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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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聽背后遠(yuǎn)遠(yuǎn)傳來四個字:“關(guān)你屁事。” 謝問笑起來。 夏樵這才想起來,沈橋以前說過,不要隨意跟陌生人說自己的年紀(jì),保不齊碰上個厲害角色。 幸好,他說得并不具體。而且這個謝問……也不是什么厲害角色。 傳言說,判官里面,張家一脈能人輩出,本家也好、外姓旁支也好,都是同輩中的佼佼者。唯獨兩條線是敗筆,其一就是昨天來祭拜的張碧靈,其二就是被劃了名的謝問。 哪怕就是這兩個敗筆,也有區(qū)別。 張碧靈一家據(jù)說資質(zhì)一般體質(zhì)弱,所以能力有限,但即便這樣,也排在聞時這脈上面。 至于謝問,他是天煞命,自己都滿身業(yè)障,又怎么去幫別人?所以他學(xué)了也沒用,注定要被除名。 這事放在很多人身上,都會變成一塊心病,但謝問好像并不在意。 他從那幅長長的名譜圖邊走過,既沒有排斥到無視它,也沒有駐足細(xì)看它,而是像對待一幅普通的畫,掃量一番便移開了眼,并不關(guān)心。 聞時嘎吱嘎吱吃完了一盒零食,沒滋沒味,但聊勝于無。 他又去冰箱摸了一盒牛奶,幾口喝了。那股冰涼緩解了身體里的饑餓感,他覺得自己好些了,便扔了空盒回到客廳。 夏樵趁著謝問沒看到,雙手合十沖他磕頭,求他去救命。 聞時過去的時候,謝問正站在祖師爺像前。 他似乎這塊地方格外有興趣,目光從盛滿細(xì)灰的香爐移到“塵不到”三個字上、又移到畫上。甚至伸手在畫中人的大紅衣袍上抹了兩下。 夏樵差點脫口而出:“使不得使不得,亂碰祖師爺你怕是不想活了!” 聞時也皺起眉道:“摸什么呢?” 謝問捻了捻指肚。 他的手指同樣是病態(tài)的蒼白色,于是拇指沾染的那抹紅便格外顯眼。他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盯著那抹紅看了幾秒,說:“袍子顏色挺艷的?!?/br> 聞時繃著臉沒搭理。 謝問又問:“這誰畫的?” 聞時終于開了金口:“我。” 謝問那種奇異的目光又出現(xiàn)了。 聞時被看得很不高興:“有什么問題?” 謝問說:“你見過他么?” “誰?”聞時沒反應(yīng)過來。 謝問指了指畫像。 他這個問題其實很奇怪,沒有誰會問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你見過千百年前的某個人么? 但那瞬間,聞時并沒有意識到這個這一點。 他只是在想,他應(yīng)該是見過塵不到的,甚至還算是那個人的徒弟呢。但那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在人世間往來了12輪,生生死死又無掛礙,已經(jīng)想不起來很多人的樣子了。 當(dāng)初畫這幅畫的時候,跟在聞時身邊的還不是沈橋,是他當(dāng)時的徒弟。小徒弟按照要求準(zhǔn)備好了所有東西,而他在桌案邊站了一天,卻不知道該怎么落筆。 小徒弟問他是不是筆墨有差錯。 他說不是,只是不記得要畫的人長什么樣。 小徒弟很愁,他從沒見過塵不到,連個參照的模子都找不到,又不忍見聞時在桌前耗著,便找了各路神佛的畫像來。 于是便有了這么個拼拼湊湊的東西。 …… 屋里突然響起鈴聲,聞時乍然回神。 鈴聲來自于夏樵的手機,他讓到一邊接了個電話,得知帶他們?nèi)ピ釅酆械乃緳C已經(jīng)出發(fā),正往這里來。 聞時朝掛鐘看了一眼,這才發(fā)現(xiàn)6點了,他們收拾收拾該出發(fā)去山上了。 剛剛的話題被打了個岔便沒再續(xù)上。本就是無關(guān)閑聊,謝問沒再好奇,聞時也就懶得再扯個謊。 夏樵掛了電話,匆匆?guī)еx問看了一眼臥室,然后抱歉地說:“是我欠考慮,約時間的時候就該說明情況的。今天確實情況特殊,也沒法繼續(xù)招待你。后面還有機會的。” 聞時心說:對,我還盯著你的西屏園呢,跑不掉的。 夏樵又說:“租房子這個我懂的,肯定要多看幾家,對比對比,挑個最滿意的。今天就是看看,定不下來很正常,您回去再考慮考慮?” 聞時希望他連考慮都別考慮,他不希望家里有桌毒性不明的滿漢全席四處游走。 誰知這愿望剛冒頭,謝問就說:“考慮就不用了,我會租的,什么時候可以搬?” 聞時頓時很不開心。 夏樵倒沒那么明顯,只是斟酌著說:“其實這個小區(qū)挺偏的,交通什么的都不太方便,也不熱鬧?!?/br> 他朝聞時看了一眼,又撓了撓頭說:“那個……我說實話,其實好地方真挺多的,沒必要著急定在這里?!?/br> 謝問說:“我覺得有必要?!?/br> 聞時:“為什么?” 謝問拇指一下一下摩挲著瘦長的食指關(guān)節(jié),手背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為什么呢? 因為他第一次看到有人乖乖巧巧用香案供著他。 還因為…… “我在抓人?!彼粗剷r,忽然彎起眼睛。 *** 就因為這句不知真假的話,膽小且想象力豐富的夏樵背后一直毛毛的。 6點起,來送沈橋最后一程的人陸陸續(xù)續(xù)都到了。 之前說盡量會來的張碧靈沒有出現(xiàn),反倒是說過有事的謝問始終沒有走,拎著那件黑色外套站在稀稀落落的人群中。 他主動要送,作為主人家也不方便趕人,只得讓他跟著。 下葬的地方有些遠(yuǎn),山很些偏,又下著雨,路不好走。 車子載了十來個人,緩慢地在雨里滑行。夏樵捧著爺爺?shù)膲酆凶谧钋懊?,聞時坐在他旁邊。親友順次往后,于是大多數(shù)人都坐在了前半截座位里。 車子發(fā)動的時候,聞時不經(jīng)意往后掃了一眼。 他本以為謝問這種人生地不熟的,會選擇一個人坐在末排,清凈。誰知他轉(zhuǎn)頭就見謝問在第三排,聽著前后左右的中年人滔滔不絕地聊著閑話。 那些人的方言腔調(diào)很重,聞時反正聽不懂,他懷疑謝問其實也聽不懂,但對方就是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 聞時沒再管他,拉下帽子抵著窗戶閉目養(yǎng)神。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聽見夏樵小聲叫他:“聞哥、聞哥?!?/br> 聞時睜開眼:“干嘛?” 就見夏樵僵著脖子窩縮在座位里,聲音輕得快哭了:“你往后看一下,車上的人呢?” 木童子 第6章 人偶 聞時回頭一看,車內(nèi)空空蕩蕩,一片死寂。 仿佛前來送葬的從來只有他們兩個,其他都是錯覺。 四周彌漫著陳舊的灰塵味,皮質(zhì)座椅像擺了很多年,皴裂斑駁。聞時撐著座椅扶手站起來,卻蹭了滿手鐵銹。 “我剛剛沒扛住,打了個盹,結(jié)果一睜眼就這樣了?!毕拈钥耷桓鼌柡α?,“聞哥我害怕……” 聞時目光掃過他“梨花帶雨”的臉,沒吭聲,徑自扶著椅背往前車門走。 “別走!聞哥你別走,等等我,等等我!”夏樵似乎生怕落單,連忙跟上來。 聞時卻沒有等他的意思,順著階梯下了車。 車外還在下小雨,淅淅瀝瀝的。聞時把連帽衫罩上,正要繼續(xù)邁步,夏樵連忙抓住他的肩,驚恐地問:“你要去哪兒啊聞哥?我、我不敢亂跑?!?/br> “哦?!甭剷r終于應(yīng)了一句,停下步子轉(zhuǎn)過頭,就見夏樵腳還在車?yán)?,只探了上半身出來,臉上沾了幾點雨,落在眼角的疤上。 “你跑不跑關(guān)我什么事?”聞時看著那個極淺的疤說,“你又不是人。” 那個從車?yán)锾匠鰜淼南拈远溉唤┳?,輕聲說:“聞哥你什么意思?我沒聽懂。” 聞時指了指眼角說:“疤點反了。” 空間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聞時跟“夏樵”對視片刻,伸手摁了一下門外的緊急開關(guān),大巴車門嘎吱一聲拉平,把那探身出來的玩意兒夾在了門縫里。 “夏樵”:“……” 等他沿著路往前走,身后便只剩下虛渺的尖叫。 這條路很平直,兩邊樹木高低疏密一模一樣,根本看不出是在往上走,還是往下走。仿佛根本沒有盡頭。 聞時卻沒管,只顧往前走。 這種又窄又寂靜的環(huán)境,就像無人長巷。他走了一會兒,連腳步聲都有了回音。 然而沒過多久他便發(fā)現(xiàn),那回音跟他不同步了。 他當(dāng)即停步,“回音”卻還在繼續(xù),越來越快、也越來越近…… 就在身后! 聞時轉(zhuǎn)身的同時,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誰?”他定睛,看到了又一個夏樵。 這次的夏樵痣和疤都沒問題,最重要的是人很鮮活——見面就開始哭,肝腸寸斷的那種。 聞時經(jīng)驗豐富,一眼就看出他是真的。唯一的問題是……這個夏樵發(fā)不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