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君王的虞伯雍，在臣子面前總是保持著完美的威儀，即使動怒也不會動武。可顧清夜自十五歲便跟著他了，因是近衛(wèi)，便多了從屬關(guān)系。虞伯雍賞識他，便對他分外嚴(yán)格，期間不乏親自動手教訓(xùn)的時候。

    之后顧清夜當(dāng)上烏夜臺令主，虞伯雍對他十分信任和倚重，但也依然嚴(yán)格要求。做得好了，大把大把賞賜；做得不好，劈頭蓋臉訓(xùn)斥。

    這恩威并重雖是帝王之術(shù)，可顧清夜卻覺得，皇帝在他面前總是真性情流露。做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絕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得時時刻刻端著，像戴了面具。

    不過像今天這樣的濤天怒火并不多見，顧清夜覺得心臟縮緊了，他擔(dān)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蕭家兄弟。

    他跪正身子，挺直了脊背，抬眸看向暴怒的君王：“陛下息怒，臣做錯什么，甘愿領(lǐng)罰，只求陛下莫要?dú)鈮凝報w?！?/br>
    那雙眼睛仍然清澈坦蕩，不帶一絲雜質(zhì)。

    虞伯雍握緊了手指，狠狠拂袖，轉(zhuǎn)身坐回龍椅里，盯著顧清夜。那像狂飆一樣沖到喉間的咆哮，出口時卻被生生壓抑了，化作低沉的怒斥：“你做錯什么，自己不知道么？朕給你時間，讓你回去好好反省，你卻偏來激怒朕，你若要繼續(xù)，朕不介意拿板子幫你反??！”

    顧清夜驀然一怔，他看到皇帝眼里除了怒意，還有nongnong的失望，甚至……痛心。他眸子中燃燒的怒火已經(jīng)熄滅，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愈發(fā)深邃的東西，竟讓他看不透。

    “陛下，臣并未背叛陛下，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陛下想象的那樣，請陛下容臣解釋。”

    “朕今日乏了，不想聽你解釋?！?/br>
    “陛下……”顧清夜執(zhí)拗地喚了聲。

    虞伯雍猛然瞪住他：“你其實(shí)急于為蕭家洗脫罪名，才違抗朕的旨意，趕來見朕，是不是？”

    顧清夜心頭一震，有一種不祥之感涌上來，他分辯道：“陛下，蕭家本來就無罪?！?/br>
    “有罪無罪，待朕與三司審過方知。你為何如此關(guān)心、維護(hù)嫌犯？若他們不是蕭家人，你會如此么？”虞伯雍依然坐著，可顧清夜覺得他的身影再次罩了過來，罩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顧清夜，”虞伯雍盯著他，一字一句道，“你如今依然姓顧么？

    顧清夜腦子里“轟”的一聲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的意思，他已知道自己是蕭騁遠(yuǎn)之子？不，他如何會知道？不可能！

    “朕是否該追究你父親的欺瞞之罪？”虞伯雍的聲音有些遙遠(yuǎn)。

    顧清夜只覺得一道道雷連續(xù)劈在自己頭上，耳邊盡是轟鳴之聲，他不知道自己的臉色已經(jīng)發(fā)白了，可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已經(jīng)不穩(wěn)：“陛下，臣父根本不知道臣奉命去蕭家。此乃臣家事，陛下英明……”

    “好了，不必多說，你果然是知道的。”虞伯雍揮揮手，一瞬間，臉上露出疲憊之態(tài)，“你回去吧?！?/br>
    顧清夜心里發(fā)涼，是莫重樓查到了他的身世么？這廝嗅覺如此靈敏……這件事暴露在皇帝面前，自己說的話，皇帝還能相信么？所有的事，都可以解釋為自己在袒護(hù)自家兄弟，甚至可能被誣為蕭家制造證據(jù)。

    而季鷹與楊儀，也可能被自己連累。

    他俯身叩首，澀聲道：“臣告退，請陛下不要將此事告知臣父。臣此生都是顧廷觀的兒子，臣父對臣的養(yǎng)育之恩，臣畢生難報?！?/br>
    他抬頭的瞬間，虞伯雍捕捉到他眼里有隱約的淚光，他的神情動了動，想要細(xì)看，顧清夜卻垂下了眼簾。

    “朕不曾說。”虞伯雍道，語氣沉沉的。

    顧清夜恍恍惚惚地出宮，夜晚的空氣又濕又悶，天際傳來隱隱的雷聲，一場暴雨就要來臨了。

    “令主?！笔煜さ穆曇?，他回頭，看見白晝站在路邊，沉穩(wěn)的眉眼間含著隱憂。

    “白大哥，你怎么來了？”

    “你回來，我還能不知道么？”白晝走近他，輕聲道，“我聽宮里傳來的消息，昨日金陵郡王進(jìn)宮，與太后娘娘、陛下共進(jìn)晚餐。今日上午，金陵郡王帶著一名穿青衫的中年男子進(jìn)宮，拜見了陛下與太后娘娘，在他走后，陛下龍顏大怒。”

    “是陶公公說的么？”

    “正是?！?/br>
    陶公公是太后身邊的人，在顧清夜、白晝、唐銘當(dāng)太子近衛(wèi)時，便與他們交好。只是他很懂得宮中的生存之道，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的，一團(tuán)溫順，老實(shí)巴交，沒人知道他與烏夜臺的人有交情。

    “此人是誰？”

    “叫陳基。但陶公公只聽到這個名字，后面太后屏退了所有宮人，他沒聽見?！?/br>
    顧清夜點(diǎn)點(diǎn)頭：“陳基……”他記得這個名字。他明白了。

    “我查到京里有十幾個陳基，其中有個年貌相近的，當(dāng)過你外祖父衛(wèi)鸛的學(xué)生，所以，此事是與你有關(guān)吧？”

    “是，莫重樓，他在這兒等著我呢?！鳖櫱逡估淅湟恍Α?/br>
    “可以告訴我么？”

    “我們邊走邊聊。”

    兩人牽著馬，緩緩前行，顧清夜將自己的身世及在揚(yáng)州發(fā)生的事都講給白晝聽。白晝聽得驚心動魄，尤其聽到珠光寶器閣地道里那一段，白晝倒吸了一口涼氣。

    等顧清夜講完，白晝徹底不淡定了：“令主，莫重樓如此兇殘、歹毒、無法無天，這等國賊，我們?yōu)跻古_若不能將他扳倒，豈非愧對陛下？”