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她也是他欲除之而后快的仇人之一。

    說不定，還是血海深仇最深的那一個。

    第30章 他的生命力

    針對姜月章的追殺, 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個時辰。

    術(shù)士們的身影變幻莫測，已然從茶陵山脈轉(zhuǎn)而向北，進入了虞國、燕國交界附近的聚峰山脈。

    作為二國交界, 險要的聚峰山脈天然便是一道難以突破的防線。

    此時，裴沐觀戰(zhàn)的地方已經(jīng)變成了一根橫生的松樹枝。

    松樹生長在懸崖上, 因此戰(zhàn)場也在懸崖上。

    高入云海間的懸崖, 一面連著曲折山脈, 一面鄰著萬丈深淵。連飛鳥也不從這里經(jīng)過，也許是因為飛鳥看一眼也會覺得膽寒。

    但在山巔交鋒的術(shù)士們, 卻都對這滾滾云海、巍巍高山、烈烈長風視若無睹。

    追殺姜月章的一共有十九人, 其中有九名術(shù)士、十名刀客。他們起初還派人來試探裴沐，在被她殺了兩個刀客后, 他們便干脆不理她, 專心致志對付起姜月章來。

    裴沐在戰(zhàn)場邊緣瞧著, 也說不好自己是否有些遺憾。

    畢竟，如果他們不來惹她, 她似乎也沒什么必要趟這渾水、自找麻煩。

    懷著一種微妙的矛盾心情, 她一路就跟在他們后面，不遠也不近，就這么抱著一把刀鞘, 面上悠悠閑閑地瞧著。

    到了此刻，她坐在高崖上那被風吹得歪扭的樹枝上, 仍是這么瞧著。

    身形穩(wěn)穩(wěn)，一動也不動。

    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的敵人只剩了三名術(shù)士。可他們毫無懼色, 還耗費大量血氣，結(jié)成了三足金烏大陣。

    三只金色鳳鳥的虛影收尾銜接、環(huán)飛不止, 將原本寒冷的山巔變作了炎炎酷暑之地；云海被蒸騰得漫天飛，散作擋人視線的霧氣。

    金烏大陣內(nèi)，有一抹凝而不散的血霧。這些猩紅兇煞的霧氣被金烏光芒烤炙著，已然有些體力不支、左右支絀。

    但……與此同時，這血煞卻也顯得更加兇悍了。

    血霧時而化作一個隱約人形，時而與黑風交纏飛舞。不詳?shù)难獠蛔∈湛s，一點點腐蝕著光明燦爛的金色大陣。

    裴沐盯著那個人。

    她盯著姜月章。

    她的眼中，能清晰地看見他的模樣――原本積累的活人生氣，此時已經(jīng)耗費得所剩無幾；他身上重新出現(xiàn)了死者的暗紫和青灰，容貌中的凄厲怨恨之意也愈發(fā)明顯、愈發(fā)可怖。

    “真是……頑強的生命力。一個人分明死了許久，卻還能如此頑強地求生?！彼兄掳?，喃喃自語，“真好啊。姜公子，我有些羨慕你了?！?/br>
    其實，如果姜月章開口叫她幫忙，她必定會加入戰(zhàn)局。他是雇主么，當然他說什么就是什么。

    但似乎同樣出于某種微妙的、頑固的情緒，他并不肯先開口。

    而裴沐，也不想主動做什么。

    她一直看著，但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想要如何――是救，還是不救？隱約地，她覺得這是一個相當重要的抉擇，所以在想清楚之前，她不樂意做決定。

    她就這么安安靜靜地……一直看著。

    她看著姜月章獨自將敵人一一殺死。

    她看著那俊美又可怖的青年吸盡敵人的精血，又在連綿不斷的戰(zhàn)斗里將力量耗盡。

    金烏大陣的光芒，正在漸漸消失。

    這是威力強大的陣法，傳自上古。也因其威力強大，對術(shù)士的要求很高。

    然而，傳說因為古時的力量被分散給了每一個人，當今世界幾乎沒人能夠再現(xiàn)上古時那半神半人的恐怖偉力。

    所以，這金烏大陣也不能持續(xù)太久。

    饒是如此……被圍殺的姜月章，也差不多精疲力盡了。

    他已經(jīng)不能再維持血霧黑風的狀態(tài)，不得不現(xiàn)出本來模樣。

    山巔大陣里，他略略彎腰、長發(fā)散亂，身體不住顫抖；作為力量外化的衣衫，也有了程度不小的破損。

    唯有他的神情――依舊冷漠兇悍，似乎此時被逼上絕路的人不是他自己。

    “他已是強弩之末――”

    一名為首的術(shù)士厲聲喝道：“趁現(xiàn)在，一齊殺了他！”

    另兩人振奮精神，高舉雙手。

    剎那間，金烏再起！甚至從大陣中心，有虛幻的樹木枝條幻化而出。

    這影影綽綽的枝條上燒著燦爛火焰，猛地捆住了僵硬的青年！

    姜月章悶哼一聲，面上有青筋暴起，令他猙獰如惡鬼。

    然而，在他爆發(fā)的力量下，那枝條只停了一停，便繼續(xù)緩緩收縮。

    要出手么？

    裴沐握著刀鞘的手指，突然動了一動。

    ……不。她想，再看看，再想想。

    就在她心中這個遲疑的念頭盤旋之時，忽然之間――

    那被大陣束縛的青年，發(fā)出一聲尖嘯。

    那聲音凄厲刺耳、怨氣震天，絕不是活人可以發(fā)出的聲音！

    在某種兩敗俱傷的術(shù)法催動下，剎那之間，便有腥風血雨掀起！

    山巔巖石開始晃動，那捆著青年的枝條也在晃動；突然，那人整個化為血煞，脫身而出！

    靈光與怨氣交織，倏忽分為三道，分別襲向三名敵人。

    “你，休想……?。　?/br>
    術(shù)士欲要抵抗，卻陡然瞪圓了眼；只一瞬間，他便捂住脖子上的窟窿，“嗬嗬”不能作聲。

    下一刻，他便被血煞纏繞，化為了怨魂的養(yǎng)料。

    電光火石間，兩名術(shù)士已然身死。

    然而，為首的術(shù)士卻還有一戰(zhàn)之力。

    他見到同伴慘狀，雙目充血，狀若癲狂。

    “豎子，拼了我這條命――也要你永世不得超生??！”

    在血煞絞殺他之前，他自己已經(jīng)先一步震碎身軀、化為無數(shù)血沫rou塊。

    腥風血雨成了攻擊的最后手段，帶著深深的詛咒之力，刺入血煞之中。

    剎那間，血煞竟被擊飛了。

    另兩道血霧飛速前去，似是想支援。

    可終究，它們只是在半空中匯合，再化為青年的身軀。他像一片殘破的碎葉在風里飄零，無根無源、無依無靠，最后……

    他整個地，掉下了萬丈懸崖。

    裴沐猛地站起身！

    她一躍而起，輕盈地掠過狼藉的戰(zhàn)場，來到懸崖邊。

    然而，她又堪堪止住步伐，只彎腰往下看。

    “掉下去了嗎……呃?。　?/br>
    她嚇了一跳！

    正要后退，她卻已被一只手死死抓住了腳踝！

    懸崖邊上，這個抓住巖石邊緣，整個身體在風里搖搖晃晃，卻還堅決不肯松手的人……不是姜月章，又是誰？

    裴沐詫異地看著他。

    這個人……他已經(jīng)連化形的力量都沒有了。

    一只蒼白修長的手扣在石頭上，皮rou已經(jīng)磨爛，露出紅褐色的、凝固的血。

    他抬著頭，散亂長發(fā)狂飛不止，襯得那雙眼睛無比兇狠；他就用這雙兇狠的眼睛死死盯住裴沐，另一只手緊緊抓住她腳踝不放。

    裴沐動了動，沒用力。她便也低頭定定看著他。

    時間……好像忽然放慢了，慢到足以讓她認認真真地觀察他。

    沒有了術(shù)士力量的對抗，高山上的風終于能肆無忌憚地穿行而過。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頭發(fā)被氣流吹得亂飛，而懸掛在崖邊的這人更是模樣凄慘。

    他如果會流血，想必已經(jīng)渾身血rou模糊。

    但可惜，他只是個死人。

    “姜公子，你只是個死人而已?！迸徙宥紫聛?，好聲好氣地勸說，“道理上說，人都死了，天大的仇怨也要留給后頭的活人了。你卻又是為了什么，要如此執(zhí)著？”

    姜月章沒有回答她。

    他仍是這樣死死地將她盯著。

    片刻后，他才開口說：“小騙子?！?/br>
    這聲音微弱而縹緲。還是像鬼火，卻像一縷快要熄滅的、奄奄一息的鬼火。

    他只說了這三個字。明明什么都沒說，卻又像什么都說了。

    裴沐托著一邊臉頰，歪頭把他看著。

    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再開口，她才笑瞇瞇地、中氣十足地說：“姜公子，我原本想幫你的，可轉(zhuǎn)念一想，萬一你又誤會我瞧不起你呢？我等啊等，想等你一聲令下，我必定拔劍而上，可誰知道，你一直不開口?！?/br>
    青年的手指微微松了力，像精疲力竭，可即刻，他復又抓住了她。

    “小騙子。”他還是只這樣說。

    “我明明很誠信的?！迸徙寤卮?，“何況，姜公子不是說純陽之物是大補？我瞧金烏大陣陽氣很重，姜公子進補得如何了？”

    這當然是她的調(diào)侃，甚至是惡意的調(diào)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