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快了，周澶閉目。

    比起即將失去父親的痛，周氏覆滅的恐懼更加強烈的占據(jù)周澶所有感官。

    他才剛回京，一切都還沒部署，父親手中的權(quán)力也還沒交接，如果人就這樣去了，周氏也就到頭了。

    周澶并非不知道周氏樹敵太多，也并非不知道宣帝對周氏的厭惡。

    正因十分清楚，周澶才更加不折手段的籠絡(luò)權(quán)勢，唯有令周氏更加強大，周氏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還請彭太醫(yī)對外宣稱大丞相好轉(zhuǎn)，不日就能痊愈?！敝苠だ溆驳?。

    “這個……”彭太醫(yī)剎那間出了一身冷汗?！翱墒牵墒恰?/br>
    周大丞相看眼就要不行了，人一死，這如何瞞得住？

    “旁的事情老夫自會安排，你只需要每日照常給大丞相診脈用藥。”周澶語帶含威脅。“老夫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若是你不知好歹，今日也別想活著離開?！?/br>
    彭太醫(yī)根本別無選擇，他只能配合周澶把戲演好。

    很快京城大街小巷都有傳言，周大丞相見到兒子病就好了一半，當(dāng)天還吃了一碗粥，又見了幕僚，傳得是事無巨細(xì)有鼻子有眼。

    原本蠢蠢欲動的諸世家便又躊躇不前，他們也拿不定周大丞相是不是真的好轉(zhuǎn)。

    第二天周澶位列朝班早朝，但見他神采飛揚，絲毫沒有半點異樣，一時令諸世家更加不敢妄動。

    就在早朝之上，周氏勢力聯(lián)名請奏推舉周澶為三公之一的大司徒，輔助周大丞相處理政務(wù)。

    一時令群臣嘩然，宣帝驚愕。

    父子二人都位列三公，周氏打得一手好算盤，這是打算等周相一死就父死子替，由周澶繼續(xù)執(zhí)掌朝堂。

    自周大丞相身體抱恙之后，周氏勢力已經(jīng)許久沒有這樣強勢，這一幕仿佛是周氏對外宣布周大丞相果然好轉(zhuǎn)的信號。

    “此事再議?！毙垡材貌粶?zhǔn)，只能含糊的糊弄過去。

    然而當(dāng)天，推舉周澶的請愿奏折便如小山一樣堆滿了宣帝案頭，宣帝煩不勝煩，干脆掃到一邊不看。

    到了次日早朝，周氏勢力再次推舉周澶，這次態(tài)度更加強硬，甚至長跪不起。

    “你們這是在逼朕？”宣帝怒不可遏。

    周澶忙說不敢，但是腰桿卻站得筆直。

    “大丞相不是已經(jīng)好轉(zhuǎn)了嗎！就讓大丞相痊愈后繼續(xù)上朝理政?！毙壅f罷拂袖而去。

    早朝提前散會，百官稀稀落落的往外走，無不議論紛紛。

    周氏的目的明明白白的放在臺面，他們就是想要周澶世襲大丞相之位，繼續(xù)周氏的權(quán)柄。

    試問跟周氏打?qū)ε_的世家怎會坐以待斃，下朝之后陳氏呂氏主動求見宣帝獻(xiàn)出一策。

    次日早朝，陳氏呂氏戴氏聯(lián)名上奏請求宣帝予以周相榮休，宣帝態(tài)度贊同，一時周氏陣營大驚。

    他們怎么也沒想到，周大丞相已經(jīng)好轉(zhuǎn)，結(jié)果宣帝還是向周氏動手了，也不知道陳氏呂氏是如何說服宣帝。

    但這都已經(jīng)不重要，這是拐著彎來要奪回周氏手中的權(quán)柄，周氏怎能不反擊，一時朝堂上唇槍舌戰(zhàn)。

    趙恒甫的趙氏，徐牧遠(yuǎn)的徐氏，劉同新的劉氏，還有數(shù)個世家閉目養(yǎng)神不聽不說不動。

    “行了?！毙鄢谅曢_口，他冷漠的掃向周澶，收回目光時已經(jīng)下了決定。

    “周相年歲已大，朕也不忍心周相拖著病體cao持政務(wù)，禮部擬個章程，擇日冊封周相為輔國公，予以三代世襲。”

    宣帝只字不提周澶任大司徒的事，也不提誰來繼任大丞相。

    陳氏呂氏戴氏面目狂喜，立即下跪叩謝圣恩。

    周澶低著頭，眼中閃爍著瘋狂的殺意。

    周大丞相常勸兒子要忍，但是周澶忍不了，宣帝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很明確，今日只是奪周氏的官位，只要周大丞相一咽氣，宣帝的屠刀便會落下。

    周氏位極人臣，已經(jīng)得宣帝忌憚和厭惡，周氏已經(jīng)沒有退路。

    回到大丞相府，周澶來到周大丞相的院子，彭太醫(yī)面容憔悴的坐在臺階上。

    “大將軍！”彭太醫(yī)眼中驚懼。

    “辛苦你了，你可以回家了?！敝苠て届o說。

    彭太醫(yī)狂喜，他這幾日侍候一具尸體，還要演得像模像樣實在是可怖，心里也快承受不住了。

    可就在彭太醫(yī)前腳才踏出院子，下一刻一把長刀貫穿了他的胸膛。

    “爹，兒子來看您了。”周澶推開房門。

    屋里腐臭的氣味撲面而來，屋外大雪滿地正是隆冬，屋內(nèi)燒著地龍如春日般暖和，周大丞相的尸體在第二天就開始發(fā)臭。

    但是周澶為了掩人耳目，屋里的一切用度都不能斷，地龍更加不能斷。

    此時周大丞相的尸體已經(jīng)腐爛生蛆。

    然而周澶依舊沒事人一般的走完流程，逗留了足足半個時辰方離開。

    “通知下去，今晚舉事?！敝苠だ淠铝?。

    冊封周大丞相為輔國公榮休的圣旨還沒發(fā)出去，當(dāng)天夜里宣帝飲酒后驚厥，昏迷不醒，太醫(yī)診斷為飲酒過量所致。

    第二天宣帝依然不醒，病情突然危重。

    早朝時宣帝遲遲不來，直到日上中天，呂氏質(zhì)問宮人，宮人見瞞不住了這才說了實話，一時滿朝文武震動。

    陳氏呂氏戴氏簇?fù)碇首铀幕首右娦郏跸氡唤姅r在皇帝寢宮外。

    “大將軍有令，陛下靜養(yǎng)，外人不得打擾?！苯娛绦l(wèi)冷硬道。

    “豈有此理，皇子要見陛下，怎容爾等阻攔！大將軍這是要造反嗎！”呂氏家主慌了，掌管宮門禁軍的衛(wèi)尉是張氏，張氏什么時候倒戈向周氏了？

    大臣不能見，皇子也不能見，但他們可以鬧。

    “父皇！是孩兒?。　倍首雍退幕首釉趯媽m外大喊大叫，陳氏呂氏戴氏也跟著鬧。

    禁軍隊長惱了竟將人逐出了寢宮所在的御花園。

    周氏聯(lián)合張氏竟控制了皇宮！

    “周氏要造反，完了，我們完了?！标愂霞抑鞯诘厣?。

    陳氏不像呂氏戴氏還有皇子傍身，若是宣帝駕崩，周氏第一個要收拾的就是陳氏。

    呂氏家主扶著魂飛天外的二皇子下了決心。“我這就到京郊的禁軍大營請大司馬帶兵入京與周氏抗衡?！?/br>
    大司馬掌京城禁軍，乃衛(wèi)尉的上峰，他有權(quán)奪衛(wèi)尉的兵權(quán)。

    當(dāng)今大司馬方壽亭乃三朝老臣最是正直公允，他定不會與周氏狼狽為jian，大司馬是他們最后一線生機。

    呂氏家主能想到，周澶怎會想不到，呂氏家主到不了京郊禁軍大營，他的結(jié)局只有身首異處。

    當(dāng)天呂氏家主就失蹤了，呂氏家人遍尋京城內(nèi)外帶回一具無頭尸體，諸世家為之驚懼，惶恐度日。

    令周澶沒有想到的是戴氏家主帶著四皇子連夜出逃，然而僅僅兩日就傳回四皇子被山匪所殺死無全尸的消息。

    原本還抱著一絲期盼的世家完全偃旗息鼓，宣帝昏迷，周澶代父監(jiān)國，滿朝文武無人敢冒頭質(zhì)疑。

    宣帝昏迷第四天，二皇子被幽禁冷宮。

    宣帝昏迷第五天。

    “本王要見父皇，為什么不讓本王進去！”睿王被侍衛(wèi)攔在寢宮外。

    侍衛(wèi)面有難色?！罢堫Ｍ跛∽铮四舜髮④姷拿??！?/br>
    睿王一巴掌甩了過去?！按髮④娨銈償r著外人，本王是外人嗎！”

    這話立即唬住了所有侍衛(wèi)，誰都知道睿王身上有周氏血脈，自然不是外人。

    “請睿王恕罪。”所有侍衛(wèi)慌忙跪下。

    繞開這些攔路的奴才，睿王推開大門闖入寢殿。

    今日京城的天空被烏云籠罩，似乎在醞釀著下一場風(fēng)雪。

    偌大的寢殿只有兩根盤龍柱上點了兩盞燈，幽幽暗暗中，明黃色的帷幔被風(fēng)刮起，睿王穿過層層帷幔來到龍塌前。

    睿王抖著手，他強自鎮(zhèn)定?！澳銈兿氯??！?/br>
    見來者是睿王，侍候的宮人避到帷幔外跪著等待傳喚。

    龍塌上，宣帝眼窩發(fā)青深深凹陷，不過幾日竟脫了相，瞧著不像得病倒像中毒。

    “父皇！”睿王再也忍不住嗷一聲痛哭失聲。

    “父皇，您怎么了，前幾日龍體還康泰，說要帶兒臣狩獵，怎么竟……”睿王心中紛亂，他不敢細(xì)想。

    “皇兒……”宣帝拼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睜開眼。

    睿王忙握住宣帝的手?！案富剩　?/br>
    “周氏……”宣帝艱難開口。“害朕……”

    睿王震驚，連日來的猜想得到證實。

    “周氏……不能信……他能殺朕……便能殺你……朕……朕悔之晚矣……你……”宣帝還有未盡的話。

    “睿王，為何打擾陛下養(yǎng)病?！本驮谶@時周澶推門而入。

    睿王嚇了一個激靈，他渾身止不住的發(fā)抖，但他明白不能讓周澶瞧出端倪?！案富试趺唇幸步胁恍蚜?，大將軍，你快傳太醫(yī)看看。”

    周澶并不著急，他過來牽起睿王。“走吧，莫過了病氣，一會太醫(yī)會來?！?/br>
    宮人重新放下龍塌上的帷幕，周澶一走，宣帝氣得胸膛起起伏伏，他想喊人，但是有氣進沒氣出，他想下圣旨另立二皇子，但是手不能動。

    夜里宮人到時間喂摻了毒的藥，撩開帷幔一看，卻見宣帝雙目圓睜已然氣絕。

    皇宮響起喪鐘，一聲一聲驚醒了沉睡的京城。

    有侍衛(wèi)騎馬從皇宮奔出，口中悲嗆。“上位崩——！”

    楚宣帝宏治十二年隆冬，宣帝飲酒后驚厥于五日后病逝于盤龍殿。

    周氏子周澶代父監(jiān)國，率領(lǐng)群臣擁立睿王為新帝。

    元月初一，新帝登基，號楚文帝，年號改元宣化。

    新帝登基，第一條圣旨不是大赦天下而是奉國舅周澶為大丞相，號輔國公，爵位世襲罔替。

    元月初五，大丞相府置辦喪葬儀軌，對外公布老丞相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