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騙我，”她喃喃道，“我就太吃虧了……”

    “但是……也只能這樣了。”

    “為了阿鳶……我信你……”

    裴沐抬起青藤杖，想將女人送走，但對方固執(zhí)地拒絕了她的動作。

    “我在這里看著……你走吧?！迸颂撊醯皿@人，卻也頑強得驚人，“我做出的選擇……我要看到最后……！”

    裴沐點點頭。她幫女人調(diào)整成一個盡可能舒服些的坐姿，然后帶上兩顆神木之心，讓裴靈坐在上面。

    一陣光芒發(fā)出，空間旋渦出現(xiàn)。

    女人揚起手，掌中虛虛一枚太極八卦虛影。她用模糊的視線看了一眼天空，啞聲道：“我為你定位！”

    裴沐站在無盡的光芒中，這光芒如水波推開，將四周的瘴氣、枯骨都凈化為齏粉。

    女人也遮住了雙眼；她的身軀同樣在化為齏粉。

    裴沐回頭望著她，這才想起什么，大聲問：“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頓了頓，才說：“u曇……我叫u曇，我的meimei叫u鳶……不是阿谷！”

    “好！”裴沐望著女人快要散盡的身軀，“我若能回去，便告訴她……她叫u鳶，不叫阿谷！”

    隱約地，在她徹底離去之前……

    她聽見了一聲嗚咽。

    ……

    當u曇的身形也徹底消失時，九嶷山頂?shù)墓饷⑦€未散去。

    萬骨迷障陣失效，陡然之間，這里蒼蒼的梧桐樹便迎來一陣風(fēng)雷怒吼！

    轟――

    電閃雷鳴！

    一道漆黑的身影轉(zhuǎn)眼出現(xiàn)在山巔。

    大祭司拄著烏木杖，捂著心口不住喘氣，銳利的目光卻已經(jīng)掃向四周。

    他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

    但是，術(shù)法遺留的氣息卻給了他提示。

    他深吸一口氣，望向天空中看似雜亂無章的群星，手里顧自掐算起裴沐的位置。

    他逼著自己，不要去想最壞的可能。

    但顫抖不停的手指，還有一句不由自主的呢喃卻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煎熬。

    “阿沐，等等……”

    “……求你了。”

    ……

    此時的裴沐，已經(jīng)身處云山之上。

    傳說真正的昆侖山巔處于永晝之中，裴沐而今才知道，這是真的。

    但是，這里也不大能看見陽光。

    她舉目四望，只見風(fēng)雪盤旋。寒風(fēng)卷著碎冰粒和雪花，連接了隱約的藍天和雪白的山體。

    昆侖山比她所見過的任何一座山都要巨大，而且十分寒冷――因為裴靈一直在喊冷。

    “阿沐，冷，阿沐，好冷……”

    裴靈是天生之靈，本該寒暑不侵，卻也被昆侖山的風(fēng)雪吹得顫抖不止。

    奇怪的是，裴沐卻沒有任何感覺。恰恰相反，她身處風(fēng)雪之中，卻宛如來到了陽春三月，肢體都像浸入了溫軟的春水，暖得恰到好處。

    她將裴靈抱在懷里，結(jié)果，小姑娘也感覺好多了。

    “真奇怪……這里就是昆侖山？”

    她仔細感知四周環(huán)境。但除了風(fēng)雪，什么都沒有。

    最后，她只能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深雪蜿蜒，卻還有草木招搖。那都是些罕見的靈草、靈花，可惜并非裴沐此刻所求。

    除了花草之外，這里還散落著些大小不一、形狀不等的石塊，看上去并非天然形成，卻似某種遺跡的殘留。

    在傳說中人神共治的時代里，昆侖山中……或許真的曾有神仙居住。

    可現(xiàn)在，連昆侖山上也沒有天神的蹤跡了。

    裴沐撥開風(fēng)雪，穿過花草和遺址，繼續(xù)朝這片廣闊得不像話的山脈深處走去。

    這時，她卻聽見了什么聲音，還看到了什么影子。

    ――大人……

    ――戰(zhàn)神大人……

    ――沐風(fēng)星君……

    ――大人……

    “阿沐，阿沐！”裴靈驚慌地揪緊了裴沐的衣襟，將臉埋在她懷里。

    裴沐……卻愣住了。

    她看見許許多多的……靈。像是人的靈魂，可又比普通的靈魂更奇異。

    淡藍的、半透明的靈體，從昆侖風(fēng)雪中幻化而出，一個個地簇擁到了她的周圍。

    他們有男有女，皆身披甲胄、手持刀劍盾牌，那些形制是裴沐從未見過的。

    而他們的臉……不，他們的臉都模糊了。

    這說明他們不是真正的靈魂，而是此處殘留的靈魂碎片……或說執(zhí)念。

    “大人……”

    “星君大人……”

    裴沐忽然感到了一陣莫名的悲哀。

    “你們是誰？”她朝著風(fēng)雪詢問，“你們是誰，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然而，這些靈恍若未聞。

    “大人……”

    “大人……”

    他們只是不斷這樣叫著。

    忽然，他們齊刷刷彎腰行禮。

    一名裝扮更齊整、“軀體”更凝實的靈將，飄然來到裴沐身前。

    他的臉同樣模糊，只是似乎保留了更多一點神智。

    “沐風(fēng)大人，您在找什么？”他問。

    “……建木心?！?/br>
    “是建木心。”靈將點了點頭。

    他轉(zhuǎn)過身，面向無數(shù)靈念抬起雙臂：“大人需要建木心――”

    一瞬間，擁擠的靈就齊齊應(yīng)道：“諾！”

    震天的應(yīng)答聲，似將昆侖山的風(fēng)雪都震得凝住片刻。

    他們消失在風(fēng)雪中，很快又重新出現(xiàn)，而和他們一同出現(xiàn)的還有……

    “建木心……阿沐，建木心！”

    裴靈驚叫出來。

    那是一枚純白的、圓潤的玉石，不大，裴沐一手就能握住。

    靈將捧著玉石，送到她面前，躬身獻上。

    “建木心已尋得，請沐風(fēng)大人過目?！?/br>
    裴沐接過建木心，恍惚不敢相信自己這么容易就得到了。她抬頭望著神將，一瞬間覺得他模糊的臉熟悉又親切，可再仔細看去，那分明只是一團模糊旋轉(zhuǎn)的云團。

    靈將再次行禮：“沐風(fēng)大人，屬下這便告退了?！?/br>
    所有的靈也都再次行禮。

    然后，他們的身影開始消散。

    昆侖山漫卷的風(fēng)雪里，倏然多了無數(shù)輕盈的光點。裴沐明白，這是執(zhí)念散去的靈魂碎片，終于要前往輪回井了。

    只是不知道，他們的靈魂本真是否輪回已久？

    半晌，她才輕聲說：“謝謝。”

    靈將是最后離開的，所以他聽見了這句話。

    他回過頭，忽然說：“沐風(fēng)大人，原諒自己吧。那不是你的錯?！?/br>
    裴沐張口欲問，可風(fēng)雪陡然加劇，吹得她閉目一瞬。

    當她再次睜眼，面前已空空蕩蕩。剛才還鋪天蓋地的淡藍靈體，此時一個也無。

    就像是，他們等候在此，只是為了她回來看一眼而已。

    裴靈坐在她肩上，側(cè)頭問：“阿沐，原諒什么？”

    “……不知道。”

    裴沐搖搖頭，收拾好些許迷惘和惆悵。

    她望著手里玉白色的建木心，又拿出仙花種子，考慮片刻：“阿靈，我應(yīng)當是先種樹，再栽花，對不對？否則，栽花到一半就死了，那可成背信之人了。”

    她語氣輕松，卻讓裴靈癟了嘴：“阿沐，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