(dāng)時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的孿生哥哥，如今他的兄長已死，能夠讓他繼續(xù)堅持著的恐怕就剩下了對坎特雷拉的敵視和仇恨了。

    “我同卡倫一直有來往，直到希臘發(fā)生那件事情后生死不明。再聯(lián)絡(luò)便是他主動聯(lián)系我提起你的事……不說其他，光是在藥學(xué)領(lǐng)域里，我還是有能力為你做些什么的。”

    克諾伊爾面上帶著自信，他篤定，她不會拒絕自己。而沙羅也沒有讓他失望，饒有興趣地問他：“當(dāng)時拜托你處理【Belladonna】的時候我就在給你機會，看樣子你是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的。我最后再問你一次，不后悔么？”

    克諾伊爾望著她，翡翠色的眼眸中壓抑著幾乎要脫韁而出的狂熱?！拔蚁嘈拍愕幕螂[藏著秘密，也相信我的能力可以得到答案，其他的一切都不及這重要?！?/br>
    沙羅看著他，輕輕一笑。不得不承認(rèn)，這真是自信過盛的想法，天才和瘋子總是一線之隔，像她這種游走在灰色地帶的人早就對這樣的事司空見慣，她并不感覺害怕，因為這也是她的自信，對自己實力的自信，同時也是對自己眼光的自信。

    “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吧，克諾伊爾·圣里格先生。”

    兩只手握在了一起，沙羅與他相視一笑。

    “我想莎米亞一定會樂意看到你出現(xiàn)在我們的基地里?！?/br>
    克諾伊爾聞言點了點頭?！拔覀兌际茄芯空?，雖說專攻的領(lǐng)域不同，但說到底都是將自己奉獻(xiàn)給理想的人?！?/br>
    “可我不這么認(rèn)為，”沙羅有些感嘆，“你的說法太過浪漫主義，你少年成名，和她可謂是云泥之別。你有家族為你保駕護(hù)航，而她承受的是難以想到的歧視與壓力。不然的話，我也得不到她?！?/br>
    克諾伊爾沉默了，莎米亞·阿德姆這個名字在圣魔地區(qū)的魔力因子學(xué)界可謂是被狠狠釘在了恥辱柱上，她幾乎犯了所有研究者都唾棄的錯誤，從而被孤立被拒絕被驅(qū)逐，可這份罄竹難書的罪過卻也讓人感到違和。但這都不重要，公眾追求的是公平，研究者需要的是成就，立場的不同或許能代表初心不同，但偶爾也會有巧合出現(xiàn)，讓這些力量成為某些人手中屢試不爽的神兵。因為所有的一切都基于實力，誰掌握了更強的力量，誰就擁有話語權(quán)。

    “人跟人不會完全一樣，你們有共同點，可她和你的出發(fā)點是絕對不同的，與她有機會共事是一種幸運，也是一種嘗試?！?/br>
    看向了窗臺上盛開的薔薇花，經(jīng)過風(fēng)雨的摧殘后綻放得更加傲然?！斑@個世界本質(zhì)上是殘酷的，而之所以有人會相信天堂，是因為有許多來自天堂的人存在過。人之所以要努力實現(xiàn)自己心中的理想，就是為了要證明，自己所堅信的，是真實存在的?！?/br>
    “你也是個浪漫主義者啊?！笨酥Z伊爾有些疑惑。“這可真是太難得了?！?/br>
    “怎么，覺得我這種人應(yīng)該是物競天擇的忠實粉絲么？”沙羅不在意地笑了笑，當(dāng)年她為數(shù)不多得到的禮物里有一本有關(guān)騎士精神的書，也曾暢想過會有像騎士一樣的英雄來拯救她，可直到她作為月夜死去的那一刻，這樣的人都沒有出現(xiàn)，又或者是，沒有看到需要被拯救的她。后來想想，正是那樣對騎士精神的向往之情支撐著她活過了最后一次考驗，得到了可以離開組織接觸外面世界的機會，從而有了后來一步步上位的可能。

    所以，人最終要感謝的都是自己?？瓷先ダ寺幕孟胍苍S很讓人不屑一顧，又也許在自己達(dá)成之后不會那么讓你滿意，但至少因為它曾經(jīng)存在，而讓你有了繼續(xù)走下去的動力和希望，這就已經(jīng)足夠。

    “說真的，每一次與你交往，都會讓我有更加新奇的體驗，”少年望著她，語氣平和地繼續(xù)說：“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和你成為朋友。”

    沙羅驚訝地挑了挑眉，這種說法倒是第一次聽到?！拔也焕斫馀笥堰@個概念，也不覺得自己會是一個合格的朋友。我對朋友的定義，只有利益劃分這一條準(zhǔn)則?！?/br>
    “所以，你和盧卡爾家的小姐也是如此？”

    沙羅并不意外他會提起森芳子?！白匀弧！?/br>
    克諾伊爾面色不變，繼續(xù)問道：“那，雷蒙德呢？”

    “……為什么你對他這么關(guān)心？”沙羅歪了歪頭，當(dāng)時關(guān)禁閉的時候克諾伊爾還為他勸說了幾句，只是因為關(guān)系要好么？

    克諾伊爾沉默了一下，還是回答了她?！八麃砣鸬鋾r我其實就已經(jīng)猜到了一些，如果不是太過危險，他不會一直不挑明自己還活著。而他來找我的理由是你的確是讓我驚訝了一把，藍(lán)澤家不公開你的任何信息我們不驚訝，保護(hù)你的安全是首要的?？晌覜]想到，一個世家出身的女孩子居然在短短兩叁年里白手起家建立起了一個組織?！?/br>
    沙羅幽幽一笑，沒有吭聲。嚴(yán)格意義上她可不算是白手起家，畢竟她的經(jīng)驗放在那里，但她不得不承認(rèn)，組織的建立離不開自己做的兩個重大決定，一個就是在新月地區(qū)借由托加研究所的崩潰攪亂并擴大局勢，而另一個就是放火燒了高寒地區(qū)的碧莉歐斯監(jiān)獄和拉克斯維爾精神病院。

    “他來瑞典，對我提的那些問題知無不言，我還以為你們已經(jīng)是情人?！毕肫甬?dāng)時的情況，克諾伊爾嘆了口氣，“看你的模樣，似乎是我想錯了?！?/br>
    “他喜歡我，我也不討厭他，這樣的關(guān)系就夠了?！鄙沉_冷靜地說著，眼底無悲無喜，“一切都會變，方向我們無法掌控，唯有變化我們無力阻止，所以他的感情是他的，我的感情是我的。但我不否認(rèn)有可能產(chǎn)生化學(xué)反應(yīng)，至于有沒有產(chǎn)物，那要交給時間來決定。因為不只是他，任何人都有可能?！?/br>
    克諾伊爾有些瞠然，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么奇特的觀念。順其自然保持清醒自主，看重過程又對結(jié)果給予了一定可能性，承認(rèn)特殊卻又否認(rèn)永恒。真的是個，太有意思的人了。

    “怎么這樣看我？”沙羅有些不自然，面前的人眼神實在是太奇怪了點，是她說的話太過驚世駭俗還是怎么地了？

    “沒什么，就是覺得……你真的跟其他人很不一樣。”克諾伊爾笑了一下，“那么，對你來說，現(xiàn)在最重要的應(yīng)該是解決林家的事，你要怎么安排我？”

    沙羅搖了搖頭。“不急，維利娜這兩天會帶你去，你和薩曼莎都還在考核階段。過了這個時期，林家的善后工作會交到你手上。”

    克諾伊爾點了點頭，他理解這樣的方式，畢竟是被吸納，凡事都要小心點。

    “你先休息吧，這里是賓館，等你醒來再回去吧，我會先給老先生帶話的?！?/br>
    沙羅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克諾伊爾看她很快就閉上了眼，小心翼翼地帶上了門。

    “你來的倒快?！笨酥Z伊爾來到了賓館后面的花園中，臨近花簇的座位上已經(jīng)有了一位年輕男子。

    “你帶走了她，自然是要管的?！笨ㄌm穿的很是隨意，仔細(xì)端詳了一番對面來自瑞典的金發(fā)少年，他們年歲差了不多，也就兩歲左右，可由于東西方人種的差別，就顯得自己有些青澀了。

    “是這樣么？”克諾伊爾看向他，眼底沒有絲毫笑意?！澳愕降资钦l？”

    卡蘭面色不變?！叭缒銈儾榈降哪菢??！?/br>
    見他并沒有配合的意向，克諾伊爾也懶得打太極，直接將那封他從拿到便一直隨身攜帶的信推了過去。“可我們查到的和對外公布的完全不同，你確定要繼續(xù)堅持么，根津卡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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